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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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穆国国号天宏二年,正是该国第二任国主登基不久,这位皇帝主张举国上下修养生息、安居乐业,与异国边境虽还有战事,但国都运昌城内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吉庆景象。

    镑家各姓的浪荡少年郎们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探出头来,为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或留下几许灿烂光华,或留下臭名昭著,总之怎么说都好,就是争取蚌不留白的纪录。

    所谓名门公子,当然不是美名就是恶名,但古语有云美名传世者难,遗臭万年者也不易,在大穆国对青春年少的男子们不给功名将职的前提下,能臭名远扬就更加的难了,在云云挑战者中还能居高不下,挤上十大恶少金榜者,非有其万中无一的过人之处不可。

    荣登京城十大恶少榜单之上的,有一位名叫关天富的青年公子,此人并非挥金如土的纨夸子弟,更非胡乱害人的当地恶霸,只因其家财万贯,却实在太过吝啬,他小气的程度简直到了全京城见者惊诧,闻者唾弃的地步。且不说他平日对他人如何刻薄,就算对自己,也是吝啬得有如铁公鸡一般。

    平常男子十七八岁便该娶妻生子,他家中巨富,简直几辈子都花不完,如换了别人有这等出身,早娶了三妻四妾添加香火,他老人家已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却说舍不得那份媒人谢礼,更舍不得那份花费巨大的彩礼钱,莫说是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就连正妻也迟迟没影,别家女子只要与他相识,也都见识过他那份与常人不同的节俭,哪家敢与他谈婚论嫁?

    他父母早亡,家中两个姐姐在他成人之前便已嫁出,一个弟弟也早就与他分了家,外人传言,是因为关大少太过贪财,以至于赶走了亲弟,独吞了家中大部分财产。

    虽有不少人见过他弟弟也住著豪宅,妻妾成群,想必那一点花销所需的银子对比关家的家底而言,只不过九牛一毛吧!

    他两个嫁出去的姐姐过得并不如何富裕,只是平常小康之家,看他两位姐姐平日穿著打扮便知,她们那个身为京城首富的大弟也并未给她们甚么接济。

    别人家的少爷总要附庸风雅、谈诗论画,这关天富只除了白花花的银子是他心头大爱,竟没有丝毫其他喜好,因此真为了银子干出驱逐亲弟、六亲不认的事情来,倒也不太稀奇了。

    这么个吝啬的财主,人缘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有钱,对钱财却像是自己的命根子,朋友亲戚都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与他做过生意的商人,也都对其莫可奈何,他价钱压得虽狠,倒是十分的守信誉,跟他做一场生意,想要大大赚钱是不可能,却也不会血本无归,多多少少还做得下去。

    此人的生意经可算天下无敌,他的生意伙伴也是满布大江南北,不过若论到与其私交,人人都是要摇头

    不管与何人相处往来,他随身都带著一个小小的算盘,遇上钱银进出之事,便把那算盘拨得震天响,或同桌吃饭、或共住客栈等等,甚至一块馒头、一根马草,何人该付何帐都算得一五一十,不差分毫。

    此外,此人既无其他兴趣,什么喝花酒、打马吊都没他的份,一说起那些人间趣事,他自己不解风情也便罢了,还恨不得拉著天下男人都与他一般克勤克俭,只要与他同处过一次的,下次便再也不会拉他一同玩耍,久而久之,他倒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待在他那个摆设寒酸的祖宅里搂著账本睡觉的日子。

    ****

    话说秋高气爽的某日,关大少又是独自一人坐在他冷冷清清的书房里打著算盘,桌上摆放的自然是关家这一年前三季的账本

    秋风瑟瑟,他也冷得抖了一抖,眼神却十分热烈,表情也十分欢畅,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是过于单薄,甚至在不太显眼的地方,还有几个补得不怎么好的补丁,那可是他亲自动手,花了一晚上才补好的,即使真的很冷,他也不会舍得让它们退休。

    看了好半天,他终于发现算错了一两银子的进出,他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十根纤长的手指在那把小算盘上不断飞快拨动,嘴里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这一两银子究竟花了在何处,怎的没记在账上?这可大大的不好足足一两银子啊!”他全神贯注盯著那些账本,两眼两耳都不闻身外之事,头顶不知何处传来的噗哧一笑,他自然也是没有听到的。他在这厢翻来覆去,花了好大的劲去推算那一两银子的去处,他家的前厅早被人翻得稀烂了。

    算了很久,他还是想不起何时有一笔额外的花销,只得挠著头去往前厅找他家中的老管家。

    说起这位老管家,是真的很老了,自从他爷爷主事时,就是这位管家在身边服侍。他爹娘刚去世的时候,两个姐姐都早已嫁人,他才十岁不到,弟弟比他还小上三岁,那时府中一阵大乱,几个下人偷了不少金银细软跑路,全靠这位老管家带著他们兄弟报官才追回了一点亏损,还帮著主持了爹娘的白事,此后府内就再也没买进过新的下人,只留著几个老仆做些轻闲事务。

    在关大少心里,这位老管家可比亲爹,不但对关家有情有义,一年四季也不需什么钱银报酬,有饭吃有衣穿即可,想想除了亲爹,还有谁会这么一心向著他关大少?

    他一路脚步快捷,对府中各处陈旧萧条之景视而不见,待走到前厅门口才呆了一呆

    门内一片嘈杂之声,有几个声音是他府中下人的,只因都是些老弱病残,语声很小,听得不太清楚,耳中最清晰的是一个从未听过的、略带尖亮的嗓音正在骂人。

    “气死我了!你们关家不是京城首富吗?竟敢破落成这个鬼样子!半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竟敢叫本、本少侠白跑一趟,你们该当何罪!本少侠要劫富济贫,你们把值钱的东西给我拿出来!”

    必天富吃惊不小,还当是哪个债主上门,但心中粗略一算,外面该结的账都是按时结了的,于是探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全身黑衣、脸上也蒙著黑布、身材不高的陌生人站在厅中,老管家正指著那人的脸,手抖个不停,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其他几个下人也都面色惊惶,只因他关家从未遇此上门抢劫的恶事

    全天下都知,他关大少爱财如命、一毛不拔、家徒四壁、六亲不认,值钱的银票细软俱都存在一个世代相传的秘密所在,他关家的主事人向来连各大钱庄都是信不过的。

    若是抢劫绑架,只怕关大少宁愿丢命不愿赊财,谁都懒得去做这笔赔本生意,他关家已数年无惊无险,连早年由他父母所请的几个护院也都退休回家去也,这次只怕是个消息不甚灵通的小贼闯错了门,出口却甚骂凶恶,府中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脑聘的老仆都不禁慌了神。

    那小贼看众人都是一副要钱不要命的架势,气得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再不交出来,你们就有如此椅!”

    这一脚飞出,椅子啪的一声散了架,同时还响起了一声痛呼:“啊”两个响声接得正准,分毫不差,那小贼吓了一跳,还道这椅子竟能发出人声,却见一个衣著寒酸、相貌普通的书生样男子飞奔而至,抱著那把散架的椅子大声呻吟起来。

    “啊你这天杀的恶贼,你知道这把椅子要花费多少银子吗?整整一钱啊!”那小贼眼珠一转,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响亮,倒是悦耳动听:“你这人当真好玩!我看你之前在算帐,是这家的帐房先生吗?”

    老管家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不住的对著关大少挤眉弄眼,只是关大少此时哪里注意得到,只管指著那小贼的鼻子痛骂不止:“你这恶贼,难道你没有爹生娘养?须知每分钱银都得来不易,岂容你如此践踏?”

    那小贼又是一愣,黑巾之上的一双秀眉立时便皱了起来,声音更为尖利,似乎甚是年少:“大胆!竟敢辱骂本本少侠!我是没有了娘,那又怎样?本少侠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你再敢出言不逊,本少侠把你满门抄斩!”

    必天富白眼一翻,愈发怒气汹涌:“听你说话倒像是读了两天书的,便该知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不可偷盗,你大白天穿著夜行衣公然行窃不,公然抢劫,难道不知这青天之下还有王法吗?真是枉读了圣贤书!居然还想杀人灭口!你你你你若敢行凶,我就去报官!判你个菜市场斩首之刑!”

    老管家直听得大摇其头,什么叫若敢行凶便去报官人都杀了,谁还能去报官啊!他就知道大少爷一旦赊了财便如脑子灌了铅,再不可以常理度之。这当口竟还不做打算,只管与那小贼争吵,真是枉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人。

    果然,那小贼听了关大少那席话之后气得是不怒反笑,打个哈哈便再飞一脚,他脚下不停,厅中自然不断响起喀嚓乒乓之声,转眼间厅中的桌椅摆设碎了一地。

    几个下人待要去救,无奈年纪老迈,动作俱都慢吞吞的,哪里赶得上那小贼的敏捷,关大少是顾了这边顾不得那边,每碎一样东西便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到了连最后一个老旧的花瓶都被打破的时候,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带著一副惨然苦相发出重重的喘息。

    嘴里是骂不出了,他发颤的手指还是指著那个小贼,那小贼却嘻嘻哈哈的笑道:“你这人还真奇怪!只不过踢烂你家主人的一张椅子,你便骂得那么难听,反正是要被你骂,我就打碎所有的东西,哈哈,真好玩,你现在反倒不骂了,有趣有趣!”

    必大少颤抖了一会,眼睛恶狠狠的盯著那个小贼,却仍是说不出话来,只把手伸到腰间拿出那把小小的算盘,他眼中又似冒火、又似含泪,飞快的拨动著算盘上一颗颗珠子,随著数额的不断增加,他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是白得发青,一口气顺不过来,身子一软,险些就地晕了过去。

    一众下人随著老管家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乱糟糟的劝了起来,那小贼看他如此情状,又笑了半天才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出去,临走时留下的嚣张语声久久不散:“这次主人不在,本少侠就饶了你们!本少侠下次再来,叫你家主人给我准备好银票!否则鸡犬不留!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