阅书小说网 > 首辅家的长孙媳 > 第一卷 第1章 有女春归

第一卷 第1章 有女春归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既为旧人间,却成新世事,暂不说这岁月逆向的根由,关系家国兴亡,万千生死,正好比一盘重新布阵的棋局,那关键之子落错重要一步,也难保不会再走成尸山血海、人间鬼域的终局,只这棋路盘根错节千头万绪,往大处描述也不知从何说起,这里,便先单择那一枚棋子着重而言。

    这枚棋子,初看却又很不起眼。

    因是一位区区孤女。

    孤女名唤春归,此时的她,却根本没有扭转时势的自觉,正值哀恸,是为自身。

    春归当然也不是生来就为孤儿,要说她的身世,却也简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门第,家族顾氏,籍居汾阳城郊古槐村,也算世族,乃耕读传家,祖上出过庶吉士,父亲在世时,曾中举人,且还考取解元,可怜眼看前途似锦,奈何难逃无常索命,顾父亡故,留下孀妻孤女,因受族人逼迫,无奈寄人篱下。

    春归新近丧母,说她处境,那便是失怙无依,既有族老要胁,又有权贵觑觎,当真有走投无路的凄楚艰难。

    好在族人虽说歹毒无情,世间到底不失仗义之辈,春归寄居之处,也就是清远里的孙家,主妇纪夫人很有济困扶危的德性,不仅两年以来多有庇护,甚至应允春归暂将亡母灵柩置于家中。

    可母亲病重不治,撒手人寰,这样的悲痛也万万不会因为旁人的援助减退,更兼春归早前还无意听闻孙家仆妇几句闲言,不是什么好听话,诸如不祥晦气、克妨父母、红颜祸水、妖娆狐媚这等伤人的恶语,又怎不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又可是心中虽怀悲痛,眼中却无泣泪,这孤女一副消瘦单薄的身子,偏挺直脊梁跪在亡母灵前,一边引燃纸钱焚于炭盆,一边喃喃低诉:“阿娘,女儿因归求族公,望允阿娘入葬祖茔,竟错过临终一别,乃至阿娘不肯瞑目,也不知阿娘,是否原谅女儿?”

    “阿娘与阿爹,此时应当团聚九泉之下,如此阿娘也不会再觉伤心,阿爹也不会深感孤寂了吧?爹娘就算担忧女儿,也请万万莫太牵挂,因就算从此人世,只余女儿孤伶一人,女儿不敢忘记,受父母生养大恩,岂敢自弃?女儿定会竭尽全力生存,才不枉父母爱惜一场。”

    “阿娘,你走时,到今日,女儿未曾垂泪,阿娘是否会怪女儿无情?当年得闻阿爹亡故,女儿肝肠寸断大哭不止,不是因为女儿眷念阿爹更胜阿娘,而是那时,女儿尚有阿娘可依,便是哀毁,亦有阿娘照顾抚慰,可阿娘也相随阿爹而去,女儿再无依傍,怎敢哀毁?”

    “都说是女儿克妨父母,都说是因女儿这容貌,才累阿娘不得寿终,女儿却不认这些诽谤!”

    “女儿会谨记阿娘生前再三告诫,论是族人如何相逼,论是处境如何艰难,决不委身逼死阿娘那权贵子弟,屈作外室,且女儿也决不会容许,族公对阿娘之毁谤,将阿娘视为出妇!”

    “女儿知道阿娘心愿,定是名正言顺,与父亲合葬同茔,阿娘放心,女儿今日便将反击,还请阿娘,在天之灵相佑,助女儿行事顺遂。”

    “待事了,女儿再行哭祭。”

    春归低诉到此,重重三叩,那额头撞在硬梆梆的地面,砰砰有声,方起身,本欲离开,两三步后却又转来,再度跪在灵前。

    终是难忍的,这回的低诉,隐隐带着哽咽:“依稀记得,当年稚拙,未明人事,女儿竟具目睹亡灵之异,诉之父母,双双惊惧,谆谆叮嘱女儿切切不可对旁人提起,阿娘还曾带着女儿祷告佛前,深恐女儿长受亡魂惊扰,后来,渐渐也就消除异感,与常人无差,可是阿娘,女儿此时,当真期望此异感仍然具备,阿娘魂灵若相去未远,兴许还能一见。”

    春归自然不知,她所说的这项异处,原本也并不是唯她一人身具,这坊间传言,也常有那出生未久的婴孩,能目睹阴灵,一套说法是婴孩天眼未关,随着年岁增长,异处也就逐渐消失。

    总之春归怀着悲伤的心情,在亡母灵前倾诉心事的时候,是万万不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多么奇异的一件事。

    更加不曾预料,其实她的命运,冥冥之中,已经与原本的轨迹天差地别。

    她这时,心心念念一件愿望,无非是如何排除万难,能让生前恩爱无比的父母,死后也能同茔长眠,至于今后应当何去何从,至于她的终生大事,这些都是次要又次要的了。

    更不提什么振救苍生,挽回社稷,如此大事业,根本就不在小小孤女的认知范围,又别说春归,只怕是列位看官,此时也看不出她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让我们继续看她,深吸着气压抑悲伤,一步步异常沉稳,一步步格外冷静,她离开灵堂,到孙家宅居的后门,坐上一张青布篷车,直到隆灵寺不远,待那辆车拐去一个僻静的巷弄,春归下车,步行至隆灵寺前,离正门稍右,往墙外一跪,摊开携带的帛书,摆在膝盖之前。

    这汾阳城中的隆灵寺,月月十九都会举办庙会,这日寺门外的广场上自是商货琳琅、人山人海,寺内法师一般也会在这日开示佛法,更加吸引了不少信徒前来聆听祈告,不仅布衣百姓,甚至豪富人家的女眷,往往也会坐着轿子前来寺内烧香吃斋。

    春归这一跪,没多久,便吸引了呼拉拉一堆看客。

    有人先是盯着那布帛上写着的四个文字,奈何不识,左右一看,瞧见位穿着长衫的儒生,忙去请教,听儒生抑扬顿挫地念出“卖身葬母”来,这四字倒是通俗易懂,看客们顿时大哗——这倒是件新鲜事!

    又有人细细打量“卖身”这位,惊觉这看上去仿佛及笄之岁的女子,虽然披麻带孝,自是不曾涂脂抹粉,却见那肤色欺霜赛雪,未经描黛的秀眉形如远山,眸中似生雾气,珠泪欲垂未垂,都纷纷吸着长气,为这容色惊艳,于是更加大哗。

    春归静静听着身边那些议论声询问话,这时也不用特意酝酿悲情,只要敛藏起胸腔里那股子果毅,便足够楚楚可怜,她就这么静默着,并没有回应一言半句,但谁也不会怀疑这个跪在闹市中,佛门前的女子,有引人嘘唏同情的悲凉遭遇。

    但春归心里明白,于她而言,并不是悲切的时间。

    她暗暗留意四周,瞧见一行软轿过去,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再是一行软轿过去,同样步伐匆匆未作停留,可这稍稍落后的一行人,其中一位,正是收容庇护她的纪夫人之子孙宁,也可以称作她今日这番计划的同谋。

    卖身当然不是最终目的,春归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其实就是有孙宁相跟那张软轿中坐着的人,现任知州的夫人沈氏,她必须赢得此人的帮助。

    重要人物之一既已到场,春归稍稍安心,便等着另一重要人物接踵而至了,对于这一环,她却是胸有成竹。

    果然不久,便听一阵喧哗,是从隆灵寺的西边,涌过来十好几人,打头那两个膀大腰圆身着裋褐的家丁,粗着嗓门吆喝让路,硬生生喝开一条通道,这两人身后,就是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罩发的网巾下,两道黑直眉,一双吊角眼,宽大的鼻翼并没缓和锋锐的面廓,要说这长相,虽不属眉清目秀的斯文品格,却也论不上灰容土貌惨不忍睹,只他看人,仿佛有特意压低额头再斜撩眉眼的惯性,兀显出几分克意的狠戾来。

    这人还拿着把折扇,在手掌里敲敲两下,哗地打开,上头竟写着玉树临风如此直白的四字,纨绔得一目了然。

    仿佛是故意让众人看清折扇上的文字,又啪地收起,握着扇柄,将另一端斜刺伸出,抬起春归的下巴,纨绔把眉眼再度撩晃了几下,很是心满意足:“顾大姑娘,你若早早受了小爷的聘礼,又何至于弄得如此落魄?不过这时也不迟,你既要卖身,那就开个价钱,小爷好心,替你葬母如何?”

    春归心中已有猜测,这必然就是紧紧逼迫,想要纳她为外室的郑珲澹,但她虽因此事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实际却未曾见过此人,这出戏,还需要继续往下唱,便适度显出几分惊诧来:“公子怎知民女姓氏,敢问公子高姓尊讳?”

    立时便有那家丁代应:“我家少主,乃荣国公府郑三爷。”

    春归这才变了脸色,再不压抑悲愤:“原来阁下就是郑三爷!若非阁下一再相逼,民女又岂会走投无路,落得如此境遇,三爷若再相逼,民女情愿拼却一死,亦不能让亡母泉下含恨,魂灵难安。”

    围观众人一见竟有这等变故,兴奋瞬时高涨,虽仅凭这三言两句的对话,也辨不仔细其中内情,可群众的臆想一贯极富创造性,极快就推测出了大致缘由,要说来往往权贵纨绔和孤苦美人之间,故事也无非恃强凌弱、巧取豪夺的套路,再无新奇,只众人慑于荣国公府之威,暂时还不敢高声议论,也更加不敢声援美人儿。

    这数圈人群的场面,竟突然变得比刚才更加沉静。

    郑纨绔眼见着肖想已久的美人,仍然像块硬梆梆的石头,把他横眉冷对愤愤注视,心头那叫一个窝火,他又是好不容易才盼到这等时机,哪里就肯罢休,嘿地一笑:“顾大姑娘既在庙集上卖身,小爷我也愿意出资买你回去,那就是你情我愿,我今日,还偏就要成全你的孝道,替你将你娘风光大葬。”

    “莫说亡母生前,曾再三告诫民女,宁死不可委身权贵,为那无名无份外室贱妾,有损门风家训,只说若非阁下一再相逼,我阿娘也不会忧愁难释重病不治,阁下于我,乃杀母之仇,只恨我无依无靠、无权无势,不能为阿娘报仇血恨,已为不孝,若再有违母训,更为忤逆。”

    “看来,顾姑娘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郑纨绔被报仇血恨四字刺激,将那吊角眼阴阴地一咪,重重一挥手臂。

    众目睽睽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便要把春归强掳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