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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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垦丁回来之后,席济民和李和欣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吗?

    没有。至少席济民这么以为。

    最低限度她已鲜少跟他打打闹闹,脸上的笑容很虚无,这种不刻意强调的冷淡根本不是单纯如她所办得到的,所以表现出来反而更明显。

    他不懂是什么改变了她,就如同他不懂为什么在垦丁的第二天早上,她一向黑白分明的双眸会布满血丝。

    可能,爱情让她害怕了,因此她想逼退他?

    可惜,他不会就此轻易放弃!

    叮咚!一大早,他西装笔挺按下李宅的门铃。

    “是谁啊?”正准备上班的李和欣匆匆忙忙由内室奔出,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开门“席、席大少!吧嘛?”

    “我就住在隔壁,看见我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她的表情直率地说明了不想见到他,席济民心里一黯,却仍强颜欢笑。

    “你别又想拐我去什么垦丁屏东的我现在要勤于问政、专心上班!”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斜眼上下打量他。

    他身为企业总经理,比她更需要勤于问政、专心上班,哪有空三天两头拐她去垦丁?席济民只有无奈。“我只是想,你公司和我公司顺路”

    “我要坐自己的交通工具去上班!”她唐突地打断他。上次就是坐他的顺风车,一坐坐到垦丁去,搞得现在看到他就浑身不自在,她不会笨到重蹈覆辙。

    “那正好,我的车进厂保养,今天就是请你载我去上班的。”兵来将挡,他临时决定将家里那辆bmw冷藏一天。“我载过你好几次,现在麻烦你载我一次,不算过份吧?”

    “我可是我的小金龟也在维修!”这倒是事实,平常那辆乌龟车只要一坏,她便吹胡子瞪眼的,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真是坏得好啊!

    “那你本来打算怎么去上班?”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席济民意料。

    “骑小绵羊啊!”她由院子内牵出一辆李母的买菜专用机车,前面还加装菜篮和挡风板的那一种,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你该不会想坐这个去上班吧?如果你要坐,我是不反对啦”

    瞄了一眼他穿的西装,骑小绵羊?想到那画面就好笑。

    席济民深锁眉头思虑了一遭,倏然出人意表地道:“好,就骑它。”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要具备壮士断腕的勇气啊!

    “你”李和欣张口结舌,这回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还不快出发?再混下去我们都要迟到了!”席济民故意看了看表。

    “哎呀!”跺了跺脚,李和欣恼火地冲进屋里拿了两顶安全帽出来,将一顶丢给他,然后自己戴上一顶,先发制人的坐上机车前端。“上来吧!我载你!”

    想到坐在他后面还要抱著他,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你要载我?”席济民开始后悔坐她车的决定。

    “对啦!我不习惯给人家载,你到底要不要坐?不坐我不管你喽?”在脑海里不断描绘一个高大英俊的帅哥,西装革履的坐在小绵羊后座的情形,她心怀不轨地下了最后通牒。

    最后,席济民还是妥协地坐上机车,殊不知前头李和欣的脸早就笑歪了。

    她带著战胜的快感发动机车,本来她不愿坐后座,是因为不想抱他,可是她忽略了他坐在后头,却可能抱她

    “啊!”才骑了五公尺,李和欣猛然握住煞车,差点破了她最低牦田纪录。“你你你,你干嘛像个蚌壳精一样抱著我?”

    “我也不习惯别人载我。”嘴上说得委屈,表情却带著笑意。

    “你哼!算了!让你骑啦!”

    认命地坐到后座,她忿忿地安慰自己,与其让他吃尽豆腐,不如她来吃他豆腐

    “下班后到我这里,有重要文件给你。”临分手前撂下一句,席济民头也不回踏进名传电信。

    不想来,李和欣真的不想来,可是现在她还是站在名传电信的电梯里,等著电梯一层层上升。纵使心里挣扎不已,公事上她还是不敢怠慢席济民,毕竟易海-曾教训过她。

    出了电梯,绕过铺著深蓝地毯的走廊,窗外的夕阳穿过落地玻璃,映照满室黄澄,一个娇小的女秘书笑脸盈盈等在那儿,令李和欣有种飞蛾扑火的感慨。

    “李小姐?”

    女秘书想来也是个热情好客的人,才接待李和欣坐下,自个儿便叽叽呱呱说笑起来:

    “你这么晚才来啊?从一早席总就交代,下午会有一个娃娃脸的小姐来拜访,现在看到你,才觉得席总果然没说错!”他一定要到处泄她的底吗?翻翻白眼,李和欣微扯嘴角,转移目标:

    “请问席总有什么重要文件交代?”

    “重要文件?有吗?我没有听席总提过。”茫然思索半天,女秘书坚定摇头,总经理要有什么文件她不清楚,不是太失职了吗?

    “如果没什么事,请你帮我转告席总,我先离开了。”起身,离他愈远愈好。

    “等一下!”向前一个滑步,女秘书快手拦住李和欣。“别走别走,你走了席总会怪我的!他已经等了你一天了,一接近下午就心神不宁的样子,你至少见他一面,说不定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等了她一天?还心神不宁?反覆玩味他的意图,李和欣不知心里浮动的是悲是喜,双脚不争气地违反意志,钉在当场无法动弹。

    “现在朱副总在里头,你再稍等一下,一下就好了。”

    怕她跑掉,女秘书干笑着堵在走廊口,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身后总经理室深锁的大门喀地一声,厚重的桃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不是席济民的声音,叨叨地传出:

    “我也不清楚上头怎么会认为那个方案是我的创意,明明就是席总你的意见嘛,唉,弄得现在董事会都说是我的功劳,真是受之有愧你放心,我一定找机会帮你澄清”

    “不必了,谁的创意都无妨,对提升业绩有帮助就好。”

    之后是席济民的声音,轻描淡写。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室内,李和欣先瞧见的是一个油光满面、脑满肠肥,平时可能拿古龙水来洗澡的中年男子;后头则是席济民,仅礼貌性地向她颔首。

    可是,四目相交的一刻,她确定她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异样情绪。

    “叹,我说席总,你的兴趣什么时候改成‘幼齿ㄟ’了?”等在总经理室外头的女人朱副总看多了,还没看过这种清纯型的,手肘暧昧地撞了席济民一下。

    浓眉之间隆起一座座山丘,席济民尚未答话,李和欣已气得脸部肌肉抽擂,声音从齿缝迸出:

    “这位是朱──副总?”拉长了名字里的关键字,她续道:“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幼齿ㄟ’,我是峰食品公关室来洽公的。”

    峰食品?那家台湾食品业标竿,又刚好和名传有业务往来的峰食品?朱副总一体认到自己失言,放肆的态度立即遁于无形,由拉皮条的摇身一变成为大企业家。

    “久仰久仰,这位小姐,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介意。”

    连她的姓都不知道,久仰个鬼!李和欣砌起一脸假笑,也跟著虚伪回去:

    “朱副总说笑了,我早听说你幽默风趣,怎么会介意呢?你一定不知道外界有多推崇你吧?众人都说你长得很有派头,我现在一看,也觉得你就像古时候的天蓬大元帅那般威武,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哪!”

    “咳咳!”

    席济民镇静地咳了两声,滔滔江水般的狗腿行为戛然停止。再让她说下去,不是使朱副总日后更加目中无人,就是她因得罪客户而被上司惨骂一顿。

    朱副总听得意犹未尽,不快地瞄了席济民一眼,不过外人当前,也不好太明显。“嘿嘿,我哪有大家说的那么好?太抬举了、太抬举了!”

    他显然没听出来,天蓬大元帅就是西游记里,陪三藏法师取经的二师兄,法号八戒的那位。

    总觉整得不够,李和欣欲再发言,但同时一阵嗲到让人酥软的女声又打斜里岔了进来:

    “济民,这里好热闹,你在做什么?”

    “悦心?”还真会挑时间来。

    席济民不动声色地闪过她伸过来勾他的一支玉臂,动作漂亮得没让她发现,看来是个练家子。

    李和欣冷眼看着这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走到席济民身边,巴不到他的手就紧黏著他,一股不悦的骚动即刻由脚底冲至头顶。她静静评估这个女人,脸蛋,赢了;身材,嬴了;女人味,赢了;电波,赢了

    真惨,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赢过她。

    朱副总接到公主的暗示,已及早退朝,现场剩下两女一男的微妙对峙,至于席济民的秘书,不干她的事,当然是有多远闪多远。

    “她是”媚眼投向席济民,陈悦心半是撒娇,半是赌气地娇声质问。

    李和欣默然不语,她也很想听席济民怎么回答。

    “她是峰食品的公关,来洽公的。”简单地带过,也悄悄拉开了一小步距离,他并没有多作解释。

    “易海-?”不是传言很漂亮的吗?

    “不,是另一个公关。”

    “哦‘只是’来谈公事的啊。”陈悦心贴近席济民耳边,压低嗓音,但声量恰好能让李和欣听到:“她和你站得那么近,我还以为是易海-真是吓死我了。”

    “只是”来谈公事的“另一个公关”?李和欣想冷笑,但娃娃脸做不来那种高难度动作。

    豢养已久再放生的白鸽,往往向往自由又渴望主人的怀抱,李和欣此刻的心情就雷同于这种情形。听他淡化的口吻,她松了口气,但这个过于简单的回答,又令她起了不小的疙瘩。

    在垦丁的那夜,他还直称她是“女朋友”没过几天马上降级为来“洽公的”果然他一回到那些美丽的花蝴蝶身边,她就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

    而且,在他心里,她永远比不过易海。

    “是啊,席总有重要文件交代,我就过来了。”瞧都不想瞧他一眼,怕自己眼中的杀气忍不住显露出来,李和欣公式化地陪笑,至少别丢了公司面子。

    “嗯。”只是个小鲍关,不想再搭理她,陈悦心转首向席济民甜笑:“济民,过一阵子的记者会,你说我应该戴什么颜色的首饰来搭配”

    “珍珠色,我会送你一串。”

    “我是说搭配你啦!讨厌,你就爱开玩笑”

    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席济民和别的女人调情?李和欣深深吸口气,用极温和、极缓慢的语气盖过满腔的忿怒:

    “我在这里似乎太打扰了。席总若‘有事要忙’,我改天再请其他同仁来拿资料好了。”

    “等等。”席济民暗自拉了下李和欣,低头对终于成功抓住他手的陈悦心轻声道:“悦心,我谈公事。”

    “好好好,你谈公事我不吵你,那么认真干嘛?偶尔偷懒一下又不会怎样”陈悦心魅惑地眨眨眼。“我走了,改天再找你!”

    “我也走了,改天再请人找你。”

    绷著脸,李和欣跟随在陈悦心身后,却被他一把拉回来。

    “娃娃脸”

    “做什么?别拉拉扯扯的,我‘只是来洽公’的,既然席总一直没事交代,我要先离开了。”这个空间里已没有别人,没必要再装了,用力甩开他,李和欣毫不修饰怒气转身欲行。

    他对女人真是没话说的温柔,她今天又活生生地见识一次。

    “别气,”由背后轻搂住她,席济民轻声细语地安抚:“陈悦心是董事长的女儿,我不好在公司里让她太难看。”

    根本就是你处处留情!李和欣再次推开他,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不用替自己找借口了,我才不是因为她生气,是你,你浪费了我的时间!那个什么文件呢?快拿来我要回家了!”

    “那个重要文件,就是我。”他自得地笑笑。“早上坐你的车,下班后你若不来载我,我要怎么回去呢?”

    握紧的拳头已经准备出鞘了,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是计程车吗?他根本是存心骗她来!

    小绵羊机车在席济民的操纵下,越过了李和欣的家门,往隔壁洋房直直骑入。一晃眼,李和欣已和他在房子里面面相觑。

    “和欣,你在逃避我。”带著入秋的肃穆,席济民断言道。

    这根本就是绑架!李和欣恨恨地想。她是中了什么邪,才没有在经过家门时大声呼救?没有在骑进他家前跳车?

    “我干嘛逃避你?”她不知道“心虚”两个字正写在脸上。

    “你有。”最近因为公事几乎忙得他心力交瘁,他不想再捉迷藏。“否则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哪有不敢?”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霍然抬起头,双目对上他方向是对的,但焦距不准,所以有看没有到。

    纵使如此,不到十秒钟她还是难为情地别过头。

    “你是不是怕爱上我?”他语出惊人,今天非剖白她的心不可。

    “臭美!你以为长得帅,全世界的女人都要爱上你?你这自大狂、骄傲鬼”被说中了心事,她的眼神不再那么坦荡荡,言语也失序杂乱。

    “你没有说实话。”从种种她的表现及反应推断,绝非只是他一厢情愿。“忠实地面对你的心,和欣,如果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那么你看着我,说你一点也不爱我,我以后绝不再纠缠你。”

    “你以为我不敢?”她再次迎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表情坚决,嘴唇数度开合:“我我我一点也不”

    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李和欣恼羞成怒地背过身去。他的眸中存在太浓太腻的情感,以及某种深挚的想望,要当着他的面说不爱他她根本办不到!

    席济民被一滴冷汗凉了背脊,他真怕她就这么豁出去了。

    “你是爱我的,对吗?”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鬼才爱你!”兀自嘴硬,但语气中的坚决已经松散。

    揉揉额际,数日来沉积的心事总算可以放下,席济民状似虚脱摊坐在沙发上,长腿优雅地交叠,长吁了口气之后,精光照照的双目直直审视李和欣,像要看穿她脆弱的防御。

    光是这样的注视,就让她心头发颤,全身上下的寒毛全竖起来。“你看什么?”

    先是悠然一笑,没有直接答话,他挥手示意伏在她脚边的黄金猎犬到身边,抚著它的毛发若有所思地道: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养feu养金毛?”

    养金毛?这和他看她有什么关系?

    意会到她的疑惑,他继续释疑:“金毛今年底就两岁了,刚养它的时候,是我人生最低潮的时候。”

    那就是说,金毛已经一岁多,一年多以前,正是他“是你和易姐刚分手的时候?”她遽然领悟。

    “没错。”垂下眼廉敛去眼中黯然:“那是我第一次被寂寞打败,即使身边有人,还是不能抹去那种空虚感,几次我甚至害怕得发抖,怕自己就被环境给吞噬了然后,我养了金毛,我希望它的存在能充实我的生活,我不敢爱人,我也不再放下感情,因为我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

    那他还来质问她爱不爱他做什么?还来招惹她做什么?寻她开心吗?

    与她对望一阵,席济民看出她表情中蕴含的指控,轻笑出声:

    “你不同,和欣,你不同。因为是你,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她真的被他搞迷糊了。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相信吗?”

    “不相信,你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她沉下脸瞪视他,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他的侵略性太强,她已经快守不住了

    “那我就不说。”

    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席济民突然伸手一拉,她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他怀里,被他钳制在怀中。

    “我可以身体力行表示。”语毕,一张俊颜逼近她,就要落下一吻。

    “不要!”她反应极快地坞住他的唇,神色惊惶且受伤。“你不可以!你只是想玩弄我,对不对?”

    “你怎么会这么想?”被蒙住的声音有些模糊,但眼神却透出晦暗。

    “本本来就是,你对每个女人都一样好,一样体贴,我只是你现在比较有兴趣的对象而已,你自己也说,你不敢爱,我会信你才有鬼!”

    “我只是尊重女性,想不到会造成你这种误解。”席济民恍然大悟,搂著她的力道又强了些。“过去,我母亲受尽案亲的冷落,成天暗自哭泣,所以我从小就决定,将来绝对不让女人哭,不能欺负女人。可是”语气停顿须臾,接著是一阵轻叹:“很讽刺的,对真正深爱的女人,我却从来没有做到。”

    “易姐?”她说不出心里的刺痛是什么。

    “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你。”他的脸又往前贴近十公分,手指沿著她的脸缘轻轻刮下。“你不相信我说爱,我就不说,可是我的心意,我会让你体会到。”

    “你干嘛又离得那么近?”她畏缩后退,但被他拥在怀里,脸上更被他摸得一阵刺刺麻麻的,能躲到哪里去。

    “方便吻你。”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抓住她的手,霸道地掠夺了她的唇。

    这次的亲密接触,不像上次只是轻柔的试探,他像要抽光她肺部所有的空气,又像要发泄他压抑已久的情意,绵长又深入地占有她的甜美,也占有她的心。

    她彻底地弃守了,只能顺著他的热情神魂泛动,这一刻,她什么也管不了了,没有易海-,没有任何顾忌,两人的相许中,只有他,和她。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我的爱,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