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雪莉果然唱腻了中文老歌。一阵复古怀旧风吹过,她今晚在台上脉脉含情地唱起西洋情歌,那一曲“第六感生死恋”更是紧紧纠缠着郭力恒。

    “今晚去我那里吗?”收工之后,雪莉在后台等他收拾东西,一副想重温那一夜他的温柔体贴的模样。

    他早已悔不当初,并觉自己罪孽深重。

    “雪莉,眼睛放亮一点,我不是你该追逐的对象,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他头都不抬,不想再捅她这个大蜂窝。

    她的脸皮早被他磨厚了,大方地翻开他的衣领,顾左右而言他“你真的去买了条项链来戴啊?”

    他不客气地拨开她的玉手“请你饶了我好不好!戴着这条金项链,无非是想保命,眼前就属你最有可能带给我噩运。”

    她不以为意,只道:“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

    “没有。”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马上打断她“男女之间,不只是顺不顺眼的问题而已。要我到街上去看的话,顺眼的可能不只一个、两个。你也不是只看我一人顺眼。”

    “我爱你行不行?”

    他听得毛骨竦然。

    “雪莉,”他近乎哀嚎“我不讨厌你,甚至可以说喜欢你,可是我不爱你,你听懂了吗?”

    “你还爱她呀?”

    “她?”他问了之后,囫图答道:“对,我爱她。”

    “如果她一直不醒呢?”

    “她在等一个奇迹,我也是。”

    “奇迹奇迹,既然大家都在等奇迹,那我也一起等吧。”

    两人自说自话,也只有自己听得懂。

    他知道雪莉只想赌一口气,越得不到手就越能刺激她想得到的欲望,偏偏如今他已不想先满足她要求,他根本不是要吊她胃口。

    “为了答谢你的爱护,改天我再写一首歌送你,要不要?”

    她的眼睛霎时又亮了。她真的喜欢唱歌。

    “好呀!没想到你虽然不会说情话,情歌却写得很好,也没想到我没被人发掘,你却被人盯上了。”她酸溜溜地叹着气“此乃时也、命也、运也。唉!说不定哪天你就红了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知恩图报的,不会忘了我是因为处女作不小心被你唱了,才被人发掘的。”

    “那我可以指定你报答的方式吗?”

    他当然明白她的鬼心思“不可以。”

    “扫兴!”

    她潇洒离去的背影,他很欣赏。她其实有很多优点的,只是,人跟人之间不能那么算,男人跟女人之间尤其是。

    清明时节雨纷纷。

    冰力恒骑着机车来到辛亥隧道附近的三山善社,他来为母亲上香。

    冰母的牌位设在社内,跟许许多多逝者的牌位并列在一起。郭力恒添了些香油钱,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协助下,他爬上梯子,从陈列架上取出母亲的牌位,放在案上,点香祭拜一番,又拿着纸钱到户外指定的地点去烧。

    之后,他过马路到对面去。母亲的骨灰瓮置于这边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里,这里放置了许许多多的骨灰瓮。逝者的家属几乎都像郭力恒这样,先在社内祭拜牌位,再到这里来,在骨灰瓮前也祭拜一番。

    他在马路边瞧见夏组琦的枣红色轿车。她的车号他不会记错。

    她也在附近?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她的踪影。甩甩头,上了三楼,一接近入口,他就看见夏组琦在里头。她的背影他也不会认错。

    他进去了,直接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她一下肩。

    “哎唷,吓死人哪!”她捂着胸口,由于室内还有两、三个其他逝者的家属,她没敢喊得太大声“要不是我爸在这里,我一定被你吓晕。”

    “你爸?”

    她指指面前那个骨灰瓮。他看见上头刻着“夏秋官”知道她说什么了。

    “我妈也在这里。”他指了指上一层左边一点的那个瓮。

    “哦,原来你妈跟我爸还是邻居耶。”她说完还做个鬼脸,承认自己在这种场所说笑是不恰当的。

    “我刚才在马路边看见你的车,原来你真在这里,来多久了?”

    “很久了,难得跟我爸说说话嘛。”

    “你跟你爸说什么?”

    “随便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报告我妈的近况、我的近况之类的,随便说说就能说好久。”

    “你跟你爸提起我了没?”

    “提了。”

    “他怎么说?”

    她噗哧一笑,又一个不恰当的举动。小小声对他说:“你不要害我遭到白眼好不好?还好我清明过了才有空来,今天来的人不多。”

    “人家要走了。”他瞄了下其他两个人。

    她也朝门口瞄了一眼,又对他说:“你不去跟你妈讲讲话吗?”

    “要呀。”

    于是他点了香,站在母亲的骨灰瓮前,用心说话。

    夏组琦其实在他进来的时候,就跟爸爸聊得差不多了,见他才刚开始跟他妈讲话,她又去点了柱香回爸爸面前,准备进行第二回合的聊天。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她捧了堆纸钱,先下了楼,在一楼的火炉旁,一叠叠地烧了起来。

    不久,他也来了,和她做起同样的事。

    “跟你妈讲完话啦?”她问,还把他拉到自己这一边的洞口“站这里烧吧,这样才不会被烟熏到。”

    “谢谢。”

    “你准备那么多纸钱啊?”她又问。

    “是呀,”他笑得有点无奈“我妈是被人家逼债给逼死的,我想她缺钱缺得厉害,每次来都烧很多纸钱给她,还帮她在地下银行里开了个美金户头,存了很多美金给她。”

    她又咯咯地笑。

    “你妈知道我是她邻居的女儿吗?”

    “现在知道了,我刚才向她介绍过你,她说你看起来善良、大方又很博爱的样子。”

    她只能再笑,然后被烟呛到了,咳得直流下泪。他急忙替她拍背,望着她胀红的脸,他又想起病房里那一幕吻戏。

    她不会主动对他提起和张人杰之间的现况,他一直也不方便问。

    “你有没有过那种受痴情迷惑、麻醉、蹂躏的感觉?”这么问可以稍微纾解她如鲠在喉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啊?”她一听就皱眉“听起来好不人道啊。”

    他耸耸肩。她的回答让他很满意“我也没体验过,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总是敲痛我的心”吧?”

    “哦?你执意守着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清醒,甚至无法自己呼吸的女人,也不能体会出那种感觉吗?你的心没痛过吗?”

    他不言语,神情甚是淡然。此刻若是对她说,他对贺小春没有那种罕见的痴情,似乎有失厚道。

    “算了,这种话题太深奥了,我们可能都涉猎不深,还是不要自暴其短吧。”她自行了断话题“唉,你等一下有空吗?”

    他看了看她那张充满央求意味的脸。

    “今天只想来看看我妈,没别的事了,你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也沉了脸“我好不容易才休一天假,看过我爸之后,还得去向我老妈报到。”

    “你不是跟你妈处得很好吗?干嘛那么哀怨?”

    “等一下我还得陪她和我继父打网球。”

    “你不喜欢运动?”

    “不是,是不喜欢别有目的的运动。”她翻了对白眼“打网球只是我妈他们的借口,他们想撮合我跟黄永鸿,以为我不知道。”

    “怎么你的麻烦这么多?”他皱眉“一下子是张人杰,一下子又是黄永鸿?是不是你妈不赞成你跟张人杰再在一起?”

    “她从前反对过,张人杰好了之后,她又不反对了,不过我自己反对。我这一反对,她又想把我推给她的继子,她说肥水不落外人田。”

    “她打的算盘倒也没错,如此一来,女儿嫁跟不嫁没两样。”

    她瘪着嘴瞪他。

    “所以等一下你是要跟黄永鸿打网球?”

    “对啦。”

    “你妈替你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他只能这么言不由衷地安慰她“我看黄永鸿人还不错嘛,好好先生一个,你这个人也没什么热情,配他刚好。”

    “我是懒得谈恋爱没错,可是要我这样无条件配给他,我还是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他看着她一脸贼样“不会又想情商我客串你的男朋友吧?”

    “算你倒霉!”她很高兴他自投罗网“今天碰到你,算我走运,一定是我爸暗地里在帮我,他一定也不甘心老婆跟女儿都嫁到黄家去。”

    “你还真能自说自话,自作主张,我可没说要当你男朋友喔。”

    “委屈一下好不好?等一下你陪我去打网球。”她把自己带来的纸钱烧完了,拾起一叠他带来的,一脸奉承地问:“这一叠是美金吧?我帮你烧。”

    “谢了。”他一声哼笑“麻烦你顺便验一验,看看是不是真钞。”

    她从来没在这个地方连续笑这么多次。

    “怎么样?帮不帮我这个忙?”

    “我有什么好处?”他一副要勒索她的德性。

    “我请你吃鱿鱼羹面。”

    “你还不是普通的节俭耶!”他哼了一声,接着就开出自己的条件“巴西烤肉。”

    她有点犹豫“你很会打网球吗?”

    “只要他们不是国手,我想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好吧,那就巴西烤肉吧。”

    黄永鸿很有风度,对郭力恒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以为意,大方地与他切磋球技。

    黄父对不速之客的出现,颇有警觉心,但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静观其变。

    可惜的是,儿子会不会情场失意还是个未知数,但眼前已在球场上逊了一筹。

    他自认宝刀未老,挺着一身硬朗的老骨头上场,想替儿子给郭力恒一点颜色瞧瞧。

    最老谋深算的人是夏母吕珠云。新老伴上场了,她又支开了刚下场的继子,要他去球场外买冰豆花。天气还不热,冰豆花可能不容易买到。她才有多一点时间探探女儿。

    “他就是我们在餐厅看到的那个吉他手?”

    “是呀。”

    “你今天带他来是什么意思?”吕珠云倒没有生气“害我对你爸你黄伯伯很不好意思耶。”

    “妈,以后你就放心的说“你爸”吧,人家黄永鸿都能那么亲热地喊你一声妈,我不会计较这个的,你没听见我已经改口喊黄伯伯“爸爸”了吗!”

    “是啦,这一点我是很安慰,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你也可以很安慰呀,”她说得好自豪“我今天带他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还是有人追的。”

    她心虚地冲着球场上的郭力恒一笑,不过他没看见。

    “你说他在追你?”

    “你不相信?”她以反问代替了谎言。

    “不是。有人追你是好事,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很为难了,你知道永鸿对你也有意思。”

    “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嘛,人家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没事操这种心干么?自找麻烦。”

    “你很不体谅我耶!这下好了,你要我站在哪一边?帮他还是帮永鸿?”

    “你谁都不用帮,让我自生自灭就可以了。”

    “说什么呀!”

    她懒得再理老妈,专心看着场上正在厮杀的两人。

    “去喊他们过来休息一下吧,”一阵安静之后,吕珠云开口了“我看老的那个快撑不住了。”

    她去把两人叫回场边,此时黄永鸿拎着五杯豆花回来了。

    吃着豆花,黄父边询问众人是否一起吃顿晚饭,大家都看着夏组琦,等她回答。

    “我跟郭力恒吃。”她看了黄家三口人一眼“我们还有点事情要谈。”

    “好吧,那我跟爸妈去吃就好,不打搅你们了。”黄永鸿赶紧替自己找个台阶下。

    二老不好有意见,吃完豆花就说要先走一步。

    冰力恒随后也跟着夏组琦上了车。

    “多谢你拔刀相助,我们今晚就去巴西烤肉店吧。”

    “你很有效率。”他笑笑“黄永鸿回家之后会不会拿我当镖靶练镖?”

    “有可能。”

    “被你害死。”他故作委屈状“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膻。”

    “谁说的?等一下就点烤羊腿给你吃。”

    贺小春已经出院,住到安养中心去了,可是郭力恒又在医院里出现。

    “你来啦?”

    她到病房来查巡,见他正坐在二号病床旁边。床上的伤患是他父亲,几天前骑机车在路上被另一辆重型机车骑士撞断肋骨,此刻正在睡觉。

    “我跟医院好像有不解之缘。”他苦笑“例行查房?”

    “嗯,你爸还好吧?”

    “还好。再过多久他才能出院?”

    “再住两天看看吧。”她犹豫片刻才问:“你姐来看过你爸吗?”

    他摇头。

    “你没告诉她,你爸受伤住院?”

    “我懒得通知她,只通知我姐夫把两个外甥带走,不知道我姐夫会不会告诉她这件事。”他忿忿地说:“她来了又怎样?”

    她只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检查过每一床的病人之后,她才又对他说:“我到隔壁去了。”

    “再见。”

    他等父亲醒来,伺候过晚餐之后,便赶到西餐厅去上班,深夜才又回医院随侍在侧。

    “你又来啦?”夏组琦的声音打断他的假寐。

    “你也在?”他揉揉眼睛问道。

    “今天值大夜班,刚在急诊室里替一个伤患在小腿上缝了几针,正想回值班室小睡片刻,经过这里,顺便进来看一眼。”

    “喔。那你去休息吧。”

    “想不想聊一聊?”

    “你不是要睡觉吗?”

    “算了,那种觉睡不安稳,随时等着被人传唤到急诊室和病房。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可以靠聊天来打发瞌睡虫,顺便备战。”

    “好吧,那我们在外面走廊上聊。”他起身,与她到走廊上坐着。

    “打过网球之后,黄永鸿还来医院等你吗?”他问。

    “来呀。”

    “还没死心?”

    “没吧,很烦。”她叹“我妈也一直追问我和你到底怎么样了。”

    “又有我的事?”

    “后遗症嘛,没办法。”

    “你怎么说?”

    “随便敷衍了几句,挂上电话之后,她也就拿我没办法了。”她甩甩头“张人杰好像也不死心,最近打电话打得很勤,有时候还在半夜打来,要我陪他聊天。”

    他扬了扬眉“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现在看他们哪个比较不顺眼?决定了主要敌人之后,你就联合那个次要的敌人,干掉主要敌人,最后我再帮你解决次要敌人。这样做比较科学。”

    “我才不想找死哩。”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又想利用我。”

    “这样的话,我就得接受相亲的命运了。我妈说如果没有我看错眼的,就要安排我去相亲。”

    “恭喜。”

    “你别幸灾乐祸好不好?”她捶了他一下“当心我哪天招架不住我妈,拿你当替死鬼!”

    “我有什么好处?”

    “势利鬼!就知道要好处,朋友是干什么用的?”

    “听起来我好像已经惹祸上身了耶,女人果然不会带给我好运。”他摸了摸颈上那条项链“戴这个根本不管用!”

    “不要抱怨了啦,你天生是个衰尾道人,认命一点吧。”

    他瞅了她好一会儿,又说:“照理说,你妈应该是向着黄永鸿才对。”

    “难免嘛,人家左一声妈,右一声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占尽天时地利,他又很会拍马屁,我妈不被他哄得七荤八素才怪。”

    拼命拍马屁?“意思是你快失守了?”

    “嗯。”“那你就爱他算了,可免相亲的麻烦。”

    “不知道耶,我对他就是没那种感觉。”

    他嘲笑道:“你还讲究感觉啊?实在看不出来。”

    “郭力恒,取笑我对你可没好处。我跟你说实话吧,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不习惯别人追我,好几个男生跟我本来相处得不错,可是一旦他们有要追求我的意思,我就马上跟他们划清界线,根本不给他们表态的机会。”

    “原来你现在所遭受的叫作报应。”他再糗一句“那张人杰呢?他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能够独获美人垂青?”

    “他啊,”她一阵思索后才答道:“我跟他是在我们学校的家教中心认识的,他跟我抢一个家教机会。我看他好像比我需要那笔收入,就把机会让给他了,从此就算认识,不知不觉地就跟他一直有来往。两年之后他毕业了,毕业典礼那天,他牵了我的手。”

    “你就当自已被注册了?”

    “都两年了,手也被牵了,我想就算了。”

    “算了?”

    “就是也好嘛。两年内他从没对我表示过什么,所以没吓跑我,我也习惯生活里有他这个人。两年不短吧?我觉得浪费了很可惜,没必要再用一个两年去尝试新的。”

    “你真的很节俭。”他挖苦一句之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暴珍天物。”

    “什么?”

    “没什么。”

    他不想说她节省了时间,却浪费了自己。她有本钱在情海里兴风作浪,却是如此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张人杰是学法律的?”他没忘记那人是个社会地位崇高的律师,像医生一样高贵。

    “拿到律师执照没几年就得病了。”

    “还好他康复了,否则就是社会的一大损失。”

    她点点头。“你学的是什么?”

    “物理。”

    “我没猜错吧,你果然是念理科的。”

    “不过我没有学以致用,你觉得这样算不算社会的损失?”

    “你不是在写歌吗?写好歌舒解压力,心灵改造的工程也是很伟大的,你对社会还是有贡献,没有造成损失。”

    他轻笑两声后转成大笑。

    “克制一点,小心被人骂!”

    “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他止住笑,以一种审视又怜惜的眼光看她。

    “会吗?”她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纳闷“从来没有人说我愚蠢,我的智商可是比一般人高喔。”

    “那就是我自己愚蠢了。”

    又是很有默契的安静,两人同时接不上话。

    “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担任mtv的男主角耶。”

    “是哦?你答应了吗?”

    “还在考虑,想先听听我的朋友你的看法。”

    “好的mtv赏心悦目,也可以改造心灵,对社会有贡献,我赞成你去拍。”她很认真。

    这就是智商很高的医生的回答!他叹。

    “爸,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附近邻居下下棋、聊聊天,不要每天坐在家里看电视,肚子越坐越大,你太缺少运动了。我知道我们社区里有一些老人家每天早上部聚在公园里打拳,你也去参加嘛。”

    冰父对儿子的建议不置可否,只问:“不知道华北跟华南在你姐夫那里住得习不习惯?你姐夫白天要上班,小孩放学回家他都还没下班,不知道他怎么照顾他们?”

    “爸,你不要再操这种心了好不好?”郭力恒老调重弹“他们都去住了两个礼拜,姐夫一定有他照顾孩子的一套,你不用担心。”

    “你姐姐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我都还没告诉她,小孩住到爸爸家去了。”

    冰力恒按下怒火“你等她哪天想起要打电话回来关心你的死活,再告诉她吧。”

    这样的对话令他生厌,他马上出门去了。姐姐就像是他父亲身上的一颗毒瘤,父亲不愿切除,就只能等待病情恶化。

    在后台排练一阵,他的呼机响了,安养中心通知他说贺小春出了状况。他请阿潘晚上代他的班,马上赶到医院的急诊室。值班医师已替贺小春急救过,正要送她进加护病房。

    贺小春又开始了住院生活。她得了肺炎,必须注射抗生素,还要靠机器为她抽痰,一身的管子看得郭力恒鼻酸。

    “你瘦了。”

    夏组琦顺道来病房里慰问他。

    “被很多事烦瘦的。”

    她点点头“我现在没空陪你聊,晚一点我再听你吐苦水好了。”

    “不必了,等一下我就得去上班。”

    “那你就去上班吧,再联络。”她走了。

    贺小春在住进医院的两个月之后去世了,死亡原因是冠状动脉突然阻塞。

    冰力恒作主,将她的遗体火化,在三山善社为她立了一个牌位。火化之日,陪他一起的人还有阿潘和夏组琦。

    夏组琦先行返回医院,留下他二人。

    “难过吗?”阿潘问他。

    “难过。”郭力恒吐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她解脱了。”

    “你也解脱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解脱一项是一项。”

    “你姐还有麻烦吗?”阿潘知道他家的状况。

    “眼前没有。”

    “那你就别想太多了。”

    “不想,我什么也不敢想。”

    阿潘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换个话题“你的歌红了,感觉很棒吧?”

    “还好。”

    “很多人说你写的歌像民谣,但是又有别于一般简单的民谣歌曲,运用到比较复杂的专业概念,深入浅出容易懂,很难得。”

    “这是我意识上的成就感,实质的收获则是户头里开始有存款了。”

    “对呀,你可以存钱娶老婆了。”

    “真想娶个老婆也不必存什么钱,你没看见雪莉还在痴痴地等吗?”

    冰力恒接着就唱了两句雪莉唱过的中文老歌痴痴地等,我在痴痴地等

    “我看她是看上你了,”阿潘笑着,又有些不解“她不错呀,你何苦“君心似铁”呢?”

    “你屁话太多了吧?”

    阿潘接下一佗屎,臭着一张脸追问:“那个夏组琦在你的生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医师的医德里,没包含出席病人丧礼这一项吧?”

    “我帮过她,她可能想还我一个人情吧。”

    “帮过她什么?”

    “忘了。”

    阿潘识趣地打住话“可以准备上工了。”

    天热,收工之后,郭力恒随一群人到夜市喝啤酒。灌着酒,他又觉自己罪孽深重。贺小春今天才火化,自己却不是喝闷酒,那股解脱的痛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拒绝让自己酩酊大醉,拒绝雪莉灿烂笑容里的圈套,两杯生啤酒下肚,他就回了家。

    洗了澡之后,一通电话又让他直奔医院。

    值班室里,夏组琦等着他。

    “火速传我前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今天我值夜班,刚好有时间跟你商量一件事。”她十分抱歉地解释:“我最近此较忙。”

    “你真会利用时间耶,你怎么知道我不忙?”

    “那我还可不可以跟你商量?”她难得有些畏缩。

    “你想要我白跑这一趟吗?”

    “喔。”她释怀一笑“那就是可以商量了。”

    “说呀,想跟我商量什么?”

    “是这样的,”她一直咽口水,对病人家属宣布病人不治时,都没这么困难。“我妈安排我跟几个人相过亲。”她停下看着他。

    “嗯,然后?”

    “然后我都不满意,”她咳了一声“当然啦,人家也不一定满意。”

    “然后?”

    “然后我妈说,要是没有中意的,就在黄永鸿和你之中选一个。”

    “干么?”他弯下腰去看她朝向地板的表情。

    “跟我结婚。”说完她才又抬起头来“我妈说她如果不这么逼我,我这辈子八成是不会结婚了。”

    “你这么没主见吗?你妈说归说,总不会拿刀架着你去结婚吧?”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欣喜还是惶恐,分不清自己想不想得到这个女人,哪怕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的也好。

    “我很了解我妈,她是个急性子,说做就做。她和我继父,再加上黄永鸿就是三个人,三票对一票,到时候她真的会架着我去结婚,你别以为不可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工作,总不能闹出个逃婚记吧?我自己还怕被人家笑话哩。”

    “你不是想要我为你牺牲吧?”

    “我知道自己想出的办法很荒唐,不过我保证不害你,我们结婚是假的。”

    “假的?我不干!”

    “那那你好歹搬来跟我住,不结婚也可以,我就跟我妈他们说,我们已经同居了,这样她就会死心了。当然,同居也是假的,我家有空房间,我们各住镑的。”

    她变得滔滔不绝,显然已经精密思考过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先向你爸解释,请他答应让你帮我的忙。不过这样其实不好,你爸一定不会肯的,所以我们还是结个婚,做做样子,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离婚。”

    “多久?”

    “我算不出来,看情况吧。”

    “那如果我有了真想结婚的对象,又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大概多久之后会发生?”

    “我也算不出来。”

    她思忖片刻,有了说法。

    “我想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贺小春尸骨未寒,你好歹也该再等一阵子。”

    尸骨未寒?他自嘲一笑。

    “你说的没错,她的遗体才刚火化。”

    “反正她刚死,你不能那么快就有结婚对象啦。”她急得顿足。

    “可是你要当我的结婚对象。”

    “假的嘛。”

    “不干!”

    安静

    “我很同情你。”

    “你同情我的境况?答应跟我结婚了?”她喜出望外,一脸谢恩状。

    “我同情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

    她的笑容停格,两眼锁住他的自光。

    “你刚才提到的假结婚、假同居,根本荒谬到了极点。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不是怕别人笑话,是怕自己看不起自己。”他端出埋藏许久的高傲“自己的权利要靠土自己争取,你爱谁,不爱谁,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要不要结婚,决定权也在你由自己手上。这一切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你的朋友,但是这种忙我不能帮,也不该帮。”

    她硬着头皮,聆听他的谆谆教诲。

    “你说得也对,我是有欠考虑,假结婚真的满可笑的。”此刻她还觉得自己卑鄙,她的确存有不光明的念头“我认错,我不该有利用你的想法。”

    他有股扬眉吐气的快感。此女虽不曾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他对她却一直存有仰之弥高的敬畏感。

    “你不但愚蠢,还很俗气。”

    “俗气?”她又呆住了“会吗?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耶。”

    “自以为很有个性、动不动就生气的女人很俗气;自以为修养很好、从来不生气的女人也俗气。”

    “我的俗气是属于后者?”

    “想为自己辩解吗?”

    她摇摇头“我没有自以为修养很好,不生气是因为我很懒,懒得发脾气。”

    懒惰为完蛋之本,这个女人快完蛋了。他为她默祷。

    “郭力恒?”

    “什么事?”

    “你到医院外面转一转,看看还有没有摊子在卖吃的,有的话买一点回来,我肚子有点饿,谢谢。”

    懒惰未能使她免于饥饿,他暂将所有情绪抛诸脑后,替她去买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