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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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堪的记忆堆积如尘埃。

    往事仍旧困囿地徘徊再徘徊,

    现今也未曾放下再轻盈跳开。

    罪怎么赎,赎什么罪?

    杀百人,与救一人,

    孰重孰轻、谁是应该谁是不该?

    每个人,都在等待一个能重新开始的未来,

    等待美丽的远方,并企图挽回从前的疚债。

    悲喜与曲折,是生命的不变的风采,

    如此疑猜,如此伤怀,

    其实到头来,

    不过只是一滴泪珠倒流进你心坎里的感慨。

    无道王朝下,京城外城吞月城的城里,随便找个路人打听,全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人人定言非笔直贯穿整座吞月城的卧龙街莫属。而就在这条卧龙街的街上,则有间客栈,名叫

    “有间客栈?”

    “对。”走在大街上被拦下问路的老汉,俨然一副识途老马的模样朝她点点头。

    “哪间?”她轻蹙著柳眉,对这答案显得有些茫然。

    “就是有间客栈啊!”老汉抹了抹额上被晒出来的大汗,一脸理所当然地再对她说第三回。

    “”沟通不良?

    生平头一回来到吞月城的蔺言,站在有如烈火炽烤的艳日底下,无言以对地瞧着眼前不知是她问过的第几位,也同样与她有说没有通的老汉。

    半晌,她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询问那间客栈的正确称谓。

    “客栈在哪?”算了,反正只要能找到就成。

    老汉扬手朝远处一指“喏,就最热闹的那一间。”

    “哪间?”她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条街上,少说也有著四、五间客栈,且在这用午膳的时刻,间间都高朋满座。

    “就是有间”以为她资质驽钝,或是有耳疾,热心的老汉又张大了嘴打算同她讲解一回。

    她一手抚著额“够了。”若再这般问下去,她不是会被搞疯就是会忍不住想杀人。

    不管犹站在她面前的老汉仍不死心的想对她解释清楚,蔺言将头一瞥,望向方才老汉所指的方向,暗自在心里决定,路,既不是在嘴上能问出来的,那她就多费点工夫,一间一间的去将那间她所要投靠的客栈给找出来。

    于是,在这同样的正午、烈日也依然当空,路上行人个个被晒出一身大汗的时刻,走在拥挤人群中的蔺言,一路上按著每家客栈招牌,一间间进去里头询问过后,末了,在来到最后一间她尚未询问过的客栈前头时,她定住步伐,无言以对地瞪著客栈外边门上,那幅高高挂在上头的横匾所书的店名。

    天底下竟真有这种鲜事

    这间客栈,还真的就叫“有间客栈”?怪不得她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她一迳地瞧着顶上的横匾时,突然间,在她面前迅速杵了座小山,高大的人影笔直地耸立在她面前。她将视线稍稍往下拉了点,默然地瞧着眼前这一尊身材壮硕魁梧的大汉。

    “姑娘,您是要用饭或是进来歇歇腿?”身为门房,面上堆满拉生意笑容的鞑靼,咧大了一张嘴,朝她亮出一口白牙。

    就著日光的反射,被那口白牙有些闪到眼的蔺言,不适地眨了眨眼,并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找人。”

    “找人?”鞑靼神情有些意外地瞧着她“找谁?”

    “姓东风的。”她淡声说著,不怎么喜欢他那将人从头打量到脚的职业式目光。

    听了她的话后,鞑靼回首瞧了客栈里头满座的客人一会儿,再掉过头朝她摇首。

    “姑娘,这没姓东风的。”

    没有?难道她又找错了吗?

    “名叫十里的。”她试著再用另一种方式找。

    “这也没人叫十里的。”无奈的是,鞑靼还是朝她将头给摇蚌不停。

    不过是找个人而已,这事有这么困难吗?她沮丧地叹口气。

    “那,这可有叫东风十里之人?”要是这里再找不到,这下她可真不知要上哪去找那个倒楣鬼了难道说,该不会从一开始那个告诉她这名字之人就搞错对象

    了?

    “东风十里?”霎时鞑靼双眼一亮,重重拍著两掌“那就有啦!”真是的,何必那么转弯抹角的问呢?她早说清楚嘛!

    咦?这有?

    方才不是说没姓东风也没叫十里的吗?怎又有个东风十里了?有些不明白,也有些跟不上他变脸速度的蔺言,一头雾水地瞧着他在下一刻变得一脸兴奋的模样。

    “姑娘,你要找的东风十里,他就是这间客栈第三代的掌柜兼老板。”脸上挂著看好戏笑容的鞑靼,刻意拉长了音调求证“说到老板你找老板有何要事?”

    “聊聊。”

    鞑靼深深屏住了气息再问:“聊聊的话题是?”

    “债务。”她愈说愈是言简意赅。

    “这样啊”他更是快乐地挑高两眉,忙扬手邀她入内“来来来!姑娘快这边请。”

    苞在他后头踏进客栈里的蔺言,在被鞑靼领到柜台前时,有些佩服地瞧着那个坐在柜内,此刻正一心二用,两手齐拨著算盘,还不时挪出一手,在两本帐簿上顺道记帐的年轻男子。

    “东翁,这位贵客有事找你。”鞑靼出声咳了咳,并在东翁抬起头时,带著幸灾乐祸的眼神瞄向他。

    斌客?

    两手定在算珠上不动的东翁,先是多心地瞧了鞑靼一眼,在鞑靼快快乐乐地走至一旁后,他再将目光扫向眼前这名个头娇小、身子看似纤弱,高度甚至不及鞑靼肩头的小女人。

    “何事?”就以往的经验来看,通常能让鞑靼乐成那副德行,那只代表准没好事。

    蔺言不答反问:“贵姓?”在办正事之前,他得先解开她一整日累积下来的满腹疑惑才成,不然她会很闷的。

    东翁一手拿出搁在柜内的纸扇,将扇面一开,让她瞧瞧上头所书的是何字。

    “大名?”瞪著那只书了一个“东”字的扇面后,她又继续再问。

    单听她的问题,东翁心底便已有了个陈年老谱。

    “风十里。”啧,又一个搞不清楚他姓啥名谁的他这人最讨厌有人老爱把他的名字对半分拆成两截了!

    “”敝名怪姓怪客栈!这究竟是什么怪地方?

    “姑娘,你找我,有何贵事?”还没得到答案的东翁,锐眼一眯,很快即从她的穿著打扮,以及她身后所背的葯篓,大致猜出她的身分。

    “讨债。”在他审视的目光下,蔺言只是自袖中取出一贯铜钱,再将它放在柜上“请报恩。”

    两眼一见著那串眼熟的铜钱后,当下迅速翻脸、额上青筋直跳的东翁,用力自鼻孔蹭出一股子闷气,二话不说地拿过铜钱仔细确认,并在确认无误后,摆著一张臭脸自柜台最底下捞出两本本子,再一手执起沾了朱砂的红笔。

    “贵姓?”

    “蔺。”

    “大名?”他边问边翻开恩人姓名本。

    “言。”

    “从事何业?”他抄好人名,再对照起姓名本里,最下头那一行恩人的职业别。

    “大夫。”

    泄愤似地将恩人姓名本上头的人名,以笔狠狠划掉其中一个人名后,他抬起充满熊熊怒火的两眼,相当不客气地再扫向她。

    “是谁说他会报恩的?”

    “东风千里。”她愈答愈觉得他的嘴角似在抽搐。

    “那个死老头子他早挂了!”想到这事就怒火直达九重天的东翁,张牙舞爪地向她更正“现在被迫报恩的是东风千里的后代子嗣,就是你眼前的老板我!”那个积欠人情债、还祸延后代的老家伙早早就已解脱这桩鸟事了,而他老爹也早已两腿一伸,把报恩之事给交棒换人了,现下的倒楣鬼,不是别人,就是他这个打一生下来,就注定一生要替人报恩的客栈老板!

    蔺言耸耸肩,并不怎么在意他口中的小小家务事,现下她在乎的只是,眼前这个一脸不情不愿的男人会不会代他祖先偿恩。

    “你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东翁自柜台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住户清单本,翻了翻,万般不愿地扬笔再划掉一间空房“哪,天字号房已客满了,眼下只剩地字号的了,你就住十四巷地字十号房吧。”

    “成。”她很好说话。

    两手各自合上一本本子后,面色其臭无比的东翁,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出他也曾对本馆内所有住户说过的话,并暗自在心底再次问候过那个东风千里几百回。

    “日后,你的衣食住行,皆由这间客栈无条件为你永远支付,直至你不愿再住在这间客栈为止。”全天底下最蠢的人就属那个他笨爷爷东风千里!报恩的方式百百款,可那老家伙什么不好选,偏就捡这种不但愚蠢到极点,还害后代子孙可能会因此破产的报恩法!

    “明白。”她挑挑眉,颇意外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亏到不行的报恩方式。

    转身自墙上暗格拿出最后一把钥匙,东翁心情恶劣地随手扔给她,再转身拉了拉墙边的一条细绳。不过许久,在本馆里头听到铃声的丹心,即打开本馆漆黑的大门,袅袅走至柜台前。

    东翁将拇指比向丹心对她介绍“她叫丹心,是这间客栈所有住户们的管家。日后无论是大事小事、吃喝住用,不管你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她一声就是了。”

    “多谢。”

    朝丹心勾勾手指后,东翁在丹心附耳过来时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很快地丹心即朝他颔首。

    “蔺姑娘,请随我来。”丹心细步走至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朝她扬起一手。

    当默然的蔺言随著丹心步入本馆后,在一旁看戏看了好一会的鞑靼,兴匆匆地跑至东翁跟前。

    “东翁,这姑娘话好少。”据他的观察,她大概是这里所有住户中说话用字最简洁的一个。

    东翁没好气地一手撑著下颔“是满少的。”谁管她话多不多?他只希望这一尊新住户,日后可别像其他的住户一样,动不动就给他找麻烦或是捅楼子。

    “这是第几个了?”伸出十指数了数,却怎么也数不清的鞑靼,好奇地看向又要多养一个人的东翁。

    “哼哼哼哼”兀自冷笑了一阵后,东翁用力举起一拳“最、后、一个!”在她来报到之后,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拿著那贯该死的铜钱来找他报恩了!

    “恭喜你终于凑齐所有的恩人。”鞑靼拍拍掌心,算是祝贺他总算日后不必再日等夜等,提心吊胆地等著最后一个讨债鬼上门了。

    方在庆幸总算找到最后一人的东翁,也才乐了没过一会儿,下一刻,他感慨地两手撑在柜台上,习惯性地再度开始为自个儿的人生际遇自怜不已。

    “我为何非得干这种蠢事不可”冤,好冤,鸡腿不是他抢的,人也不是他失手打死的,债更不是他欠的,为什么背黑锅的人却是他?

    唉

    说来说去,今日他会落得了个得日日辛苦勤干活,好能养著一群白吃白喝白住的住户们,全都只是因为,他那个造孽的爷爷东风千里,在许久许久之前曾干了桩蠢事。

    听他家那个也已经入土的老爹说,他家爷爷,年轻时曾经困苦潦倒到不得不在街上乞食为生,可每每就在他快饿死时,他总是会好运气地遇上善心人士暂时解救他的困境。

    直至某日,在一个阴错阳差的机会下,又再次快要饿死的东风千里,为了同另一个也是饿了肚皮满久的男子,争抢一根他人施舍给他的鸡腿,在饥饿过头下,不小心失手打死了那人,谁知道,那人不是别人,恰恰正好是六扇门重金悬赏的钦命要犯。

    于是,莫名其妙地,东风千里就因为一根鸡腿,而发了一笔天上掉下来的横财

    凭藉著刻苦的本性,与多年来打死也要抢到手的个性,颇具生意头脑的东风千里,便利用那笔赏金开了间小客栈。数年后,小客栈成了大客栈,客栈生意蒸蒸日上,身后也攒了不少钱的东风千里,某日夜里闲著睡不著,于是,自认做人相当饮水思源的他,便开始思索他该如何对那些造就他今日成就的恩人们报恩。

    首先,他先去银号并托人打造了数贯刻有东风千里姓名的铜钱,接著他便托人四下打听恩人们的去处,并好运气地在一一找著了他们后,各赠一贯钱予以他们,再告诉所有恩人们,日后,只要有人拿著这贯铜钱来到他所开的客栈,他,以及他所有的后代子孙,定会报恩以感谢他们形同再造的大恩大德。

    办完了此事后,接著,东风千里便一手按著独子东风百里的肩头,告诉他,他们东家,必须在心底时时刻刻感谢那些曾经路过他生命中的恩人,若无他们,东家绝不会有今日,因此,他们东家世世代代,皆得立誓报恩,日后只要恩人上门,他们便得尽心尽力地报答侍奉那些伟大的恩人们。

    听完了他的那番话,当场很想骂骂那个驴脑袋老爹的东风百里,虽是一肚子不情愿,也只能隐忍地拉来年仅三岁的独子东风十里,父子俩一块跪在他跟前立誓。然而,就在他们父子俩才立完誓言没过多久,还在等著恩人上门之时,年事已大的东风千里,却因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就这样什么恩都没报到,把所有人情债全都扔给后头的儿子和孙子先死先算数。

    二十年后的某日,等了一辈子,也一样什么恩人都没等到的东风百里,亦如东风千里和他先走一步的发妻般,遭病魔折腾得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已有数月之久。

    当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东风百里,即将驾鹤西归前,在他面上,丝毫无半点对这人世与亲人的依依之情,相反的,他竟还带著看好戏的笑意,得意洋洋地朝跪在榻前的独子,亮出一口令人觉得刺目的白牙。

    “嘿嘿儿子,你老爹我解脱了,报恩之事,往后,就轮到你倒楣了”

    年幼无知时,不明不白地被拐著一同起誓,眼下巴不得他再活个几百岁,或是多生几只子女的东风十里,额上青筋直跳地看着他这个跟爷爷一样什么恩都没报到的老爹,痛快地朝他比了两根指头后,两眼一翻,随即解脱登上极乐而去,而他家祖先所积欠的恩情,以及必须报恩之人,则从此接捧换人做做看。

    因此,他,东风十里,在他老爹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从一个前程无可限量、正直有为的好青年,当下沦落为必须替祖先偿恩,身上背了一大堆待还恩情的下一号倒楣鬼。

    不过他这人是很看得开的,又或者该说,他的赌性比起常人还要来得坚强了点,因此对于报恩那码子事,他并不似那两位已升天的祖宗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接下数之不尽的祖产,也等了好些年后,东风十里本还认为,照他家老爹和爷爷,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恩人后代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他也会遵循家族传统,似他们那般好运气的不会遇上那些恩人的后代。

    只是他的这个想法,在“有间客栈”扩大营业的头一日,天字一号房的住户步青云就拿著一贯铜钱来此报到后,随即就像颗泡泡般,破灭得无影无踪

    别人是前人种拭瘁人乘凉,他咧?

    哼!算他上辈子不长眼,哪家不好捡,偏偏投胎生到了他们东家,专门来替别人做牛做马!

    此时此刻,全然不知东翁心情是晴是阴或是暴风雨的蔺言,在丹心的带路下,一路走进里头居然有巷有弄的本馆,并在眼花撩乱地走至十四巷的巷底后,看着丹心推开前头的大门,向她展示往后她即将居住之地。

    这也算是一“间”房吗?

    被眼前规模有点吓到的蔺言,张大了眼,哑口无言地瞧着左右两边各植满高耸翠艳的孟宗竹,正中间,则有著三大楼五大院古色古香的主屋及数幢客屋,还有,那个就近在大门前头面积甚广的枯山水景致。

    丹心还面带歉意地向她说明“蔺姑娘,这是咱们客栈里最小的一间房,因其他房皆已住满了,所以不得不委屈你,还请你就将就点吧。”

    将就?在吞月城里这种地段、这种规模,还叫她将就?

    完全不需考虑,也无半点犹豫,当下蔺言相当痛快地朝她颔首。

    “没问题!”

    臂上纠结的肌肉,因蓄力之故,远远瞧上去,像是两座小山,而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躯,则是较常人高壮了不只些许。

    两脚踏进蚀日城后,肩上扛了两个人的左刚,沿路上便一直接受著路人们钦佩的目光洗礼,已是习惯成自然的他,则是视而不见的直朝京内六扇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抵达六扇门之前,在他右肩上的男子动了动,左刚瞄他一眼,随即像是扔布袋般地扔下他,趁他跌得头昏眼花之馀,一拳揍在他的头顶上,再赏他一记重拳后,他才再次将又昏迷过去的老兄一手给拎上肩。

    窝在六扇门里,在外头街道上响起阵阵赞叹之声时,舒舒服服窝在椅中的天水一色懒懒转过头,而后微翘起嘴角,满意地瞧着将人给扛进六扇门里的左刚。

    一进门就瞧见老友那副闲著没事做的德行,大老远将人犯给扛回来的左刚,额上的青筋登时又多了两条。

    究竟还有没有天理呀?他足足追了三日,才把这两名被指名只能活逮不脑瞥死的要犯给逮回来,而那个亲自对顶头上司的上司保证,定会将他们逮回来的天水一色呢?居然在他又累又饿的状况下,在这儿给他跷脚闲闲地喝著凉茶?

    “臭天水”实在是很想将他砍成十八块再扔到湖里喂鱼的左刚,毛火地将肩上两名被他各以一拳打晕的要犯,一骨碌地扔至他的面前。

    “哟。”天水一色搁下手中的茶碗,钦佩地朝他拍拍掌“不愧是一扇门的总捕头,才花个三日就顺利逮著人了。”

    “你以为这差事是谁推给我的?”莫名其妙地将在一扇门里忙得要死的他给拖出来,再替他戴顶总府衙门限期破案的大帽后,就把明明不是他的事硬是塞给他

    “正是区区在下我。”不只是身形,就连气质也都与左刚截然不同,天水一色一派优雅地朝他颔首。

    左刚两眼朝他一瞪“分明就是你六门扇要逮的人,偏偏你这六扇门的总捕头啥事都不干,尽是把责任往我的一扇门里推!”凭天水一色的身手,要收拾哪门子的头号钦命要犯或一等一的杀手根本就不成问题,可他这位稳坐六扇门总捕头宝座的仁兄,天性就是懒,老是爱找人代他出手办差!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嘛,更何况,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他摆摆手,面上半点内疚也无。“且左捕头您的名声响遍全京城内外,我也不过是顺应民意,做个顺水人情,好让你继续当当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而已。”

    “什么英雄?是跑腿!”说得真好听,哼,早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天水一色撇撇嘴“啧,说得真难听。”小气,也不过是常常利用他,苦差全都他去干,然后功劳由他天水一色来领而已嘛。

    “给我听清楚!”早就看清他的左刚,一指怒指著他的鼻尖“下回六扇门的事,由你们六扇门自个儿去解决,你少又捞过界找我代你跑腿当杂工!”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之事,反正什么事统统都往他的一扇门里推,这座六扇门是摆著好看的不成?

    “是是是,日后六扇门之事,我会尽量亲力亲为的,但在那之前”天水一色先是很敷衍地朝他点点头,再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你就先帮我办完眼前的这桩大事吧。”

    “又有什么大事?”累得口乾舌燥的左刚,抢过他的茶边喝边问。

    他扬起一指“日前,七名斩首在即的钦命要犯,自天牢里逃出去了。”

    “天牢?”左刚挑高一边的浓眉“这么本事?”那些看守天牢的家伙都干啥子去了?居然连七个人也都看不住?

    “喏,就这七个。”朝身后弹弹指,在其他的捕头奉上那张悬赏名单后,天水一色慢条斯理地交给他。

    愈看这些人愈觉得眼熟的左刚,打心底觉得,某种又要被坑的感觉,正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他顿时提高警觉,小心地向天水一色求证。

    “他们七人不就是你亲自逮他们归案下狱的吗?”遭他家那个天字一号房的住户骗久了,他也是有些心得的。

    “正是在下不才也。”

    “凭你一人就能逮著他们,那这回你也定能再逮住他们,既是如此”左刚顿了顿,猛然拉大了嗓“你没事干啥又想拖我下水搅和?”

    “因总府衙门限期拿他们归案,午门外头还等著他们七人的人头呢。”他有模有样地叹了口长气“光凭我一人,是可再逮回他们,只是,得拖上些时间。”团结力量大嘛,更何况,只要让左刚出马,说不定他连动手都不必,左刚自然就会替他全都摆平。

    不知已经被他这套说词给拐过几回的左刚,只是两手环著胸,满脸不信地朝他摇首。

    “好吧。”为求办事效率,天水一色也只好退一步“这回,事成之后,功劳全都归你如何?”

    说到这个左刚就更是有气“当然归我!”每回流血流汗的都是他,可官运亨通年年往上升的人却是天水一色,都几年了呀?这教他怎能不恨不公平吗?

    “哪,眼下我手中有两条线报,一是他们躲藏在蚀日城西郊,另一是他们躲在吞月城以东的山里。”为免他反悔,天水一色打铁趁热地问:“你打算从何找起?”

    左刚皱眉地想了想,在脑海中忽地晃过某人的身影后,他果决地作出决定。

    “朝东。”

    天水一色有些纳闷“东?”以他来看,他是认为西郊的可能性会较大。

    不得不迷信的左刚点点头“我家那个算命的,三日前在我出门时曾对我说,东方大吉。他还说,说不定,我在三日后还会遇上我命中的真命天女。”以往他是不信邪,更不信什么术士所言,但,就在他家那间客栈住进了某号住户后,他就再也不敢铁齿了。

    “嗯”天水一色搓著下巴“他这神算向来是都算得满准的。”

    再次灌光一碗茶水,也顺手塞了一颗馒头进腹后,觉得已休息得差不多的左刚,一脚跨出门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瞧着仍在考虑的天水一色。

    半晌,决定这回也试著迷信看看的天水一色,捞起搁在椅旁的佩剑。

    “好,咱们就往东。”

    “再再说一次。”

    晨雾尚未散尽,天才蒙蒙亮,大清早的,才刚准备开店就一肚子怒焰的东翁,紧捉著手上的字条,火冒三丈地将它拎至丹心的面前,要她再清楚的说一回。

    “呃”虽是不太想被怒火波及,但又不能不依著住户的吩咐照办,身为本馆管家的丹心,有些为难地瞧着东翁眼底那两蓬烧得正炽的怒火。

    “你说,这是啥子玩意?”情绪激动到已经很想抄把菜刀去砍人的东翁,面色铁青地伸出一指指向她的鼻尖。

    “地字十号房住户所开出来的菜单!”丹心深吸了口气,不畏恶势力地再次大声宣布他手中之物为何物。

    东翁两眼死死地瞪著那一长串会让他吐血的字条。

    菜菜单?

    这算是哪门子的菜单啊?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血燕燕窝、八头鲍、东北百年人参、南海顶极鲜贝、鼎天鱼翅”底下还有一大串他光是看了心头就在淌血的稀有食材。

    “东翁?”丹心直瞧着他面上忽青忽黑的颜色。

    硬是逼自己吞下这口鸟气的东翁,一手翻开帐本,一手执起笔,准备记下这笔可能会害他倒店的呆帐。

    “照照她说的弄给她。”他今晚要去他家爷爷的坟上掘坟鞭尸!

    丹心的话却还没说完“可蔺姑娘说,这是她每日必备的菜单。”他确定他真的要这么大手笔吗?

    听了她的话,东翁手中的笔当下应声折断。

    他恼火地拉大了嗓门“每日?”这号房客以为她住的究竟是皇宫大院还是王府啊?

    “嗯,还不包括消夜。”丹心点点头,再亮出另一张长长一大串的菜单,不忘提醒他还有更惨的在后头。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养其他的住户顶多是肉包子打狗,或是把银两扔进水沟里,而这只才刚刚来报到的呢?养她这一尊简直就是在烧银票!

    他气极地甩过头“鞑靼!”

    “在。”

    他火速下达挽救客栈经济,免得因那位新房客而倒店喝西北风的指示。

    “自今日起,朝中凡是向千里侯行贿的贿金,全都给我抽五成佣金留下来!”哼,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坑他的?他就从另一只羊的身上剥皮来抵!

    “这样成吗?”鞑靼皱眉地问,两眼看着手中才刚开店门就收到朝中官员送来给千里侯步青云的红包。

    一转眼就闪身来到他面前的东翁,二话不说地自红包里头迅速抽走一半的银票,再扭过头一手指向丹心的鼻尖。

    “丹心,你去同天字一号房那个没人性的住户说,本栈开销太大,因此我要额外加收过路费!”反正那个天字一号房的,宅子里钱多得像是在堆金山,不坑那家伙的,他坑谁的来补大洞?

    “噢。”她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啦,且她相信,那位有钱千里侯侯爷大人,对于这种小事,应当是眉头连皱也不会皱一下。

    唯恐如此做还不够补救开销的东翁,想了想,用力地一把扯过靼鞑的衣领。

    “待会你就派信去给那两个姓陆的所有生意上往来的客户,日后,他们若想踏进本栈本馆谈生意,一律加收入门费一百两!”撂完话的他,乾脆顺手把靼鞑手上剩下一半的银票统统没收放进袖里。

    鞑靼忍不住咋咋舌“这么坑?”他是想改行开黑店不成?

    “你有意见?”东翁飞快地将要噬人的眼珠子火瞪向他。

    “没”畏惧恶势力的他,怯怯地抬高两掌“完全没有。”赏饭吃的人是老大。

    沉重的木门开启声自他们身后远处缓缓响起,站在柜台前的三人,速速将双眼扫向那名一大早就点燃东翁怒火,且日后可能会严重危害整座客栈生计的正主儿。

    “蔺姑娘,你要上哪?”望着她身后所背的竹篓,丹心好奇地凑上前问。

    “走走。”她简单的说完,对于栈内的其他人,连声招呼都不打,也没多瞧上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向外头。

    跋在她踏出客栈前及时截住她的东翁,面色十分不善地瞪著她那一副闲著没事做的模样。

    “你是个大夫,不做生意吗?”若他没记错的话,她家祖上统统都是干神医的,既然她本身也是个大夫,家中的招牌又那么响,好歹她也拿出点本事,为她自个儿赚些银两,或是拿些钱出来抵抵她那可说是天价的伙食费吧?

    她淡瞥他一眼“看心情。”

    什、么?

    气得浑身发抖的东翁,在话一说完就走人的蔺言已然走远时,握紧了双拳,重重踩著脚步来至柜台里捞来件外衫后,准备放下今日的生意出一趟远门。

    鞑靼不解地追在他身后问:“东翁,你上哪去?”

    额上青筋已是数不清有几条的东翁,有样学样地简短地丢下两个字。

    “鞭尸。”这回,他要连同他老爹的一块挖!

    说是要出去外头走走,其实蔺言走得还满远的。

    出门只是打算采些葯草的她,在吞月城城外的山里待了一早,午时才过没多久,大量的山岚便自山顶上飘下,过了一会儿,午后的山林里便下起滂沱大雨。

    豆大的雨珠将山岚击碎,林中枝叶,在倾泄落下的雨中纷纷颤抖。

    淋了些雨的蔺言,在全身湿透之前及时找著山中的一间小草屋,进去里头避雨后,她搁下身后所背的葯篓,自袖中掏出绣帕拭著面上的雨珠时,同样在草屋中避雨,穿著打扮像是猎户的两名汉子,聊闲的内容即飘进她的耳底。

    “听人说,自天牢里逃出的那七个钦命要犯,日前已逃到咱们吞月城来了。”年纪较大的猎户,望着外头一时片刻应当是不会停的大雨,边说边在怀里摸索著。

    “有这回事?”

    “嗯,眼下总府衙门正在悬赏,这七人,每一人的人头值”他点点头,犹在怀里东找西找。

    “值多少?”生活与他同样困苦的另一名猎户,兴致勃勃地问。

    总算是在怀中找出那张那日他不意拿到的悬赏单后,他将被揉皱的纸张打开摊平在地上,一手指向那七人绘像下头的数字。

    “五万两。”唉,要是能够逮到其中一人的话,那他这辈子就不必在这山上辛苦挨日子了可惜的是,这七名自天牢里逃出来的要犯,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寻常人所能碰的对象。

    原本对他们闲聊内容没哈兴致的蔺言,在听清那笔数目后,不语地将眼挪向那张悬赏单上瞧了一会,而后暗自在心中记下那七人的姓名与长相。

    划过外头灰蒙蒙天际的闪电,照亮了屋内三人的容颜,也让他们同时瞧清了此刻另三名自雨幕中快步走向这间草屋之人的长相。

    “啊,他们”较年轻的猎户讶愕地抬手指著他们。

    “嘘别多话,咱们快走。”他身旁的老汉赶紧一手掩上他的嘴,在将那张悬赏单塞进怀里后,忙拉著他跑向外头。

    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的蔺言,在他们三人一进屋后,微微挑高了一双柳眉。

    哟,瞧瞧,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呀?雨点恰巧落在香头上的大吉日?方才还躺在地上那张悬赏单里的钦命要犯,眼下竟就这么巧的自动自发送上门来了。

    淋成落汤鸡的三人,放下手中的行李各自拍著身上的水珠,在外头闪电再次打亮天际时,自屋内一角反射出的金光,令他们三人不约而同转首看向蔺言,直瞧着她左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宛如手环的金色细线。

    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的蔺言,在他们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她时,只是将注意力放在外头。她微眯著眼,计算出雨帘里那两具待会很可能会同她抢生意的身影,大约再过多久就会进屋凑热闹。

    没过多久,在蔺言尚未动手之前,草屋果然又走进了两个人,先进门的那个,身材高壮得像只熊似的,而晚进屋的另一个,看上去则像名斯文书生。

    对于这两个模样十分两极的人,蔺言快速地瞥了他俩一眼后,再不著痕迹地回过眼,默然在心中想着他们一人腰际间大刺刺佩挂著的捕刀,和另一人在行走时刻意以袖掩住腰上所系的捕印。当下,她很识相地放弃了之前打算赚赚外快的念头。

    在门边将伞合起收妥后,天水一色转身走进屋内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同时一手搭上左刚的肩头。

    “没想到你家算命的这回还真算准了。”还真灵,下回若有大案,他定要叫那个算命的先替他算算。

    “就这几个?”脱下身上的蓑衣后,左刚两眼直在眼前也在草屋里避雨的三人身上徘徊。

    “是他们没错。”对于那些老面孔,天水一色连认都不必认,迳自替他将手中的蓑衣挂至一旁的墙上。

    左刚的黑眸稍往旁一瞥,在瞧见在这屋里的蔺言后,两道浓眉登时朝眉心靠拢了些。

    “但多了个局外人。”若在这狭小的屋内出手,他可无法保证到时不会殃及无辜。

    “放心,我会好生看顾著她的。”天水一色话一说完,便往蔺言所处的方向挪了两步。

    “那就好。”既是没了后顾之忧,当下左刚即单膝跪在地上,一手附上腰际间捕刀的刀柄,摆出了随时准备拔刀的姿势。

    霎时小屋内的三人,在左刚一有行动之后,纷纷跳起身握刀的握刀、握剑的握剑,全都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动也不动的左刚,只是慢条斯理地抬首看向他们,以低沉雄浑的声调向他们下达最初的警告。

    “谁都,不许动。”

    扁是看他握刀的架式,以及他的姿态,不但丝毫没有空隙,也没有任何破绽,冷眼旁观的蔺言心想,就算是她,只要他拔刀,哪怕她的身手再快,恐也难以全身而退地逃出他刀锋之内的范围。

    她缓缓调过水目,瞧了瞧另三个似打算与他正面交锋的男人,很快地,她即在心中计较出待会将会是谁胜谁负不过,既然此事不关她的事,那她就继续当局外人,静观其变好了。

    “别逼我出手,不然,你们定缓筢悔。”在对面的其中一人略动了根指头后,把话说在前头的左刚,改而向他们下达最后的警告。

    “你是左刚?”瞧清他那柄眼熟的捕刀后,认出他是何人的男人,有些讶愕地问,另外两人听了,不禁两际纷纷沁出冷汗。

    “正是。”从不忌讳让任何人认出他的左刚,也很大方地承认。

    “我呢?”被人晾在一旁无人搭理的天水一色,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怎没人招呼我?”好歹他也是当初逮他们七人归案的人,怎都没人理会他的存在?

    包括蔺言在内,在场四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都把眼珠搁回一身掩不住杀气的左刚的身上。

    宛如天际在泼水的大雨,在屋内凝重的气氛僵持了许久许久之后,骤然停雨。少了外头吵杂的雨声之后,安静得连每个人呼吸声都听得见的小屋里,气氛霎时变得更加诡谲与不安。

    当一颗雨珠不意透过上头的房顶,笔直掉至两组人马的正中央之时,清脆的滴响声方才响起,对头的三人即有一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欲抽刀而出,然而更快地,一道银光已闪过他的颈间。

    言出必行,马上拔刀砍人的左刚,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收刀回鞘。站在蔺言近处的天水一色则是一手掩著脸,摇了摇头后,走至屋角拎起那颗滚落的人头。

    “唉,你看你”天水一色感慨地叹了口气“他不都说别动了吗?真是,给我找麻烦。”没事给他死在这干啥?总府衙门是要他绑人回去交差这下可好,午门前又少一颗人头了。

    难得一见的身手就近在她的眼前上演,有些意外的蔺言,尚未对左刚的刀技在心中做出评价之时,意识到有性命之危的两人,其中一人在天水一色未回身前,已先行一步将刀架至蔺言的颈间,并使劲拖著充当人质的她往屋外逃去。

    “臭天水,就知道你每回说话都不算数!”左刚见了,火大地咒骂了那个老爱扯他后腿的老友一句后,气急败坏地立即追出门外。

    “抱歉,一时疏忽,下回改进就是。”他哪知道那家伙的动作会比他想像中的快?

    很不想在人前动手,也不认为身后拿著大刀抵著她的男人能够动她半根毫发,沦为人质的蔺言,在左刚提著刀追出来时,一脸无所谓地任人拖著往后退。

    “不许动!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眼看左刚愈走愈近,不想成为另一个刀下亡魂的男子忙不迭地朝他大喝。

    很懒得同他废话,也不想多说一字,左刚在他把刀抵向蔺言的颈间时,只是瞧了临危不乱,且面色丝毫无改的蔺言一眼,接著,原本眼底还有一丝犹豫的他,也不顾威胁犹在耳,马上往前再踏了两大步。

    “就算你出刀的速度再如何快,要是你”他更是用力地将刀抵向蔺言的颈间,张大了嘴,口中话犹未说完,他的眼前即不知怎地突然一花。

    趁他在那头喳呼的空档,左刚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按住他的刀柄用力将大刀拉离蔺言的颈间,并在他被拉偏了身前的蔺言之时,当下起刀一刀砍向他的腹间。

    刀起刀落,只在片刻。

    “呆子,你是怎么混江湖的?”左刚唾弃地以脚踹踹躺平在地上还剩半条命的他“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出手之前不要说太多废话吗?”他就是永远都搞不懂这些江湖人士,怎都老爱在他面前罗罗唆唆一大堆的给他有时间砍人,啧,怎么这些人都不学学他家那个盟主大人?那家伙,每回出手前,都不会事先通知对手一声的。

    另一名眼见同伴已遭摆平的要犯,趁著左刚犹在唾弃的那当头,随即闪身飞快冲进浓密的树丛里,耳力甚好的左刚一听,迅速掉过头,以更上乘的轻功去追另一尾漏网之鱼。

    晚了一步追出外头,还站在原地检查蔺言是否有受到半点伤害的天水一色,不意抬首望向天际,却赫见天色已是大大不妙,他登时拉大了嗓门,朝那个全力追上去的左刚大喊。

    “慢著!左刚,天色就快”

    只可惜左刚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眼前茂密的树林里,压根就没听著背后远远传来的警告性呼唤。

    “灯笼灯笼灯笼”没能及时拦住人,天水一色当下脚跟一转,急急忙忙地奔回草屋里,蹲在那三人的行李前翻来找去。

    默然走回屋内的蔺言,在走回自己的采葯篓旁准备拾起它时,瞥了瞥已不复方才一派温文儒雅模样的天水一色,急得有如热锅上蚂蚁般,在翻遍了包袱里的东西和屋内所有的物品,偏偏就是找不著半样可派上用场的东蚊瘁,转而跑出外头,赶至树林中十万火急地搜寻起紧急替代物。

    “柴火柴火柴火”

    无奈的是,经过方才那一场滂沱大雨后,林间所有的树木与地上的枯枝皆已湿透,无一可用来生火。天水一色惨白著一张脸,找了老半天却还是找不著半点希望后,他忙不迭地再次奔回草屋,直冲至打算走人的蔺言面前紧张地问。

    “姑娘,你身上可有带著油灯或是烛火?”拜托拜托,千万不要给他挑今儿个。

    “无。”姑娘很不给面子。

    “不然,火摺子?”他愈问愈是急出一头大汗。

    “无。”照样给他泼冷水。

    “姑娘,此事事关重大。”天水一色深深吸了口气,以严肃到不行的口吻再问:“告诉我,眼下你身上可有任何能发光或是可点火的东西?”

    “无。”耳残呀?没有就是没有啦!

    “要命!”急得团团转的他,两手直捉著发“没事偏捡在这当头给我出状况,这回又要来不及了”就算他此时钻木取火救急好了,这座被方才那阵大雨浇得湿淋淋的草屋,烧不烧得起来也还是个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在黑夜已驱逐暮色翩然降临时,远处密林中,果然传来了一阵天水一色预期中惊逃诏地的惨叫。

    “哇啊”屋里的蔺言放下手中的葯篓,缓缓侧首看向外头,纳闷地听著外头那一阵又一阵,完全没有停歇的凄厉惨叫。但,听著听著,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声音,似乎,与哪个人的很相似

    她柳眉轻挑,将狐疑的两眼探向屋内另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

    已经完全放弃希望的天水一色,在她的目光下,只是万般丢脸地垂下头,英俊的脸庞几乎快贴至胸前。

    “是左刚。”

    咦?!

    “那是他叫的。”家丑持续外扬,哀号与惨叫仍旧在外头响彻云霄,惊飞一林归巢的宿鸟,这令陷入空前羞愧状态的天水一色,简直恨不得现下脚底下有个地洞可钻。

    怎么可能?!

    若她没记错的话,方才那个砍人砍得神准的家伙,他还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等等,等一下,这位老兄他在做什么?

    蔺言一头雾水地瞧着神色紧张的天水一色,在向她解释完后,下个动作即是左观右瞧了半晌,并在外头凄厉的惨叫声愈来愈近时,适时地自她面前闪开,二话不说地跃至草屋的横梁上。而在下头犹弄不清楚状况的蔺言,则是在慢了一步回过头来时,一具大熊似的身影已像阵风刮至她的面前,不待她来得及反应,眼前的男人已是猿臂一张,像是逮到根浮木般地紧紧抱住她。

    来得措手不及的剧烈拥抱,令身形娇小的蔺言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撞上后头的墙面,并因男人把整个重量全数压在她的身上,害得被搂得差点没法呼吸的她,在支撑不住他直压下来的重量后,整个人与他一块跌坐至地上。

    被撞、被搂得头昏眼花的她,好一阵子过去,在外头的云朵散去,月儿又在天际露了脸时,这才弄清楚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在月光的照映下,蔺言呆瞪著眼,愣看着身上紧搂著她不放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个只要一拔刀,就能将人砍得准准准的左刚是也。

    蹲在横梁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天水一色,则是在风暴过后,轻巧地跃下横梁,躲站在一旁一手直拍著胸口庆幸不已。

    “幸好这回我躲得快”他可不想又再重温一回,那种被个大男人紧紧抱在一块的惨痛际遇。

    莫名遭人搂得死紧、全身动弹不得的蔺言,先是勉强抬起一指,指著自己身上类似八爪章鱼的男人,而后她再转首看向屋内另一个只顾著自个儿闪人逃命,却事先不告诉她一声也要跟著跑的共犯。

    瞥见她眼底无言的控拆后,天水一色面带愧色地搔搔发,接著,他无奈地发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

    “他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