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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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似的月被乌云掩盖,夜黑风高。

    睡去的西安城陷进一种凄恻的静寂中,白日的繁华仿佛是梦。

    微飒中,几声犬吠稀疏响起,有近有远,然后是打更人敲著竹节和响锣,吆喝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黑衣蒙面人贴紧石墙躲著,待城中巡夜的守卫经过,和那打更人聊了几句,一队官兵向朱雀大街而去后,黑衣人才悄悄探出身子。

    明亮的眼四下打量,艺高人胆大,他猛地发足奔跑,双腿一蹬,身影跃得好高,已翻过一处大户人家的高墙。

    墙内正是人家的花园,他在柔软草地上翻了两三个滚,无声地消去跌落的力劲,忽地闷哼一声,是左肩上的旧伤,又被扯疼了。

    静伏著,他在等待,直到一种呼噜噜的兽类喘息声由这边过来。此次,他有了万全准备,手伸入腰间的小包袱,他取出两只大鸡腿时,那两头大犬正好穿过低矮的树丛,凭灵敏的嗅觉找到夜半入侵的人。

    蒙面下的嘴轻扬,他把鸡腿往不同的两边丢出,抛得不远不近,大犬呜唬一声,黑夜中闪动蓝光的眼看看他又瞧瞧美食飞去的方向,显得有些无辜,下一刻,两头体型雄壮的大兽达成协议放过他,凭著鼻子找鸡腿去了。

    不敢耽搁,身子俐落地窜进有钱人家的庭阁台榭,对大户人家的建筑结构,他大致描绘得出,何况这里是童府,名声臭到连臭虫都要甘拜下风的童府,他已光顾过一次,这会儿再次光临,当然是熟门熟户的了。

    此次前来是为城南几户种棉为生的人家,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哪里抵抗得了财大气粗的土财主?那些被巧取豪夺的棉田地契,他定要设法取回。

    他恨恨想着,有些后悔上回对童家大少手下留情,那把刀应该正中一些,童家是歹竹出歹笋,上梁不正下梁更歪,阉了那臭家伙乾脆。

    效率极佳,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童家老爷的寝房,他悄声躲在窗下,想童老爷该已就寝,他日间挂在粗肥腰上那串金库的锁匙不知是否解下,若戴著睡觉,那可麻烦了。

    正自思索,隐隐约约的,里边传来奇怪声响,一阵阵,断断续扩,似痛苦又似欢愉,他不明就里地皱眉,舌头舔湿指尖,在纸窗上戳破一个洞眼,凑近去瞧。

    房中昏暗,床纱动得厉害,模糊瞧出两个纠缠的人影,以一种教人脸红心跳的姿势交叠拥抱,底下的木头床发出规律的吱嘎声,床纱里的女子陡地发出尖锐的叫喊,甜腻无端。

    “老爷,老、爷嗯,啊”蒙面下的脸倏地烧热烫红,他迅速别开脸,再如何懵懂,也猜测得到里头正进行什么事。恼人的是,那串钥匙,该怎么下手?

    此时

    “唬唬唬”兽类不友善的低咆对住他的方向。

    一抬豉,心中震惊,没想到童府中多出几头大犬,似乎找到他藏匿之处,五六头巨兽围成扇形缓缓逼近,眼瞳在暗处闪著凌光。

    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他上回吃过亏,想像得出利齿咬人肉中的疼痛,而这次童府增加爪牙不能慌。他告诉自己。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寻找可能的出路,然后缓缓地移动身躯

    “汪!唬汪!”

    “什么人?”府内已受惊动。

    只有唯一的机会,稍有迟疑,绝对躲不过那些恶犬的扑击。

    他斜里窜飞出去,正庆幸石径狭窄,可阻挡它们群起的攻击,四周的灯笼一个接著一个点亮了,人声喧嚣而起。不能被逮住,若是教他们捉了,得知他的身分,后果不堪设想。

    拚命、拚命地跑,石墙出现在前,只需翻过,就能逃出生天。

    他奋力跃起,未料及一头恶犬跟著跳跃,嘴一张,猛地咬住他的小腿。

    “啊!”好痛!身躯掉落下来,伏趴在草地上,饶是如此,他反应甚迅,扬起手掌打在恶犬的天灵盖上,那只狗吃痛,哀号著松了口,但经这一顿,后头更凶恶的一群已然赶上,他不及翻身,只得眼睁睁看着它们扑击过来,森牙晃晃,就要将他四分五裂。

    “啊”惊喊而出,竟是属于女子清脆的声音,她紧闭只眸,两臂反射性地挡在脸前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笑眉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细缝,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挡在她前头,她瞧见他赤裸的背,好宽好壮,臂膀肌肉偾起,纠结成块,一头淡色的发在夜下飘扬,奇异柔软。

    那把弯刀在他掌中仿佛有了自主的生命,划著一个个弧形,像是某个部族豪迈之舞,在令人赞叹的美感中见血腥。

    这一转,疾走如电。一群恶犬在眨眼间断头,无半声哀鸣,一只只跌在地上,空气中迅速让黏稠的腥味占领,一个狗头还液在笑眉身边,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瞪著、怔了,几乎忘了腿上的伤。

    他终于转过身,面容三分之二藏在暗中,显露出来的部分线条严峻,好似隐忍著情绪,尚未接近,笑眉已深刻感受到他身上迸发而出的怒意。

    “你、你,霍希啊!”他朝她步来,弯刀兀自滴血,笑眉心跳得飞快,想解释些什么,又莫名地想安抚他的怒气,话尚未说完,身子已落入男子掌握,他仅用一臂,便把娇小的她挟在腋下。

    “喂,你、你要做什么啦?”她又不是孩童,这个姿态真伤她的自尊。

    “别动。”两个字吐出来,警告意味浓得呛人。

    灯火向这边过来了,童家的仆役和护卫叫声此起彼落,就快发现他们。

    “我做什么?当然是来救你这个这个”他“这个”了很久,想不出骂她的贴切字眼“该死!”他差些被她吓死了。

    今夜,他上童家探看,而熊大等弟兄则分头往童家在城南的几处棉仓而去。巴里极可能与童家共谋,一个用偷用抢,另一个则做为掩护,让非正当手段取得的货以高价售出。这些下流事,他才懒得理,他只为找到哈萨克族的巴里,将他的头割下种在兰州瓜田里。

    然后是惊逃诏地的犬吠阻挠他暗夜追查,赶来一探,尚未瞧清,一声姑娘家的惊呼钻进耳里,难忘的、熟悉的、在脑中千回百转,竟是他记挂于心的人儿。

    “你再挣扎,我真把你丢下!”唉,耍狠罢了,他才舍不得。

    笑眉哪知他的心思,情势万分危急,好像已有人发现被砍掉的狗头了。

    “不、不!霍希克,快带我走!”她不能想像娘亲、煜哥和静姊若得知她夜闯别人宅第,还失风被捕,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感觉她柔软的两手主动攀住自己,他怒火稍退,爱怜地叹息,扬地一道寒光,弯刀还鞘,抱住她纵身跳至假山上,又一个翻身,越出童家的高墙。

    “为、为什么停下来?”笑眉虚弱地问,覆面黑巾早已掉落,露出苍白的一张脸,眼睛像无辜的小鹿。

    “你在流血。”他抱她跃出,石龙早在外头等待,不需主人驱使,它四蹄撒奔如风,方向自辨,将他们带离城中。

    “这里是哪儿?我、我想回家”

    “不行,你在流血。”他静静强调,在一处依山就势挖建的窑居前下马。

    “我不认识你,我想回家”见过一次面,还算陌生人,她胡乱想着,不等霍希克扶持,整个人从马背上栽下来,跌进等待的健臂里。

    “我是霍希克。”她的话让他很不是滋味,脸色阴郁,动作却十分轻和。

    笑眉深深吸气,臂膀像两条粉嫩的蛇,紧紧攀在他颈项,失血过多,她头发昏,只知道自己必须抱紧这个男人,她不能落入童家手里,会让华家蒙羞的,她不要娘担心,不要煜哥和静姊失望她要抱紧他,让男人带她走。

    “我知道你是谁,银毛虎可是我不认识你。”感觉他横抱著她下了几个阶梯,四周昏暗,再往里头去,有人点燃烛光,周遭不知多了谁?

    “想睡就睡。醒来,我让石龙带你回家,好不?”他将她安置在炕上,温柔的语气和温柔的神态差些吓傻了一旁的老妇人。

    “霍希克,我腿好痛。”她不知自己在掉泪,昏昏沉沉的,手硬是捉住男子的大掌不放。“肩膀也痛”

    “我让苦大娘帮你瞧瞧,她很厉害,我以前受伤,都是她医好的。”哄著,他挪了挪位置,眼神朝老妇示意,掌心仍包裹住姑娘主动攀附的柔荑。

    那老妇在霍希克用双目瞪了第三回后,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她靠了过来,二话不说,将笑眉让鲜血染红的裤管剪开至膝,小腿肚上印著清楚的牙痕,是兽类的尖牙,口子不大却挺深的,才会一直冒血出来。

    “苦大娘,你动作可不可以快些?她好似很疼。”霍希克抚著姑娘汗湿的脸,情紧下,唇不自觉地印上,亲她的手背、亲她的香颊、亲她的额、她的发。

    这位大娘恍若未闻,仍是慢条斯理的,精锐眼中却是暗藏笑意。

    “我倒是有话问你。”她回身从矮柜中取出锦袋,袋子里都是对付外伤时派上用场的器具。她取起一针过火,守上牛筋制成的细线,轻松纯熟地处理起笑眉的伤口,还能一边问话:“这姑娘是华家的二小姐,你怎去招惹上了?还让人家千金玉叶伤成这样?”华家只黛,一静一笑,在关中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笑眉天生野性爽朗,常骑爱马出游,会教人认出并不奇怪。

    针刺入肉中缝合伤口,笑眉虽然流泪,却禁得起痛,没喊得惊逃诏地的,只是咬牙闷声,男子粗糙的拇指画过她的丰唇,揉著、按著,敲开她的嘴探人,让一排贝齿捺入自己肉里。

    剪断最后一针的线,苦大娘抬头瞥了眼,处理其他小擦伤,戏谑道:“哟,小子,这回来真的啊?懂得心疼姑娘了,很好、很好,比你那个头子爹强多了。”这世上可能只有她敢以“小子”两字唤银毛虎了。过去的思义他欠得太重,再加上他那个头子爹,父债子还,至于其中原委,拉拉杂杂一堆,这不尽、说不完。

    “喂,你还没回答问题。”她开始包扎伤口。

    闻言,霍希克咧嘴笑开,脸上的担忧淡去几分,像个大男孩。

    “恶犬咬人,我在童家救她出来。”稍顿了顿,又道:“我想要她跟我回兰州。”

    苦大娘挑眉,不以为然。“你想?呵,姑娘可没答应。人家家世好、生得俏,娇花般的一个好姑娘,做什么跟著你吃苦?回兰州做啥?种瓜啊?”

    他静默下来,倒不是自尊受伤,而是知道苦大娘向来反对他在河西走廊的势力,正因如此,他的头子爹失去了她。

    “脱上衣,我要瞧瞧。”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她忽地蹦出这话。

    霍希克皱眉“我已经打赤膊了,你要瞧什么?”天太热,衣服能少就少。

    “瞧你做什么?从小瞧到大,还不烦吗?”她眸了句“要脱也是脱姑娘的,她方才喊肩膀也痛,你没听见啊?”这完,她乾脆自个儿动手解开笑眉的衣襟。

    柔润的颈露了出来,美好的弧度顺延著,露出单边的小香肩。恍惚间略有凉意,笑眉放松两排齿儿,而男子的指尚在她口中未及时抽出,她轻含著,润湿他的手,虚弱而模糊地问:“为什么脱衣服”

    “肩上有伤,你忘了吗?”他瞧见了,那处伤口亦是犬类利齿留下的,没妥善处理,已红肿发炎了。他叹了口气,猜想她到底为何要夜探童家,把自己丢在险境里?今夜若非他出手,他的姑娘该怎么办?

    笑眉记起来了,那日她扮成蒙面客去救阿广叔家的秀芝,奔到花园时遇上两头恶犬,她抱著秀芝,一头狗就这么扑来咬住自己

    苦大娘在伤上撒上生肌消毒散,会痛,笑眉又是闷哼,不自觉朝男子温暖强壮的这方瑟缩,他臂膀圈住她,自然地在她耳边哼著,是新疆小调。

    这柔软与豪情兼具的异族曲调,在高原上、在沙漠里、在每处珍贵的绿洲集,流传了一代又一代,许久的从前,他那个头子爹也对自己唱过。苦大娘想着,微乎其微地露笑,上好藥后,她也不帮笑眉穿回衣衫,只收拾好东西,留下一句

    “要人家跟你回兰州种瓜,光说想没用的,要动脑,要会制造机会、把握机会,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去没得折。”

    她步出窑洞,留下一对人儿。

    霍希克当然懂苦大娘的用意。

    眼微垂,躺在他赤稞怀中是一个娇媚的身子,那件肚兜盖不住她的凹凸,他瞧着,心跳飞快,欲望在体内勃发,他想要她,极想极想,渴望之情在第一眼遇上她时就澎湃如潮。

    许久,他叹气,到底压抑了自己,他要她清醒地与自己欢爱,而不是乘人之危将她占为已有。

    将软软垂靠的脸蛋轻移,让她好好在炕上休息,静静端详著他的姑娘,霍希克不由得嘲弄起自己。以往,他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心头何曾在意过谁?河西走廊、绵延千里而去的丝路,他是潇洒豪迈的男儿,要风得风、要两得两,直到敦煌佛窟中那面画墙变成真实,在心底绽开一朵红花,热情、坦率、爽朗、顾盼神姿,要他沉醉。

    笑眉半睡半醒,肩上和腿上的伤泛麻,痛感大减,她抿了抿唇,口中略微腥涩,却不知那是自己咬破了一个男子指上所溢出的血。

    失去依靠的温暖,她觉得凉,脑中许多影像跑过,模糊和清晰矛盾交叠

    是前一个隆冬。

    一行人策马上青岭赏梅,静姊缩在煜哥怀里,共乘一骑,骆总管也去,自己也去了,好多的梅开满山坡,静姊在梅林中一直一直转圈,她也跟著转,然后双双笑得跌倒在地,风落梅花瓣,沾了满衣满裙,骆总管在不远处的树下淡淡瞧着,而煜哥笑着朝她们走近,伸出两臂拉起她们俩他的掌心这庭温暖,这么、这么温暖呵“煜哥”她轻唤,眼眸迷蒙地睁开细缝,以为握住自己小手的人由梦中走出“煜哥我、我真喜欢你,是真心的我不要你苦恼、不要静姊苦恼你去静姊身边吧,我、我煜哥”

    包裹着小手的大掌猛地一紧,霍希克无言,只静静地瞧着,金褐色的眼瞳微沉,唇边有笑,高深莫测。

    “你、你”笑眉眼睛睁得更开,神智清醒了些,侧过头望向身畔的男子,小脸充满迷惑,好似遗忘某段记忆。“你不是煜哥”

    “不是。”他吐言,安静却坚定“我是霍希克。”

    “霍希克。”她眨眨眼,神情顿时无辜,憨憨的,不知想些什么,她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记得你你的发好美,你是银毛虎霍希克”眸光悄移,来到他及肩散乱的淡色发丝。

    “笑眉”他唤她的名,感情寄附在两字上。“睡著吧,你累了。醒来,石龙会带你回家,快睡。”倾身向前,吻落在她的眼睑,然后是秀额。

    笑眉如他所愿合上双眼,他拉来薄被覆住她,又静默地瞧了会儿,就在他要起身离开之际,却听见他的姑娘模糊地喃著:“把珠花还来霍希克,你啊,为什么喜欢我”

    “什么!?”他眉一挑,瞬间浸在惊喜中,她知道他心意?体会到他喜欢的人是她?连忙坐回炕边,他紧声唤:“笑眉,你说什么?”

    她终究没醒,模糊呢喃著,陷入深沉睡梦。

    那是一面年代久远的墙。

    墙上半刻半画,是远来观音大士的雕塑,亦男亦女,眉目半垂,丰唇润颊,额间印著一枚朱砂。祂手中持的不是玉瓶,而是托著一钵,另一只手拈著不是细青竹,而是一朵盛开的红花,手势下垂,正逗引一头白毛黑纹的大虎。

    画壁上的白虎维妙维肖,铜铃眼直视著神只手中的红花,虎嘴张得狰狞,立起后腿,前腿攀勾著,似乎想将那朵娇艳撷下。

    后来,他终于知道,那朵红花有个名字,叫玫瑰。热情豪放,美丽潇洒,像极他遇上的一个姑娘,然后,他知道,他化成画壁上的白虎

    静谧牵动唇角,霍希克由冥想中醒来,油灯已熄灭,窑洞中昏暗不明,他暗自估量,外头应已天明。

    他原是倚著土壁合眼养神,此时转醒,单边臂膀教姑娘抱在怀中,她蜷著身子,侧面朝向他,微放的唇吸气呼气,暖暖的气息喷在健臂上,轻播他皮肤上每一个细小毛孔。

    忍受不住,他抬起手,指尖画过她的蜜颊,那触感好得教他心悸,望着姑娘可爱的睡容,他一叹,臂膀稍稍施力抱高地,嘴跟著迎上,去撷取一个柔软的吻。

    笑眉原是迷迷糊糊的,窑洞中冬暖夏凉,炕上有股微烘过的热意,感觉怀中抱著什么,她攀附著不放,她喜欢那个“东西”散发出来的温度,这一觉睡得好沉好甜,要不是昨夜至今她滴水未沾,引起喉中的乾涩不适,她会继续睡著,任男子探索著自己的唇,醒来也不会记起。

    唇上的压力陡重,笑眉猛地睁开眼睛,迷糊的神智在瞬间一转清明

    “唔嗯唔唔”她不是胆小的姑娘,但在此刻,身子让一个高大男子箍住,他脸几已贴上她的,而男性的唇舌深入,笑眉怔住,明眸瞠得圆大,等脑中的空白散去,她才明白这个可恶的人正对著自己做什么!心中又急又怒、既惊且慌,她猛烈地挣扎起来,两手推拒捶打,顾不得身上带伤。

    “啊”她猛地吸气,小腿没踢到人,却弄疼自己。

    “小心!别乱动!”霍希克一手按住她的双膝,一手撑住她的身子,昏暗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双目亮晶晶,牙齿也亮晶晶,似是在笑。

    “伤口缝合了,还未消肿生肌,你醒来就乱踢乱动,若绷了线,又要流血。”

    笑眉痛皱了小脸,睡过一觉,精神已泰半恢复,她气呼呼的瞪住他,瞳中燃烧两把怒火“你、你你无耻!”

    “无齿!?”他挑眉,故意把嘴咧得更宽,两排牙好洁白“那这些是什么?每颗都货真价实,不信你摸摸。”他脸凑近她。

    反射扬手,笑眉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清脆极了,四周却陷入怪异的沉默中,互瞪著,谁也不说话。

    “我、我不会道歉的。”她下颚一扬,脸上有强装的镇定。

    霍希克没立即回话,只是看着地,光线幽暗中,她的五官染著昏黄的微晕,有种可爱坦率的神气。

    他视线慢慢下移,笑眉不想示弱,紧紧盯住他,却发现他嘴角勾勒,微微笑着。有股冲动想问他看什么?可嘴才嚅了嚅,忆起那日初遇在棉田丘陵,她问了同样问题,而他答得不正不经

    姑娘生得美,自然是非瞧不可了。

    讨厌!

    她脸红了,头垂了下来,一瞧,双眸再次瞠大,人都要晕了。

    原来、原来他是在瞧她裸露的肩颈,和胸前欲露不露的软腻。

    “啊!”惊呼一声,她捉住被子遮掩,往后退缩,可是炕就这么点宽,再怎么躲,离这个可恶的男子亦不出一臂之遥。

    果然,霍希克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将她连人带被抱在怀里。

    两人倏地贴近,笑眉心跳如鼓,欲怒斥他放开,仰起头,话却卡在喉间,因他褐眼中的瞳心,金光流动,柔得几要滴出水来,意欲难辨。然后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捶,她好难呼吸。

    “你喊著肩头很疼,苦大娘才帮你除去衣衫查看,肩上的口子没好好照料,都发红发肿了,以后可能会留下伤疤。”他没提自己的感觉,一字也未涉及,仅单纯叙述著,但笑眉恍惚感觉,他的口气,他的动作,好似心疼著谁?

    “我想吻你。”他忽地叹了口气,不等姑娘拒绝,头已俯下,密密衔住她的小嘴。

    好混乱,笑眉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当他的唇落印,她以为双手会如同方才那样的推拒,双腿会激烈地踢蹬,会厌恶而怒气腾腾,结果事实全偏离正常,她的手捏紧被子,又放开被子,无所适从地重复相同的动作,她的腿缓缓曲起,脚底心像教人拿著羽绒搔痒痒,十只脚趾不住地动,而她的心呵她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笑眉”他在她唇上轻唤,低低哑哑的,见她没有抵抗,微微一笑,他探出舌加深这个亲吻,在她只齿间游移,逗弄著地的丁香小舌。

    或许久,或须臾,霍希克抬起头,额前淡发半覆峻颜,缓缓开口:“你的脸蛋好烫。”

    “你的胡喳好扎人!”她不甘示弱立即回道,又是心直口快,话一出口,脸更红,幸好光线不明,掩盖颊上的赭红。

    男人忽地哈哈大笑,胸膛震得她嗡嗡作响。

    “放开我!我、我要回家。”她想躲开,最好不要看到他。

    笑声歇息,他不理她的话,迳自问:“为什么夜探童家?你知不知道,昨夜若非我及时出手,那些大犬足可把你碎尸万段!?它们可不是你的黑仔和花斑儿!”

    他的口气好瞧不起人,笑眉当然感激他的搭救,是该说些道谢的话,但他这么一说,那些好话又让她咽了下来,激上来的却是要强不认输的性子。

    “童家的人那么坏,强抢良家妇女,霸占小老百姓的棉田,而官方都没人敢出来插手,他们狼狈为奸,收受贿赂你、你不是神通广大、眼线遍布吗?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没说我不知道。”他语气持平,不经意地甩头,将淡发甩至颊边。“我要问,你为什么只身前去童府?而且该死的还曾受过伤?”受一次伤,学一次乖,她偏偏不怕死,倔强要强。

    笑眉愣了愣,不太明白他是不是生气,因为那句话夹著“该死”两字,可是语气又出奇平缓。随即,她思绪又转,自己做什么要去猜测他的心思?做什么怕他生气?他气晕了、气炸了、气死了最好!那才教自己称心如意。

    “肩头的伤是为了救出被童家大少抢去的民女,是阿广叔的女儿秀芝,他们在华家做事,有了困难,当主子的自然要替他们出头。腿上的伤是为了要偷回城南几户人家的棉田地契,他们虽不在华家工作,但童老爷把人家一家子逼得要上吊自尽,这种不平事自然要管。”够清楚了吧?哼!

    原来是受她那热情豪爽的性子所驱使。“你这次失败了,还差些回不来。”他眼细眯,猜测这小妮子莫非

    “我会再去,非把东西得手不可!”等伤好些,她就带一大包迷葯,童府若又养更多的狗,她就把每只迷昏,免得重蹈覆辙。

    丙不其然。霍希克冷哼“有勇无谋,去了也是白去。取回地契又如何?把它还给原主,然复再让童家夺回?”

    闻言,她恼了起来,身子变得僵硬,想回嘴却不知说什么好,用一对美眸瞪住他,双颊气鼓鼓的,好一会儿才道:“你管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对我而言,你什么都不是!你、你放开我,把衣服还来,还有我的珠花,我要回家!”她气得挣扎了起来。

    霍希克脸色铁青,但抱住她的力道仍控制若,不愿弄疼了她,声音冷然道:“当然,我什么都不是,更不是你心里头的煜哥,那个男人,你爱他很久了吧?”语气虽静,却将笑眉的心神炸得四分五裂。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是你亲口说的。”坦然吧,去面对她心中已有别人的事实吧,他要将她夺来,横刀割去她对那男子所有的爱恋,不留一丝半缕。

    “昨日昏迷,你口中念的都是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你胡说!”她吓著了,真的是吓著了,这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从不告诉谁,也不能告诉谁,如今摊在他面前,毫无遮掩。笑眉苍白著脸,坚定地指控“你胡说、胡说!”

    霍希克不同她辩,俯首要去亲吻她,还未触及到她的唇,迎面又是一个巴掌,力道之大、气愤之深,狠狠甩在他左脸,烧辣生疼。

    他稍顿,目光深沉莫辨,头仍压下,笑眉反手再一掌,扫过他的右脸。

    任她掌掴,男性的唇坚定无比地含住她的小嘴,强行撬开柔软的两瓣朱红,逼她承受这折磨人的诱惑,要她口中吞吐自己的气息,即便那男人已根深柢固理在她心底,他也要连根将之拔除。

    笑眉呜咽著,她极少掉泪,应说自懂事以来,就不曾哭得如此伤心。

    一股委屈在心头纠缠,秘密被知晓了,她好难堪、好无措,而他还这样欺负她,想抗拒又无能为力,不只是体力上此拚不过,连自己的意志到得最后也变得半推半就。

    终于,他主动放开她,望着姑娘带泪的脸蛋,他神情虽凝,心已柔软,静静地长叹“别哭了,姑娘。”

    这句话换来反效果。

    笑眉吸吸鼻子哭得更响,两手猛地联合攻击,噼里啪啦的一阵,左右开攻连甩了他好几个巴掌。

    “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她喊著,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否打累了,她终于停手,泪仍流著,眼睛亮泽无比。

    她看着眼前任自己捶打的男子,心没来由一阵痛,却不懂为的是什么,见他直勾勾迎接她的目光,他的平静和默然承受,是投入她心湖的一颗石子,引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能遏止。

    “霍希克,你混蛋!”她还骂人。

    他笑,白牙闪烁“这个混蛋为你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