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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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一撩衣袍匆匆踏进厅内,江府总管霍子棠恭恭敬敬地朝脸色僵冷难看的江喜福抱拳。

    “怎么样?人抓到没有?”一见到他进门,江喜福马上恶狠狠地问,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他两边肥软的颊肉不住颤动。

    “回大人的话还没有。”霍子棠抿了抿唇,照实回答。

    “一、群、饭、桶!”闻言,江喜福勃然大怒,他愤怒地站起,圆滚滚的肚子在霍子棠眼前晃来晃去。“本官平时花那么多银子养你们是做什么用?叫你们办点事也办不到,平时吃吃喝喝倒是挺行的。”

    “属下无能,请大人再给属下一点时间。”霍子棠敛下狭长的黑眸,连忙解释。“属下昨晚那一剑伤他不轻,谅他再跑也跑不了多远,人一定还在城里。”

    “既然跑不了多远,为什么却抓不到人?”江喜福气得表情狰狞“昨天要不是本官反应快,脑袋差点就给人割下了。”

    “属下绝对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轻吸一口气,霍子棠恭敬地回答。

    反应快的人应该不是他吧?而是他霍子棠,要不是昨夜他临危出声,他哪还有命在这里大呼小叫?

    “平常老说什么戒备森严,随便一名小贼单枪匹马就能闯进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大人请息怒,属下一定会将人抓回来。”

    “霍子棠,别说本官没警告你,如果你没有逮到人,你这个总管也别想干了!再养你这个废物也没有用。”

    “废物”两个字骂得霍子棠微微变了脸色,原本该是俊逸的脸庞,嘴上去阴沉得教人不舒服。

    “属下明白。”咬紧牙根,他装作恭敬的回答。

    “明白还不快滚,少在这里碍眼。”鼻子重重喷气,江喜福趾高气扬地挥袖赶人。

    “属下告退。”瞇细眼眸,霍子棠无声退了出去,心中燃起熊熊怒焰。

    要不是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念在跟在这个贪官身边油水多得花不完,他怎可能让他如此污辱!废物两个字让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举步离开大厅,霍子棠神情更显阴鸷。

    当然!他当然会将那名刺客抓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胆敢危及他江府总管的位置,他绝不轻饶。

    “颐姑娘?颐姑娘?”海叔轻声唤,不赞同地看着累得趴在桌上睡着的上官颐。“天黑了。”

    他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仆,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嗯,”上官颐揉揉眼,直觉先望向床榻上陷入昏睡的冷惑心。“这么快?”

    她怎么觉得才阖上眼,天就已经黑了。

    “你照顾他一整天,肯定都没有好好休息。”心疼她眼下的阴影,海叔嘀咕。

    “没关系,我下睡也习惯了。”

    “咱们女儿红什么不多,房间最多,何必非把他留在你房里不可?不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破坏你的名声,还害得你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海叔不悦地碎碎叨念。

    “海叔,我都已经是女儿红的当家了,哪还有何名声可言?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当年的萧府千金?”上官颐倒是笑得无所谓“更何况当初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哪还有命在这儿跟你说话?”

    “那可不一样,当初是为了保护萧大人唯一的血脉,逼不得已才请小姐隐姓埋名伪装成别的身分,等到有一天大人的罪名沉冤得雪,小姐当然能恢复千金身分。”海叔不以为然地道。

    微微一笑,上官颐没有戳破海叔的奢想,现在奸臣当道,能为父亲洗刷冤屈的机会渺茫啊!

    倒不如上官颐回头瞥了眼紧锁的柜子,倒不如用银子买奸臣的项上人头或许还快一些。

    “恩人有好一点吗?”海叔下巴朝床上的男子努了努,音量压得极低,深怕打搅他休息。

    “如果能熬过明天,应该就没有大碍。”上官颐走近床边,美眸睇向明明在沉睡中,却又倔强紧蹙的两道剑眉。

    回想起今晨他的执着,身体分明已经虚弱的站不起来,偏偏又急着想离开的模样,她下意识看向自己被紧紧握住不放的手心。

    他应该不知道吧!这三年来其实她一直心心念念,希望能再见到他。

    “那就好。”海叔点点头。“不过”

    “海叔,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些年来我已经懂得保护自己,瞧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上官颐放柔音调,安抚一直为她担忧的海叔。

    “小姐”海叔还有话想说。

    “海叔,你还是先去帮忙二宝吧!他年纪轻,很多事还不够小心,需要有人在旁边盯着。”知道他又要开始唠叨些什么,上官颐巧妙地转移话题。

    “好,二宝那孩子糊里糊涂的,我去看看也比较放心。”海叔不疑有他,转身离开璇玑阁。

    望着海叔步履蹒跚的背影,上官颐收起灿烂的笑容,眸光微黯。

    这两年,海叔老了好多啊!

    的确,她早就已经不是萧府千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腻在娘身边撒娇,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能对自己的未来有憧憬,当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千金小姐。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户部尚书江喜福!

    当年江喜福贪污渎职的事惊动皇上,他却卑鄙地将一切罪过全推给她为官清廉的爹。还记得那一夜,白公公捧着诏书来到府里,宣布皇上下令抄斩的消息,她永远忘不了爹娘苍白着脸接过圣旨,还要谢主隆恩的模样。

    虽然爹爹当年已有先见之明要她先离开,但她在逃命的路上却还是被江喜福派出的恶人追杀,最后是贴身婢女双儿伪装成她代她受死,她才能藏身在上官姨主事的“女儿红”里,不然早随着爹娘成为黄土一坯,含恨九泉。

    当然她不是没想过要报仇,无奈一个女儿家人单势孤,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喜福逍遥法外,过着快活的日子。

    缓缓扬起羽睫,上官颐眨也不眨地凝望铜镜中的自己,她在粉颊扑上一层又一层的厚厚脂粉,隐藏住原本清丽出尘的绝美容颜,换上连自己都陌生的脸。

    这些年她隐藏真实身分,抛弃萧家人的尊严接下上官姨“女儿红”的生意,为的就是有朝一天能帮爹娘报仇雪恨。就算这种日子再不堪、再辛苦,她也会咬牙撑下去,至少

    她要撑到亲眼看见江喜福自食恶果的那一刻。

    “殷柔殷柔”床榻上传来模糊不清的呓语,上官颐插上珠钗的动作一顿,回头瞧他的眸光顿时显得有些复杂。

    “殷柔?”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他几乎唤了一整天了。上官颐扶起他的头,小口、小口地喂他喝水,湿润他已经干裂出血的唇。

    “殷柔”昏迷中的冷惑心痛苦地蹙紧双眉,仿佛梦里的景象比他身上的伤更教他不堪。

    “殷柔?你不断叫她的名字?看来她一定对你很重要。”上官颐直觉地抚平他紧蹙的双眉,心中突然一刺。

    殷柔?他该不会早已娶妻或是有心上人了吧?

    不过像他模样如此俊美的男人有妻室也是难免的,就算没有三奏四妾,身后的红粉知己定也是一堆

    越想越觉得心闷,上官颐插上珠钗匆匆离开璇玑阁。

    “怎么样?有没有二哥的消息?”琥珀前脚才踏进门,易羽寰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

    “没有。”琥珀是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甜美少女,她苦着脸摇摇头,很哀怨地望着易羽寰。“我到处都问过了,没有人见过像二当家的男人。”

    二当家是很好认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爱穿一身白衫,又漂亮得像个女人似的,只要是见过他一定不可能忘记。

    “怎么可能?”难掩暴躁的语气,易羽寰焦急的来回踱步“你是查清楚没有?”

    “回三当家的话,琥珀真的都查清楚了,两天前江喜福的确有遇刺,但是刺客负伤跑了,现在整座城里都在缉拿逃犯呢!”

    “什么逃犯!你是猪脑袋啊!”易羽寰粗声骂道,俊逸肤白的脸庞气得红扑扑的。“那是二哥、你二当家,你跟着嚷嚷什么逃犯。”

    “对不起,琥珀说错话了。”被骂得无辜,琥珀可怜兮兮地噤口。

    何必对她这么凶嘛!她只是一五一十地照着外头的说法回答,就算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二当家叫成逃犯啊!

    “现在把二哥给搞丢了,我怎么跟大哥交代啊?这次的买卖非同小可,对方是首辅大算了,不说了。”易羽寰将玉骨扇往桌上重重一敲,坐了下来。

    “”“任务失败事小,二哥安危事大,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人头买卖,还牵涉到朝中政治,就是因为二哥行事小心,所以大哥这回才请二哥出马,就是怕我鲁莽坏事。”

    “三当家,你先别担心,二当家不会有事的。”琥珀小声地道。

    “二哥福大命大,当然不会有事,这遗用你说!问题是行动怎么可能会失败?先撇开二哥深思熟虑的个性不谈,放眼整座江府又有谁能伤到二哥一根寒毛?”易羽寰越想越不对劲,他俊眸一转,又落在琥珀身上。“官府那边有头绪了吗?有什么口风没有?”

    “没有,他们张贴的告示人像画得歪歪扭扭、粗眉毛大眼睛的,和漂亮的二当家一点都不像。”

    “这样倒好办,代表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也没看清二哥的长相,”易羽寰喃喃自语“琥珀,你再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二哥的下落。”

    “那三当家呢”该不会又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当然一起出去查!”易羽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担心依你粗枝大叶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哦!”“还不快出门,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二哥若是有了意外,你能担待吗?!”见她还傻愣愣地呆在那儿,易羽宾拿玉骨扇重重敲她脑门一记。

    “是”房门里传出琥珀的痛呼。

    当“女儿红”里的嘈杂渐歇,天边渐渐露出曙光,终于得已歇息的上官颐卸下装扮还自己清丽的素颜,尖尖的瓜子脸显得有些憔悴。

    “今天朱爷又来了,看样子他真的很喜欢小姐呢!”小月边帮上官颐梳头,边开心地低嚷。

    “你真的认为朱爷很喜欢我吗?”美眸睇她一眼,上官颐扬眉反问。

    “这是当然的,”小月用力点头“朱爷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也不叫其他姑娘,就是找小姐聊聊天、说说话,小酌几杯就离开了,这不是喜欢小姐是什么?摆明就是特地来看小姐的。”

    敛下美眸,上官颐没回答小月的问题,仅是安静地拔下珠钗。

    “虽然朱爷每次前来都很低调,但我猜他肯定是王宫贵族,搞不好还是个王爷。”小月嘀咕。

    “他是不是王爷很重要吗?”

    “当然,”小月笑咪咪地回答“朱爷如果真是个王爷,依他喜欢小姐的程度,改天小姐会成为王爷夫人也说不定。”

    “小月,你太天真了。”闻一言,上官颐笑看她一眼。

    “难道不是这样吗?”小月一脸不明白。

    “当然不是。”上官颐无声地叹气,笑容微凝“你以后就知道了。”

    就算朱爷真的是特地为了她而过来,也绝不是单纯的喜欢那样简单。

    “颐姑娘,我帮你送汤葯过来了,”像是怕惊动任何人,海叔轻手轻脚地端着刚煎好的汤葯上楼。“恩人有好点吗?”

    “他还没有醒过来,我担心”海叔的话狠狠敲中她最担心的部分,上官颐摇摇头,伸手接过葯碗。

    “恩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海叔连忙安慰她“我先帮他换葯,以免伤势更加恶化。”

    “还是由我来吧!”上官颐拿过他手中的剪子。

    “这种见血的事颐姑娘不适合吧?”海叔微怔。

    “没关系,我可以的。”上官颐仔细剪开缠在他胸前染血的白布。因为伤口尚未愈合,部分的布料和肉血淋淋地黏在一起,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使自己的手下颤抖,伤口血肉模糊的模样教人不忍卒睹。

    “颐姑娘”

    “海叔,帮我把干净的白布和葯拿过来。”

    “是。”

    手脚俐落地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上官颐凝睇他的眸光写满忧心,伤口在他身上,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仿佛比他更痛。

    “颐姑娘。”海叔轻唤。

    “嗯?”她猛然回过神。

    “你尽管放心,恩人他不会有事的。”小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会瞧不出来吗?

    “但愿如此。”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上官颐紧锁的眉心不曾解开。

    “冬香,李爷来了,你还不快点过来招呼。”上官颐眼尖地瞧见熟悉的人影跨出软轿,她马上回头高声唤道,唇边的笑容灿烂却不够真实。

    天色渐晚“女儿红”上上下下又热闹起来,华丽的琉璃宫灯高悬,映出一室纸醉金迷的奢靡气息,空气里充斥着脂粉香,数名打扮得千娇百媚的女子在门口温柔相迎,虚华不实的夜晚再度悄悄拉开序幕。

    “颐姑娘,本爷一言九鼎,答应过你的事绝对做到。”李爷笑嘻嘻地朝她开口,他的脸红得诡异,仿佛今晨的酒还未完全清醒。

    “李爷,您真是让小女子太感动了,”上官颐笑容好甜,甜得就像刻意画上去的面具“今天您的酒菜免费,女儿红请了。”

    “好!好!颐姑娘果然够豪气,”李爷听了哈哈大笑“但是既然上门哪有给颐姑娘请的道理,今天的酒菜多少银子,本爷付双倍!”

    “李爷出手真大方,我肯定要教冬香好好伺候您。”上官颐掩唇轻笑,举手投足间千娇百媚,白天夜晚的面貌截然不同。

    她现在的身分是上官颐,红透全北京城的“女儿红”大当家,做的是送往迎来的生意,当然得放下身段。

    虽然她越来越痛恨自己这张像面具般的笑脸。

    “颐姑娘”小月忽地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上官颐表情一变,欣喜的笑容跃上唇边,也顾不得招呼客人,脚跟一旋像蝶般往后头的璇玑阁翩然而去。

    “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就这样一睡不醒。”上官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纳入眼帘的是冷惑心坐在床边的身影。

    听见她清脆的嗓音,冷惑心瞇细凤眸,疑惑地转头望她。

    “我不断在想如果你真的不行了怎么办?我一直念着你,想再见你一面,绝对不是为了替你送终。”捂着快喘不过气的胸口,上官颐绽出真心的笑容。

    冷惑心仔细打量眼前装扮艳丽的女子,这一回不是他错听,她和他说话的语气熟稔,仿佛他们认识很久似的。

    只是他们认识吗?

    “谢谢你救了我。”薄唇勾笑,冷惑心向她道谢。

    他疏远客气的语气让上官颐有片刻的怔忡,不过也难怪,她当时为了逃命,刻意做男装打扮,和现在的模样有天地之别吧?

    虽然她现在的模样不比那时好到哪儿去。

    “你千万别这么说,”上官颐连忙摇摇头“我只是回报你而已。”

    又是这种话?冷惑心停顿了下,终于慢吞吞地问出口。

    “姑娘,我们认识吗?”

    “你记得三年前在一间小茶棚里救过一名落魄少年吗?”上官颐试探地问。

    “不记得。”这些年来,很多事他都已经刻意忘记。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咦?还真的忘记了。上官颐不介意地微笑“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复姓上官,单名颐。”

    她认识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总觉得眼前艳丽的女子说话反反复覆,偏偏又让人无法对她产生戒心,就像个复杂的综合体。

    “我姓冷”话到唇边顿住,他没有将话说完。

    “我就称呼你为冷公子吧!”上官颐也不多问,含笑在他对面坐下来。“你尽管放心在这养伤,这里很安全的。”

    “上官姑娘,这里是”窗外灯火通明,丝竹乐声和属于女子的高亢笑声隐隐约约传来,教人不怀疑也难。

    “这里是女儿红,名满京城的花楼,”这一回,上官颐的笑容没有之前灿烂,还显得有些勉强。“我是这里的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