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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知林城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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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片松软和清澈中,父亲又说了句什么,带着股老牛喘气般的犟劲儿。房间里更安静了。央视解说员索性结巴起来“啥意思?”母亲声音轻轻的,像是刚打睡梦中醒来。

    父亲没吭声,或者我们假设他没吭声。因为紧接着室内“嘭”地一声脆响,宛若奏起了礼炮,与此同时,母亲说:“啥意思严和平?”还是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你一听就知道。父亲仍然没吭声。

    或者我们再次假设他没吭声。因为一番喘息的间隙,室内同时响起了很多“嘭”也不光是“嘭”兴许掺杂着“咣当”、“啪”、“叮当”如此等等吧。像是搓麻将。

    或者下饺子,再或者坦克碾压人群,一种规模效应,排山倒海的感觉。我盯着牛背上四仰八叉的乡巴佬愣了好半晌。

    要说吵架拌嘴,父母未必比其他夫妻少,但劈劈啪啪摔东西在我印象里不说没有吧,也并不多见,起码就我亲眼目睹来说,是个零。

    等乡巴佬终于在唏嘘和叫嚷中摔下牛背时,我快步走向父母卧室,片刻后叩响了房门。很有礼貌。里面立马没了音兴许有粗重的喘息,我也说不好,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良久,我听到了母亲的抽泣。轻巧,迟疑。像是雨后荷叶上的水珠,圆润饱满,谁也说不准它会在哪一阵风中滚下那么一粒。我再次叩响了房门,粗鲁了许多。这下连荷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竖起耳朵,里面悄无声息。我叫了声妈,没人应声。

    我拧了拧把手,反锁住了。我说爸,依旧没人应声。于是我就放弃了。面壁般,我呆立着,对着木门,对着轻轻晃动的倒“福”我多想抽根烟啊。

    屋里的两人像是消失一般,杜绝了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发现他们竟有如此能耐,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捕捉到了父亲的叹气声,粗哑得像倒挂的肉猪喘出的最后一口气。

    一阵哗啦哗啦响,母亲飞快的脚步声,持续了十几秒后,锁簧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门开了。母亲拎着包冲了出来,脸颊通红,面无表情。一溜风似地,她携着一抹馨香从我面前飘过,令人手足无措。

    我往屋内瞄了一眼,没看到父亲,也没看到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母亲在玄关口换鞋,先是屈膝弯腰。

    后来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费力地往脚上套着靴子,任我喊了两声妈都无动于衷。我默默走过去,挨着她蹲了下来。我能看到那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水。

    我捉住了她的臂弯,然后是手。母亲顿了一下,总算瞥了我一眼,那两汪饱满的湖水天旋地转,她迅速低下头,又把脸歪向右侧,却再次神经质地垂了下去“不行了,不行了,”她说“再这么憋着真要把你妈憋死了。”

    这么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真的掉了下来,热乎乎的,砸在我的手背上。从小到大,绝无仅有。

    我攥着那只小手,用力吸了吸鼻子。半响我才问咋了,这时母亲已在右胳膊上擦干眼泪,顺利地穿上了另一只靴子。

    她闷声不响地站起身来,抓住羽绒服就扭身去开大门。我只好死死按在了门锁上。母亲垂着头,轻轻说:“松开。”于是我就松了手。一股清冽的冷风袭来,我贪婪地喘了口气。

    就这一刹那,我才瞥见父亲站在身后,就在主卧门口一动不动,像棵生长多年的榆木。奶奶的声音也适时地传了过来,饥渴地灌进我失聪多年的耳朵,她说:“啥话不能好好说,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拿腔捏调,抑扬顿挫,真真跟唱戏一样。

    而我已顾不得这许多,在楼道里我总算喊住了母亲,她边穿衣服边往下奔,我吼了声“到底咋了”她才停了下来。“到底咋回事儿?”我攥住扶手,轻声说。马尾晃了晃,母亲撇过脸来。

    是时,通过旋转的楼梯口,伴着小孩的鬼叫,楼上传来一嗓子空旷雄厚的女声:“不吃饭是吧?不吃饭是吧?一会儿喊饿我不打死你个屄崽子!”显然母亲也听到了,她垂下眼皮,说:“问你爸去。”不可控制地,我猛一哆嗦。

    霎那间,蒋婶白白胖胖的身子,海飞丝,顶楼门廊下干枯的死蝙蝠,所有这一切像再也遏制不住的酸水从我胃里翻涌上来。我不得不喘了几口气,而母亲抬脚就走。我紧追两步,问:“你去哪儿?”

    她好歹停了下来。隔着楼梯拐角,我越过母亲脑袋盯着她身后白墙上的红色污迹说:“别跟他一般见识。”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我也不搞懂为什么要这么说,它就这么恰如其分地蹦了出来,我别无选择。母亲扭脸瞅了我半晌,最后拎了拎包说:“乌鸦别说猪黑。”

    在楼道里呆了许久我才哆哆嗦嗦地回了家。父亲在客厅里坐着,依旧是新年诗会,至于他老有没有看进去我就说不好了。奶奶还在屋里唠叨,说了些什么只有老天爷知道。挨沙发坐了好一会儿,父亲才问,你妈呢。

    我说不知道。于是话语权便又让给了电视里假模假式的主持人们,就这么呆坐一阵,他问吃啥饭。搞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心头火气,嚯地站起身来说:“不吃,还吃个屁饭!”

    父亲仰起脸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虽然目光旋即就垂了下去,肢体却好半晌才恢复了动作他双手下滑,在两侧裤袋上徒劳地摸了摸,犹豫了下,我把兜里那半盒红梅给他撂了过去。晌午闷了点咸米饭。

    在我印象中,这是除了炒鸡蛋和下面条外父亲唯一会做的饭。至于排骨和小牛肉,他说得请教请教小舅,上次学艺不精,这次还是不动为妙。午饭奶奶倒吃得挺香,当然,免不了要听她老抱怨

    “和平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干嘛老惹人生气?”“你妈啊,脾气就是犟,我看(她)也是越长越大了。”“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夫妻不吵架?

    孩儿都这么大了,别太过就行!”饭后父亲就回了小礼庄,临走打电话叫来了护工。三十来岁一媳妇儿,不黑不白,瘦瘦高高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天知道奶奶哪来那么大怨气。

    我躲房间里给母亲打电话,一连好几个都是关机。一觉醒来,她竟回了个电话过来,或者确切说,母亲打电话搅浑了我零四年的最后一个午觉。直截了当,她说她有事儿去林城,刚到。具体是啥事儿,她没说,我当然也没敢问。

    之后就是沉默,良久,母亲问中午吃啥饭。我如实回答,她又问护工来了吧,我说嗯。随后,母亲就挂了电话,她说:“挂了。”就是这样,或许有那么一两秒,体内有种冲动驱使我说点什么,但不等话出口,字字句句便烟消云散。

    而天不知啥时候阴了下来,我盯着窗外触不可及的灰影发了会儿呆,然后就打了个老嗝。如你所料,咸米饭有点不消化。当晚几个呆逼聚了聚,酩酊大醉。不知怎么,我们就谈起了原始森林。

    有呆逼说:“国际雾凇节,牛逼啊,牛逼!”“国际雾凇节?”王伟超哈哈大笑,火锅里的汤汤水水都要被颠得飞溅起来“给你说,那jī巴玩意儿啊,保不齐是拿水枪乱呲出来的!”“靠,有可能!”有人赞同。“你又知道?你倒是呲一个看看?”

    有赞同就有反对。老实说,王伟超这个观点稍显激进,但又深刻契合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际情况,所以饭桌上立马分成了两派,一时争论不休,而这个事除非亲自呲一呲、比一比,也难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结论。

    在一众面红耳赤中,有人开始转移话题,问那啥原始森林有谁去过了!“我去过!”虽然搞不懂自己算不算去过,我还是挺身而出。“咋样?”

    “还行吧。”“肯定没开发前好玩儿,以前老虎、狼、豹子、狍子啥都有。”有傻逼开始扳手指头。“吹牛逼呢,没开发你去玩?”“这你就不懂了,没开发的才叫原始,建业他们这么一搞,还有个屁玩头?忽悠傻逼罢了!”

    “妈个屄,这也是你们钢厂开发的?”呆逼面向王伟超。后者吐着烟圈儿,笑而不答,倒是另一个呆逼接了茬:“你以为呢,jī巴平海哪个项目陈家哥几个不掺一脚啊!”或许他说得对,我晃晃脑袋,感觉是时候放放水了。一早起来,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原本大家还决定屈尊到原始森林走一遭,这下算是欢天喜地地泡了汤。

    王伟超不知从哪儿搞了两杆鸟枪,呆逼们就兴冲冲地跑去打野兔,然而沿着平河滩奔了十几里地,硬是屁也没见着,没准儿真是童年记忆出了岔子,就我们蹲在桥洞下烤火时,母亲来了一个电话,她说大雪封山,可能这几天都回不去,虽然知道林城多山,我还是问她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