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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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毓文打了家里电话,口气不太好地问浅兰为什么手机还没拿回来。

    浅兰实话实说,告诉他对方正在挂病号,人没办法过来。但其实她漏了很重要的一点没说,她并没告诉赵毓文对方的手机也正在她这里。

    “他会不会是故意不还你啊?”赵毓文愈想愈不对劲。“搞不好他想借故推销你什么,说不定是诈骗集团的新招数,你要小心一点。”

    “嗯。”想起培妮的话,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你怎么不怕我昨晚可能就是跟他在一起,所以手机才会丢在他那里?”

    “我打你的电话时,那男人跟我解释过了。他还说他根本不想要帮陌生人接电话,叫我赶紧去跟他拿,可是我人在台南,也没办法过去。刚开始知道你手机在别人那,我真的吓到了,后来想想,你不可能做这种事。”

    陌生人?听到骆恩与这样说过,浅兰很受伤。“你真的那么相信我?”还是觉得她太安全了?

    赵毓文笑了。“我了解你,你不会这样对我。”这么多年,两个人无风无雨地一路走来,如果她会变心,那么世上就没有一个女人会是专情的;如果她够聪明,就会清楚他的条件如何优渥。

    而且浅兰很爱他,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浅兰沉默不语。

    她的感情淡如开水,刚开始认识时,还有些单纯的感动,渐渐地,平淡的生活取代了一切。

    她的男人不担心她变心,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想起骆恩与在电话里轻蔑的笑,浅兰心情有些郁闷起来。

    “没事了,你早点睡吧。”她匆匆挂掉赵毓文的电话,这是她唯一会做的无言抗议。

    一直等不到电话,睡前,她忍不住拨了电话给骆恩与。

    也许可以再约个地方交换手机,就算要她专程坐计程车去拿也没关系。

    “嗨。”骆恩与电话接得很快,彷佛等待了很久,又假装口气平淡。其实他不应该再理她了,但昨晚的暖昧太美好,他总是忍不住会想到她。

    “你还好吗?”浅兰关心地问着。

    感谢上天,手机掉包这件事让她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打电话给他、给不是男友的异性。

    “好多了。”经过了三、四个钟头的长期抗战,他总算活了下来,那时一时情急,不小心把自己的病况说了出来,实在很馍。

    “医生怎么说?”晚风微凉,她想起昨夜,突然觉得恍若隔世。能透过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彷佛梦的延续。

    “急性肠胃炎。”骆恩与的声音还是颇虚弱。

    吃完第二包菜,他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床边音响放着corcovado,一首能让绝望的人重新发现生命美好的经典爵士,轻轻如流水,缓缓地在室内流泄,令他回味起她的柔美笑靥,身体仿佛没那么不舒服了。

    有些想念她,尤其在听到她的声音后。

    虽然,他还是无法接受她有未婚夫这件事。

    “那很难过喔”浅兰很认真地替他想办法,忘了自己原本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记得不要喝奶类的饮料,多喝水,尤其是温开水,可以舒缓肠胃”

    骆恩与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笑着。“你对我这么好,难怪我会误以为你对我有意思。”

    听着他的笑声,浅兰羞红了脸。“我只是我只是我想拿回手机!”她飞快转移话题。“明天要上班了,手机不换回来很麻烦的。”

    “现在你也觉得很麻烦了吧。”他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浅兰严肃地说。“我那时喝醉了所以才拿错,绝不是为了要造成你的困扰”她一定要解释清楚,不想再被误会了。

    “也不是因为对我有意思?”他佣懒地打断她的话。

    “不、不、当然不是。”虽然她明明觉得拿错手机很麻烦,但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这种结果。

    “那来我家拿吧。”他念了一串住址。“我现在动不了,全身没力,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样。而且,你名花有主了,我个人原则是绝不当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喔等等。”她拿了纸笔匆忙记下。“那你可以走到楼下来吗?”

    “你可以拿到楼上来吗?”他故意要闹她。“我真的动不了。”

    身体真的很倦,但走到楼下这点力气还有,只是他突然不想还她手机了,想看她还能拿他怎么办。今天一整天,有她过滤电话,少了一些缠人的女人打给他,耳根非常清静;明天的重要电话,如果她愿意转接,就不会多严重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理由可以期待她一直打电话给他。

    不可否认,他还有些报复的心态,谁教她明明就要订婚了,还让他误以为有机会。

    浅兰拿着手机,楞了好久。

    她该怎幺办?是不是该在接近凌晨时分,单独一个人赴约?他的住处,只有他一个人住吗?

    只是拿手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了就可以走了吧?要不然明天厂商打电话给她怎么办?如果赵毓文打电话又找不到人怎么办?万一让熟人看到怎么办?而且他家离赵家还真的有点近

    她不停说服自己,给自己一个正当的理由,让她一个即将订婚的人,可以半夜到异性住处。

    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犹豫,于是笑笑说:“那改天再换回来好了。”

    “呃”她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改天是改哪天?”听他这话的口气,好像很久以后才换得回来。

    “明天开始,我要去台中一个礼拜,这个礼拜就麻烦你了,有找我的人,就请他打这支电话,你的电话我也会照办,不会让你漏接的。而且你放心,接到电话,除了你未婚夫外,其馀我都说我是你同事,你手机放在办公室忘了带,可以帮你避免掉公事上的误会。”

    天啊,一个礼拜?浅兰呆住。她不敢去想象这七天到底会有多不方便。

    “还是你决定要拿来家里给我?”他忍不住笑了,早就料到她会如此挣扎。

    “没关系,那手机就先放你那里,麻烦你了。”

    她实在没胆子去他家,怕的不是这男人会把她怎样,而是怕万一真的要怎样,说不定她会不想拒绝

    “对了,我想起来你有一通电话,我忘了告诉你。”他翻找手机里的来电显示。

    “你要买信义区的尊爵皇朝是吗?奉劝你一句话,千万要再考虑。那建商的品味不好,房子的设计差,外观看起来富丽堂皇,格局只有一丁点,毫无美感可言,你花大笔钱买的房子可能比汐止的国宅还不如。”

    “你怎么会知道?”那应该是房屋中介颜经理的电话,赵家决定要买这房子当赵毓文婚后的新屋。

    “建筑是我的本行。”他不想说太多。“明天我得早起,先这样了。”

    他喜欢跟她聊天的感觉,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很有魅力的小女人。

    可惜就像第一次见到她,他就直觉她是有家庭的人一样,虽然她还没结婚,但也差不多了。

    礼拜一开始,一连串的混乱。

    陶浅兰站在台上主持小组会议,投影机放映着这一季要促销的产品表,报表上几十种化学成分资料,一群人讨论着要从哪间厂商拿原料,可以压低多少成本。

    浅兰是细心负责又精明,总是带着组员一路往前冲。谁负责开发厂商、谁负责整理历史成本、谁负责议价、谁负责沟通,都是由她在指挥,所以只要她一个差错,这组人马就很容易大乱。

    “组长,灰人牙膏也打出了跟我们一样十三天美白的广告,而且比我们还便宜三块。”男组员麦可站起来报告。

    “小美,把报价单拿来。”浅兰坐到位子上,拿起报价单对照评估。“他们连白成分拿的价格太便宜了,台湾的合格厂商不可能有这种价钱,除非从大陆厂出货崇光,你查一下好美化工的电话,我打到大陆那边问看看。”

    至于为何可以得知其它厂商的报价?因为他们有个神通广大的上司杨培妮,她总是有办法查到机密资料,没人知道为什么。

    “组长,你的手机。”响好久了。一旁的小妹佳颖忍不住提醒她,铃声吵死人,只有组长浑然不知。

    “喔。”浅兰回神。“不好意思,大家等我一下。”她走到一旁接手机。“喂?”

    “骆恩与!我一直千交代万交代,结果你还是给我迟到—我的天啊!”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歇斯底里。“所有人都在等你,包括ibg的老板和奇摸的大客户,你是想把我们的工作室搞垮吗?混帐!”

    “他还没起床吗?”浅兰被吼得耳朵差点聋掉。“他昨天身体不舒服,可能还在睡喔。”

    “你是?”听到女性的声音,男人的口气马上好转。“刚才对你太凶,很抱歉,我是骆恩与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工作伙伴,我叫沉群哲。”

    “我是”糟糕,昨晚竟然忘了想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没关系,我懂的。”他一副很了的样子。“骆恩与没让任何女人接过他的电话,所以我才会吓一跳,那他现在人在哪呢?”

    浅兰马上报了自己的电话,沉群哲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才挂断。

    她拿着手机兀自发呆。他要是真来不及该怎么办?听他朋友的语气,情况好像不是很妙

    “组长,我找到电话了,你要不要先打电话去问价格?”崇光奉上电话号码。

    “好。”坐定位,浅兰拿起公司电话,速速拨打到大陆去。

    她报上公司的名称,必须先经过专员转接,大陆厂商工作效率实在不高,一个转接等了将近十分钟,好不容易接通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又开始索命追魂。

    浅兰两边为难,不想挂掉等了好久的电话,手机又响不停,一通接一通,好像有什么急事。

    “佳颖,你先帮我接电话。”她小声吩咐完,转头继续跟大陆厂商接洽。“是,我知道灰人牙膏跟你们订的是三年约,所以价格比较低是应该的,可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有跟你们合作啊,不能差这么多的”

    佳颖拉拉浅兰衣袖。“组长,她说她是你妈耶,要接吗?”

    “我妈?”浅兰倏地回头,马上把电话拿给崇光。“你先跟他们谈一下。”

    浅兰急忙走到一旁接电话。“喂,你好。”

    “请问,我儿子去哪了?”骆妈妈问。怎么打了两天都是同一个女人接电话?怪怪的喔。

    “他去上班了,你如果要找他,拨这个电话093631”是骆恩与的妈妈,一大早狂打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浅兰赶紧报上电话号码。

    “好啊,他交了女朋友也不跟妈妈讲!害我担心他都不交女友,一直傻傻地帮他找对象”骆妈妈开始在电话那头数落起自己的儿子。“那么久不回家,我好几个月没煮饭给他吃了”

    “伯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浅兰实在不知要怎么解释。“是我拿错手机,所以”

    “小姐,你几岁啊?住哪?做什么工作啊?”骆妈妈根本不听她解释,开始兴奋地问起她的身家。

    可怜的浅兰,一群人等她开会,她欲哭无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只好乖乖回答。

    骆妈妈问完,很满意地挂上了电话,至于浅兰报给她的另外一支号码,她完全听都没听进去。

    --

    一整天下来,浅兰又忙着帮骆恩与接电话,一个礼拜的第一天,就在一阵混乱当中结束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浅兰终于下班,一踏出公司门口,手机又响了,虽然今天被这铃声弄得几乎精神衰弱,她还是认命地接起电话。“喂。”

    “不好意思,今天辛苦你了。”骆恩与一忙完,马上打给浅兰。“你一定很累吧?”

    他知道她替他转接了好多电话,也知道她应对态度都很好,他感到格外窝心,况且手机掉包并没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倒是她,一定被烦死了。觉得对她很抱歉,于是他偷了个空档,拨给台北的她。

    “还好啦。”浅兰淡淡地说,并没透露太多。“你早上来得及吗?你朋友好像很生气。”

    明明听起来就是累翻了,她还关心他?骆恩与感动,一瞬间差点就忘了她即将订婚,忽地感觉彼此距离拉近。

    “不要紧,我搭飞机前先联络道歉过了,没人真的生我的气,而且就算生气了,顶多不干,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反正这个工作我也做得很腻”说完他更惊讶了,自己竟能如此自然地对她吐露心事。

    “工作倦怠吧?每个人都会这样。”她轻声说着,仿佛很能感同身受。

    “是人生倦怠吧。”他叹道。“人可以失恋、可以失意,却不能失志,我好像失去人生目标了”

    “我好像一直没有人生目标耶”如果结婚算人生目标,那么她算达成了一半。达成人生目标快乐吗?她不知道。

    两个人,一个在台北,一个在台中,她的叹息传进他的耳里,触动他寂寞的心灵,他突然好想跟她多说一点,就算是哈啦没有营养的话题也没关系,至少感觉她是那么接近。

    浅兰同样紧贴着话筒,听骆恩与说话,那感觉近得有如他就在身边,身旁再多车流、再多吵杂人声,也掩盖不了他的声音。

    一条线路奇异地将他们串连在一起,拿着同一款手机,代表某种程度的默契,聊着彼此的事情,声音仿佛变成一道暖流,穿过耳朵,渗透内心,这瞬间他们都感觉对方变得熟悉。

    “对了,你妈妈刚才有打给我,不,是打给你。要你找时间回家,她要煮饭给你吃。”

    “谢谢你。”骆恩与认真地说。

    透过电话,她感觉到他的真心,他正在为她所做的一切真诚地道谢,不像赵毓文一样总是视为理所当然,突然,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其实忙完了一天,听到他的声音,就让她感动了,就算他只是打来道谢,或是说声对不起,都无所谓。她一直希望下了班,有人可以来接她,甚至只是一通慰问电话,都会让她心头发热。赵毓文从来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用这么温柔的语气问候她。

    “不客气。”浅兰微笑了。她其实很乐意被他麻烦。

    台中福华饭店的商务套房里,骆恩与跟沉群哲各自坐在单人床上,手拿啤酒,闷闷地看着电视。

    饭店旁边是中港路,再前面一点有著名的酒店,那是台中的名产、男人的天堂、可以跟客户培养感情最快的捷径,出公差必经之地。

    但是他们却宁可待在饭店里,转着电视遥控器,收看无聊的节目。

    今天开会介绍新软体内容时,当场被投资老板狠削,说上一季电玩卖量不如预期,让他很失望,也让这两个人有些沮丧。

    “其实根本不是卖量差,是之前卖量太好嘛!”沉群哲摔了遥控器,愤愤地说

    “这种变化性这么高的东西,怎么可能稳赚不赔?再说,我们过去不是也帮他赚了那么多钱吗?他今天叫叫叫是在叫个x啊!”“别生气了。”骆恩与拿起烟点燃。“大老板的工作本来就是砸钱,根本不需要明白什么叫电玩市场。”

    “你倒是很看得开。”沈群哲满面愁容。“真不知道这次的酬劳会被压到多低我看还是考虑别的投资者好了,不要再跟ibg合作了。”

    “换哪一家,酬劳都不会比ibg高,毕竟人家是软体事业的龙头,再说,我们这几年赚得还不够吗?”他气定神闲地把烟捻熄。“其实很残酷,电玩市场已经饱和到极限,再赚顶多就是这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吗?”见他不说话,沉群哲突然很崩溃。“喂,我又不是你,做什么都那么会赚钱,哪天电玩这行不能做了,我就只能回头去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想到那种生活,我的妈啊”“那天又还没到,你干么提早抓狂?现在情况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啊。”

    “你说得倒简单,警告你喔,到那时候你不准放下我一个人。”

    “放心吧。”他拍拍好友的肩膀。“我一定罩你。”

    “对了,你什么时候交了个女友,竟然不让我知道?”他凑过去,手肘用力地拐了骆恩与一记。“她声音很好听耶,人漂亮吗?”

    “漂亮啊,问题是人家早就有男友了。”就算多动心也没用,浅兰也不会是那种只想玩玩的女生,他头一次觉得谈恋爱是这么棘手,也是头一次对自己感到如此没信心。

    “哈哈,骆恩与,这次你踢到铁板了。”见好友忧郁,沉群哲竟然爽了起来,谁教平常骆恩与总是艳福不浅,占尽天下便宜。

    “是啊。”他任好友嘲笑,并不想反驳。

    想起浅兰,他原本不怎样的心情竟忽然好转,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十二楼的玻璃窗外,夜色漆黑,星子隐沈,骆恩与沉默地凝望着。

    这里的月儿好圆,她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