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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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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屈死的冤魂实在可怜,但姜云舒却完全没有以身饲虎、用自己给他们泄愤的念头。

    她轻叱一声,绵软垂在地上的夕风再次如灵蛇般抬起头来。而这一次,丝线之上附着的却并非五行灵元,而是一片暗沉而炽烈的气息。

    姜守双眼倏然圆睁,厉声道:“南溟火?!”他后退的势头被贪婪止住,两侧袍袖翻卷,袖底猛地探出两柄漆黑的骨钩,骨钩末端以锁链相系,抓在姜守手中,钩子带起猎猎风声,迎面袭向姜云舒,他纵声大笑:“乖孙女,竟有这许多宝贝孝敬祖父!”

    姜云舒不做声,额头却渐渐渗出细汗。

    夕风在她手下分为泾渭分明的上下两层,下方仍是数百道绣线般被火光浸透的细丝,精准而凌厉地刺向蜂拥而上的傀儡碎块。南溟火源出太阴真火,自是克制怨魂恶灵,然而姜云舒终究留了一线不合时宜的善念,并未对其斩尽杀绝,而力道既被拿捏得轻柔下来,便愈发耗费精力,被击中的怨魂虽暂时脱离了木头,却未受到致命伤害,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就又重新附体上去,再次扑来

    更遑论空中更有两柄寒光森然的骨钩!

    不过稍微一错神,一柄钩子已划向了姜云舒脖颈之上,眼看就要得手,电光石火间,上层蓄势待发的另一半晶莹丝线陡然拼合为一,化作一道长练,紧紧缠住骨钩向旁带偏了几寸,险险擦过皮肤。

    虽然避过,姜云舒却还是被钩上凝而不散的阴寒之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心下凛然,狠狠一咬唇,空着的一只手中赤黑火光散去,翻手取出一粒碧绿腥臭的丹药,毫不犹豫扔进口中咽下。

    一只木手趁着这转眼即逝的空隙脱离了丝线的控制,绷得笔直,如利箭般破空射出!

    姜云舒漠然冷哼,天地间的五行灵元汹涌倒灌入她猝然被药物强行拓宽的经脉,千百道丝线也同一时刻在她手下突然绽出耀眼清光,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好似牛毛细雨霎时间变化作倾盆暴雨,气势陡然一变,火光灼灼,沿丝线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缠向满地碎木!

    坚硬的碎木一触即溃,被细丝绞成碎屑,随后而来的南溟火火舌舔上木屑,在一片怨魂尖啸之中将其烧成灰烬。

    怨魂无处附体,又无法抵挡阴幽火光,只得凄厉悲鸣着钻回了地下。

    姜云舒却依旧无法松一口气。

    对手再谨慎也有元婴之阶的底子在,她刚格开第二柄骨钩,之前那柄就已挣脱了夕风缠锁,裹挟一阵尖锐破空之声劈裂了她身后的夜幕!

    两柄寒气迫人的骨钩一前一后逼近,右侧是高墙,而左侧不远的大石之上,姜云岫正在施术为姜云苍稳下心脉,竟是避无可避!

    姜云舒咬住下唇的力道猛地加重,一线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而就在这一瞬间,分作两层的夕风无声合拢,素白长练化作流光环绕于她周身方寸之地,白雾骤然蒸腾而起,若隐若现之间,仿佛空间都因之扭曲,而其间不见人影,唯有近乎墨色的火光冲天!

    一前一后的骨钩同时迸出“锵”的一声促响,好似撞于金石之上。

    火花四溅,随即被扩张开来的白雾笼罩。

    雾色愈发浓重,姜守眉尖轻轻一挑,似乎吃了一惊,手中锁链力道全失“哗啦”一声落于地面,末端的钩子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他低沉地挤出一声笑:“乖孙女,几年不见,果然长进不少!”

    姜云舒还没说话,远处先飘过来阴恻恻的一声讥讽:“是她长进不少还是你太挫?一大把年纪还被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啧啧,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姜守刚踏出的步子忽地收住,没料到叶清桓对着个元婴修士居然还有精力关注这边战况,愈发心惊,深觉自己留了五分力自保颇有先见之明。

    却听姜云舒生无可恋地哀叹道:“叶清桓你是怕我死不了么?求你赶紧闭嘴吧!”

    略显沉闷的声音从雾中传出的同时,两柄惨白的骨钩蓦地劈开浓雾,打着旋飞出,眨眼就逼近了姜守面门,他冷笑一声,铁链扬起——

    可还没碰到那两只褪了色的骨钩,它们就倏地开裂,散成了两蓬泛起细碎幽光的粉尘,不像兵刃碎末,倒像是什么毒粉。

    铁链便是舞得再急,也无法将漫天的粉尘尽数挡住,姜守难得轻敌一次就着了道,心中大恨,却不得不急退,一手扔下锁链,捏起法诀,一簇跳动的火焰从他手心漫开,须臾燎原,将面前似乎带毒的粉末烧尽的同时,也烤干了脚下河床。

    被截断的山溪慢慢浸入大地干裂的缝隙之中,几息之后才重新流淌起来。

    清凌凌的水声如同一个信号,姜守脚踏罡步、手掐咒诀,只待时机一击必杀,而姜云舒周身白雾却猛然收拢,不过一息就又立刻散开,无数幽暗光点渗透其中,像是墨色的萤火。

    夜风忽起,带着如水般清凉。

    又或许,清凉的并不是水,而是柔韧的丝线。

    姜守悚然之感突生,另一根锁链也顾不得了,从袖中笔直地刺向浓雾中心,随即脱手撒开,自己却毫不迟疑地再度后撤,神情扭曲,厉声大喝:“姜云舒,你竟然!”

    他脸上悄然现出数道细伤,身上褐色衣衫也被划了几条口子。

    浓雾稠到极致,倏然散去,尽数化作素白剔透的丝线,之间南溟火光将散未散,犹如阴幽鬼火。

    姜云舒单手抓着刺来的铁链,尖锐的断面刺透了她的手掌,可她却浑然不觉似的,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忽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偏过脸,往旁边吐出一口血,笑道:“祖父都不要脸了,难道还怕被人打脸么?”

    她话说得轻松,但脸上手上却皆显出了一道道将要碎裂般的血痕。

    姜云苍身在巨石上,却看到了这边的局面,刚缓过来的脸色又飞快地青白下去,沉声道:“大哥,快带六妹走!再迟就走不了了!”不知从哪里榨出了一股力气,竟强行把姜云岫抵在他后心的手震开了。

    姜云岫:“”他如何不知情况危殆,可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妹妹,无论哪个,他都不愿意抛下,更何况面对的敌手数百年修行,无论是真结婴也好,以邪术强擢境界也罢,终归远胜于他们兄妹几人,又如何会眼看着嘴边的鸭子飞了。

    而另一端战况未明,或许仍可支撑,但他却能听出,叶清桓的气息已越来越重

    “罢了!”他狠狠一咬牙,大喝道“云舒,退到我身后!”右手抽出长剑,猛地反手刺向自己胸口!

    天下禁术,大凡以血为引,寻常有指尖血,舌尖血,而生死一线之时,不得不舍的,更有胸中那点灵元修为所凝的心头血。

    姜云舒心头凛然,全身每一寸都割裂似的疼,几乎疑心下一刻血肉就要分崩离析,面上虽强撑着笑,灵元却几近衰竭,听闻长兄的声音,来不及细想便腾身掠去。反倒是姜守,虽修为远胜于她,却过于狡猾谨慎,即便斗战之中也任自保之心占了上风,闻言下意识犹豫一瞬,竟没有第一时刻追来,眼睁睁看着她身形远遁。

    姜云舒拼着一口气,退得太快,与姜云岫擦身而过时,正好让溅出的血喷了一脸。

    她不由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大局了,夕风自手中射出,将刺入姜云岫胸口寸许的长剑缠了个严实,半分也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她怒道:“你作什么死!”

    姜云岫一愣,仿佛不认识这个在记忆中一直乖巧的幼妹了,随即苦笑:“你还有别的法子拖住他们么?”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出自幼惯用的那个称呼。什么慈爱端方的长辈,早已不知死在何处的鬼蜮黑暗之中了,又或者根本就不曾真正存在过

    夕风略微松开了些,姜云舒却依旧抓着他的手,摇头:“死的人够多了,你我兄妹六人,现在还剩下几个难道连你也要一死了之!”

    正在此刻,身后一片沉寂的缠斗终于分出了胜负——飘忽的青光散去,有什么人“砰”地一声重重倒下,再也没了声息。

    姜云舒全身一震,僵硬地回头,只觉喉咙里像是被人突然塞进了一团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滴下的冰水好似连心脏都要冻住了。

    拖着脚步行走的声音越来越近,浓稠得异乎寻常的黑暗从中破开,显露出里面的人影来。

    一丝颤抖的声音终于从她喉中挤了出来:“师父!”

    叶清桓听到有人叫他,歪头笑了一下,清淡的笑容将森寒的戾气压了下去,竟透出了一点少年似的干净纯粹。

    然而与神色的轻松迥异,他半身浴血,就连额角也多了一道伤口,被血浸透的灰发贴在侧脸上,他似乎觉得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伸手将头发拢到耳后,指尖也是血肉模糊。

    叶清桓却还在笑,用完好的那只手摸出了一粒丹药抛给姜云舒,嫌弃道:“你那是什么样子,真难看。”

    姜云舒胸口剧烈起伏,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把药吞了,仍盯着他,好像怕一错眼的工夫,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姜守方才退到了远处,此时见到兄长被人“以弱胜强”地干掉了,不由愈发不安,骨子里那点警惕与无处不在的疑虑顿时攫住了心神,并不趁机上前收拾掉这群或伤或残的残兵,反而先想起如何自保来。

    他手指在袖中微微动了动,虽料想援兵将至,但还是忍不住又暗自捏碎了传讯莲子,只盼能来一场最稳妥不过的以多打少,口中却虚张声势地冷笑:“哦?清玄宫果然”

    “名不虚传”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叶清桓就莫名其妙地乜过去一眼:“都吓得快尿裤子了,还有闲心废话?”

    他手中骤然金光一闪,姜守当即连退,接连十余道长藤自脚下升起,密密织成了一面藤墙。

    叶清桓大笑:“莫怕莫怕,不过是商老向你问个好罢了!”

    藤墙之外,别无他物,唯独一枚缺了一角的湛金色翎羽斜刺入地面,长长的尾端仍在细细抖动。

    姜守被那抹金色刺痛了眼睛,不由勃然变色,他是奸狡畏险不假,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他兄弟二人早已唯我独尊惯了,被接连相激,也不禁失了几分冷静,后退的脚步陡然一顿,目露冷光。

    可就在他心境转变的一刹那,叶清桓已不见了。

    他视线片刻未曾转动,可视野中间的人却匪夷所思地消失了踪影。

    姜守顿时觉出不妙,身前长藤疯狂地舞动起来,犹如一片灰绿色的汪洋。

    然而他却没发现,染了血色的点点青光不过是个绚丽的幌子,在十余根长藤根部的缝隙之间,一根金色飞羽像是不胜风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抖动,最后甚至被从泥土中掀了出来,轻飘飘地顺着薄薄的缝隙飘了进去

    几道藤蔓被青光触及“噗”地被削掉了一截,落下的部分在半空中就化为了黑灰色的尘埃。

    姜守面容扭曲,几乎有些狰狞,再看不出一点往日用来示人的慈祥与优柔寡断,反而像是要择人而噬的凶兽,血丝从他的眼白爬上去,渐渐染红了瞳孔,额上青筋暴起,仿佛要爆裂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捕捉到了什么,面露狂喜,大喝一声,双手绽发刺眼绿光,周身藤蔓倏然长出一倍有余,最中间那道藤蔓顶梢突然弯曲,攫住了虚空之中的什么东西。

    它的动作突然顿住一瞬,最顶端的叶片轻轻抖了下,一滴鲜血落在上面,而后沿着叶脉滚落。

    其他藤蔓齐齐停顿,下一刻,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号令,顿时狂性大发,猛地向同一处刺去!

    姜云舒掐在长兄腕上的手猛然攥紧,指尖冰凉。

    可谁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却并不是血溅三尺,就在碰触到半空之中终于显出了身形的人之前,抻直了的藤蔓突然不受控制般抖成了一团。

    姜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望向深深楔入丹田的铸金飞羽。

    长藤也似乎感知到了将至的命运,霎时溃逃四散,颜色也由绿转灰,一片片腐败般的黑斑从藤子内部长出来,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叶清桓轻盈地落回地面,可还没站稳,却不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单手攥住刺入侧腹的细藤,用力拽出来,那片沾血的嫩叶脱落在他手里,他看也不看地揉碎扔到脚下,脸上还挂着让人牙痒的讥笑:“我刚刚不是说了,商老向你问好呢!”

    姜守已说不出话,金色的长羽已然搅烂了他的丹田,数百年蝇营狗苟谋算来的修为与天命,不过只剩下了一点哀乐终结后的余韵,随时将会被死亡吞噬。

    他双眼突出,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点古怪的格格声,谁也听不出他究竟要说什么,而后,最后一口浑浊的气息终于从他口中吐出,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叶清桓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也倏然散去,他死死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处,似乎想要往前走一步,却不由自主得打了个晃,单膝跪到了地上。

    还没等他完全倒下去,姜云舒已飞快地冲过来扶住了他。

    叶清桓用力眨眨眼,眼前血色渐渐变淡了些,让他看清了身边的人,他便低声笑道:“怎么样两个元婴初,虽然有点名不副实,不过为师厉害吧?”

    “你!”姜云舒对这作死的货简直无话可说,更何况一开口眼泪就要往下掉,她连忙别过头,捏碎了一把止血药敷在叶清桓伤处,这才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他“你睡一会,我带你走!”

    叶清桓低低地“嗯”了声,难得地没再废话,便合眼靠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