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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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一个穿着及膝洋装,梳着公主头,头发乌溜得像丝缎一样的少女,站在沈浩的房间中央,不敢相信似地摇头叫起来。

    “怎么会这么小。”她喃喃的。她的惊讶不在于房间的乱,而在于它的小。她站在那里,四周围的墙好似都快向她挤压过去,简直教她喘不过气。

    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

    这时门轴转动,一身脏黑和汗臭的沈浩开门进来。

    “浩哥!”女孩跳起来,看他那一身脏,转而惊叫说:“你怎么这副德性?脏死了!”

    “小莹,”沈浩稍稍皱一下眉,回头试他房间的门锁,说:“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叫房东开门让我进来的。”沈莹嘟嘟嘴,说:“我真佩服你,这么小的地方你怎么住得下去!”

    “小?”沈浩笑一下,摸摸他妹妹的头,搅乱了那乌顺的发丝,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喝了几口。说:“不小了。都快二十坪,又有独立的浴室和厨房,一个人住算很奢侈了。”

    “怎么不小!”沈莹换了一副同情的表情。“我们家的厨房都比它大。我不懂,浩哥,你干嘛窝在这种地方受罪!”

    沈浩嘴角一扬,算是回答。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看你啊!”沈莹又嘟嘟嘴。“你老是不回去,人在家多无聊!”

    “怎么会无聊?你难道都不上学?而且,还有大哥和晶姐他们在不是吗?大嫂和姐夫也应该都在家的。”

    “别提了。瀚哥和小晶姐每天忙得跟陀螺似,再说,就算他们不忙,也不可能陪我杀时间的。茂姐夫更不用提了,我跟他是两个朝代的人。至于大嫂”沈莹撇撇嘴,耸个肩。“你不晓得那个女人有多乏味无聊!”

    “小莹,”沈浩皱眉。“你不可以用这种态度说大嫂。”

    “我说的是事实嘛!”沈莹抗议,见她哥哥又在皱眉,不情愿地说:“好嘛、好嘛!我不说就是了。”转开话题,说:“你怎么搞得这一身脏兮兮的?邋遢得要命。”

    沈浩低头看看他自己,无所谓地说:“工地就是这样,到处是灰尘泥沙的,很难不弄脏。”

    “工地!?”沈莹叫起来,洋娃娃般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你跑去工地做工?”

    沈浩“嗯”一声,嫌她一副大惊小敝的样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温室花朵般娇嫩的妹妹摇乱她丝柔的秀发,又是皱眉又是嘟嘴的。“我真不敢相信,爸公司里那么多工作你不做,偏偏要跑去工地当什么工人,又累又脏又危险,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担心死的!”

    “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他用手指敲敲她的脑袋。

    “我实在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沈莹一屁股坐在床上,很困惑的样子。“浩哥,你干嘛好好的家里不住,偏偏要窝在这种又小又不舒服的地方,还跑去做工,跟自己过不去?你为什么不搬回去?你明知道爸妈”

    “小莹!”沈浩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走过去,捏了捏她玫瑰红的脸颊。“你怎么变得跟妈一样哕嗦了。”

    她瞪瞪眼,说:“我是为你好。我就是搞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沈浩举起双手,投降似,说:“我什么也没想。你要我每天跟大哥一样穿那闷死人的西装打领带的,每天埋在公文堆里,不如先杀了我算了。”

    “但你就算现在不做,将来也是得接受。”

    “那可不一定。有大哥和晶姐及茂姐夫就够了。”

    “你想得太天真了,浩哥。”沈莹咯咯笑起来。“你是爸的儿子,你以为爸会任由你这么无所事事打混下去?不可能的。他迟早一定会找人押你回去的。”

    沈浩没说话,像是默认这个事实。

    “浩哥,”沈莹又说:“反正迟早要回去的,你干嘛不早点搬回去算了,还一直窝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工的,把自己搞得邋遢又脏得要命”

    话还没话完,沈浩伸出手,食指和拇指上下分开捏住她的嘴唇,封住她的嘴巴。

    “你真的是越来越哕嗦了,小莹。”他朝她皱个眉。沈莹拨开他的手,嘟嘴说:“人家是为你好。真是好心没好报。”

    “多谢你的鸡婆。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沈浩又捏捏他妹妹红润的脸颊,顺手又拨乱她的头发。吐口气,说:“啊,热死了!我去冲个澡。”边说边走进浴室,把他妹妹丢在一旁。

    沈莹走到书桌旁,无聊地翻翻架上那一排的书籍,然后拉开抽屉随便瞧瞧,东翻翻西翻翻地,翻出了一本藏青色封皮的记事簿之类的小册子。

    她好奇地翻丁翻,泰半空白的册子底页,有个人名电话地址被特别地用红笔圈了起来,一旁还涂了两颗大星星。

    等沈浩从浴室出来,她拿着小册子晃了晃,问:“浩哥,这个叫什么陈美的女人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沈浩翻个白眼,抢下他的小册子,说:“没你的事少乱翻我的东西。”

    沈莹又嘟嘴了。说:“浩哥,你可别像瀚哥一样便在街上找个女人就带回家。”

    “小莹,你要我跟你说几次才听得懂?别用这种态度说大嫂。”沈浩对他妹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大哥沈瀚的太太原是某家企业的职员,和他大哥在一次大学朋友的聚会里认识。她娘家开了一家金饰店,家庭环境在一般普通人家里,算是不错。可是他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妹妹百般挑剔,老是嫌人家这个不好那个水准不够,十分地难伺候。

    “好嘛、好嘛!”那口气相当不情愿。“我不说就是了。可是你得告诉我,这个叫陈美什么的女人是谁?干什么的?我可不想到时候又得和个来路莫名其妙的女人周旋。”

    “小莹,”沈浩叹口气。“你把我们自己想得那么好,可是人家并不见得愿意理你哥哥。”

    “那怎么可能!”沈莹毫不相信。

    这世间的女人多半拜金,而且攀权加附贵,加上沈浩的条件、学识、长相、身材样样都好,没有女人不像苍蝇一样黏附上来。

    “当然可能。”沈浩摆个手,推着她走,赶他妹妹离开。“去去去!没事的话快回去吧,别吵我了。”

    “你别推人家嘛!我待在这里又不会咬人!”沈莹娇惯地又嘟嘴,白她哥哥一眼。“你没忘了下个星期二是晶姐的生日吧?她要你一定要回去。”

    “知道了。”

    “还有”她低头从她斜背的小皮包里拿出一叠千元钞票。“喏,妈要我把这个拿给你。你帐户里的钱和信用卡都没动,她怕你这样太虐待自己。”

    “不用了,你跟她说”

    “你自己跟她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妈的脾气。”

    沈浩歪头想了想,说:“也好。”拿了那叠钱,随便丢在桌子上。他也许用得着。

    自食其力固然好,但他并不忌讳用自己家里的钱;他也不认为依赖自己的家庭是件腐朽或可耻的事,更不认为自食其力就会比较清高有志气。总之,他不设任何的标准。他没动帐户的钱和信用卡,是因为还不需要,一旦需要,他可一点都不会客气。

    “你吃过了没?”他拥拥他妹妹。“走吧,哥请你吃牛肉汤面。”

    “牛肉汤面?我才不要!”沈莹皱鼻子抗议。

    “不然牛肉面好了。走啦、走啦!很好吃的!”沈浩笑笑地,半强迫地将他不情愿的妹妹硬拗出了房间。

    “我不要啦!”沈莹娇里娇气的声音在夜色中回响着,越传越小,连同她的身影,渐渐被街头的光影淹没。

    霓虹灯闪烁,天色虽然已黑,世界是彩色的。

    “只是一顿饭,要不了你的命的。”余纯芳对着像是耳聋了的陈美猛叫着。“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好做。而且,也不是要你正襟危坐钉在座位上。周末派对大家跳舞喝酒聊天,相当随意又自在。”

    “我没空。”陈美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没空!?”余纯芳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瞎忙过了!阿美,这可是我跟阿强你一定会感激我的。”她就是看不惯陈美那种清教徒式的生活和态度。

    又来了,陈美停下手边的工作,斜眼睨睨余纯芳。余纯芳不等她皱眉弄鬼脸,马上说:“你不必用那种表情瞪我。我知道你纯情,可是纯情不能当饭吃,解决不了你的‘需要’。爱情这种事,不趁着青春年少多谈几次,根本太可惜,老了也会后悔?食色性也,你不需要太压抑。”她停一下,挤挤眉,跟着又说:“我知道你还念着阿非,可是现代这种社会,不流行那种纯情了。什么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虐待自己。”什么‘绝对’、‘惟一’,太不正常啊!如果对方不爱你呢?怎么办?你还苦苦守着、坚持着,那岂不是太惨了!我也是碰了又碰,才遇到阿强的。聪明-点,阿美,你太封闭了。再说,你难道都没有生理需要吗?你也是正常的女人,应该也有那种蠢动吧?”

    陈美下意识地皱紧眉头。她小心吸口气,什么都没走到另一旁。

    她并不觉得她自己是那么“纯情”也并没有还念着阿非,更不坚持什么“惟一”“绝对。”那太累了,顺其自然就好。她跟阿非就是在某个她也记不得是谁办的派对上遇到的。她很清楚那种社交聚会是怎么回事,所以不起劲。此外,她跟余纯芳虽然认识有些时间,又是同事兼事业伙伴,不过,她并不想介入太私人的关系。她觉得有些关系点到即止或许比较好。友情有它的极限,适当就好。

    “你干嘛不吭声?”余纯芳瞪眼。

    “你要我说什么?”陈美低头整理服饰柜。

    “你难道都没有那种需要吗?”余纯芳提高声音亢到接近尖锐撕裂的频率。

    陈美反射地想伸手掩住耳朵,但她没动,停下手里整理的工作。

    “就算我有需要,难道就可以到街上随便找一个男人回家吗?”

    “所以我才要你到派对来啊!我可以帮你介绍对象-”

    “又不是种猪,时候到了就要交配。”陈美忍不住说了粗话。

    “嘿!阿美”余纯芳将眼睛瞪得更大,有些恼怒。“你这个人!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个人就是热不起来。记得要来就对!”

    “知道啦。”陈美点头。转开话题,说:“对了,下个月你跟阿强到日本,多留意他们一些新锐设计师的什么?我们上回小试的那批货反应还不错。”

    “真的?那我可要多留意了。还有哪一些?找看看。”

    陈美把货号和照片对照拿给她。两人讨论了一会,筛选出那些反应良好的设计,其中有许多是新锐设计师的作品。

    “对了,”余纯芳说:“前两天我在一个朋友那里碰到一个年轻的设计师,看了一些他带过去的设计,还挺有创意的。他现在还在‘织衣’那边当助理,有意创自己的品牌。下个礼拜他会带一些他的设计过来,你看看,看行不行,行的话,我们试度在店里挂他的设计品牌。”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陈美有些犹豫。“织衣”在业界是小有名气的品牌,里头的设计师听说个个年轻有才华。但对方到底还只是个助理,又是新人,陈美的兴趣并不是太高。

    “所以我才要你先和他谈谈,看看行不行啊!”“纯芳,我们走的是精品专卖,像这种刚出道的”

    “那像这些国外的阿猫阿狗的设计就没问题了吗?”余纯芳打断她的话,指指和架子上那些外国新锐设计师设计的服饰。阿美,我们做这行凭的就是眼光-我们在国外挑那些新锐设计师的作品时,你可是一点都没犹豫。”

    “那不一样。基于一些解释不清的因素,消费者的心理是很微妙的。同样是新设计师的东西,但飘了洋过了海而来的,风情和感觉的吸引上,就是多了一种诱因这你不能否认的。”

    “我明白,但只是要你看看他的设计,不会少一块肉的。”

    陈美想想,点头说:“好吧。”停一下,问:“你看过他的作品,觉得怎么样?”

    “我刚刚说了,还挺有创意的。不过这方面你比我敏感,等你看过了再说。”

    “喔。你跟他约哪一天?”

    “下星期四。”

    “星期四是吗”她在记事簿上做个记号,收起簿子,看看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丁,我要先走了。”

    “才三点,你要去哪?”余纯芳问。

    陈美比个游泳的手势。

    “你还真的是不嫌累!”余纯芳吊起尖细的小眼睛,夸张地摇头。前些时候她硬拖着陈美到一家健身中心厉行夏日的“健身兼塑身计划”但没两天,她自己就先嫌累放弃,懒得再去,没想到陈美这个家猫型的人反倒起了劲。

    陈美笑起来。“我办了会员。”

    “真的还假的?”余纯芳张大嘴巴。那家健身中心的收费不便宜。“你还真舍得!”

    “偶尔奢侈一下嘛,有助于心理卫生。”陈美耸个肩。

    其实办了会员,她也只去游泳。某方面来说,她的意志力不坚,毅力不强,所以才会和朱林彦牵扯不清。决心离开朱林彦后,她想好好做一件事至少在这个夏天坚持地、有毅力地完成一件事,算是一个重新的开始。所以她开始游泳“沉溺”在水中。事实上“游泳”只是一个象征,代表某种她也解释不清的意义。她只是觉得她有必要这么做,至少在这个烦躁的夏天。

    “但你这样,天天游,不累不烦啊!”余纯芳还是不明白。她原还以为陈美对什么都不起劲。陈美就是这样,老是神秘兮兮的,暗地里做些什么她都不知道。

    “还好啦。”陈美把东西收一收,丢进一个黑色的大背袋。“我走了,店就拜托你了。”

    “等等”余纯芳忽然拉住她。“你还没跟我说上回那个叫沈浩什么的是怎么回事!”赶在她皱眉前又补充说:“你先别皱眉,我没意思探你的稳私,只是,那家伙大刺刺地跑到店里做那种宣言,你总不能期待我什么都不问吧!”

    “是不能期待。”她慢慢拿开余纯芳的手。“我其实也不算认识他。上回我的车子抛锚,他刚好经过,帮了我一个忙,就是那样而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就那样?”余纯芳看看她,推敲了一会,说:“那算是艳遇找上门了喽!”

    陈美白她一眼。余纯芳自顾又说:“其实我觉得他还挺不错的,你大可以试试”

    “试什么?”陈美反问。

    “什么都试啊!反正你也不会少一块肉。”

    “谢了。要试你自个儿去试。”

    “我已经有阿强了。”

    “那又怎么样?”陈美挑衅地,说:“反正你也不会少一块肉。”

    余纯芳俏鼻子朝天-划,悻悻地。“你就尖酸刻薄的一张嘴,难怪没人要!”

    换陈美斜眉瞪眼了。余纯芳双手一插,架在腰间一副”怎么样“的姿态。

    “好吧,就算我没人要,可你也只有一个阿强要,当心可别被阿强甩了。”陈美不甘示弱地回道。

    “你”余纯芳小猫眼一瞪,作势要捶打她。陈美笑着跳出去。余纯芳迫在她屁股后,站在店门口,手插着腰,叫说:“你就别给我回来,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谁叫你先烦我!”陈美回头叫嚣回去,一古脑儿钻进车子里。

    从后视镜中,她还可以看见余纯芳双手插腰气鼓鼓地站在店门口。她伸出手对余纯芳挥了一下,慢慢滑出巷子。车子进入街道后,她把一切抛在脑后,双手握紧方向盘,全心全意往前行驶。

    就是这样,她只想全心全意地做好她目前所能做的事。

    “你该不会碰巧知道她去了哪里吧?”沈浩欺身靠着柜台,半个身子几乎越过桌面,居高临下威胁向余纯芳。

    “大概。”余纯芳反射地退开一步,对他的突然逼近猛然有些招架不住。她暗地骂自己一声没出息,调整好呼吸和姿势,才抬头做作地睨了沈浩一眼,说:“你找阿美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沈浩露出一个暖昧、不可告人的笑容。“这是我跟阿美之间的秘密。”

    “什么秘密?”余纯芳斜吊起眼,算好步骤和距离,凑近到他鼻子前。

    沈浩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还是保持那一副暧昧的笑容,吹着气说:“就像这么近的秘密。”然后对余纯芳眨了眨眼,一副“不可说”的神秘。

    余纯芳抽开一些距离,支着下巴盯着他好一会。她发现沈浩的眉像剑,一拢一耸之间有股逼人的锐气;他的五官不够秀气,有棱有角,显得便不够俊美,不过,却很男性,而且笑起来时有种恼人的蛊惑力;他的身材够高,够结实,态度轻松自信,一举一动颇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她深深吸口气,胸部微微起伏着。可惜,他要不是做工的男人穷,就什么都不是了。

    “有一件事我想你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可以少花一些力气。”她盯着沈浩敞开的胸口。“阿美供不起像你这样条件的。你看她开那一辆破车,养她自己都很困难,她是没有能力再养别人的。”

    沈浩嘻嘻一笑。“那无所谓。我花得不多,很好养的。不然,我也可以养她。”

    余纯芳抬起眼皮,眼神带疑问,上下打量他。沈浩还是满脸的笑,笑得促狭。“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吧?”

    “我是可以告诉你啦,不过你拿什么养她?”那口气还是紧咬着,不放松。

    沈浩伸手指指自己的身体。

    “很俏皮嘛!”余纯芳溜一眼他结实的胸膛。她有感觉,如果将脸枕在那上头一定会很舒服。“不过,我说,沈浩,”她凑近他,吸口气,吸进几些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男性气息。“女人是需要滋润没错,但光是那个的满足,肚子是不会饱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浩嘴角一扬,又笑了。“这个你不必替我们担心。阿美吃得不多,她光吃我就会饱的。”

    这些话,陈美要是听到了,准会翻白眼。

    余纯芳眨下眼,退开身子。当真陈美跟沈浩的关系早已到了那种程度?可她装得还真够像,一副陌生人的姿态。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她去哪里了吧?”

    “只要你不怕碰钉子。”她耸个肩。也没什么不可,反正她也不是陈美的保母。“她去‘路易斯安那’了。”

    “路易斯安那?”沈浩愣一下。不会吧!?那么巧!

    “对。你该听过吧?那是一家大型的连锁健身俱乐部,收费可不便宜。”

    沈浩笑了笑,摆个手。“谢了。”

    “等等!”余纯芳叫住他。“你就真的打算这样跑去找她啊?那地方那么大,怎么找人!”

    沈浩摆个“不然还能怎么样的表情”说:“不过,如果你能顺便告诉我她通常都做哪些健身运动,可以节省我很多时间。”

    “好吧,我就好人做到底。”余纯芳说:“你直接到游泳池找她。她只游泳。”她顿一下,又说:“这个周末我们有个派对。”

    “谢了。”沈浩扬眉出声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好心亲切。”

    余纯芳又耸个肩。陈美也许不同意,但她这么做,完全是为陈美好。虽然她和陈美交情不错,不过,她就是看不惯她那种低调到洁癖的态度,现在突然冒出沈浩这个缠人的家伙,正好可以治治她。虽然沈浩算不上太英俊,但也不算差,身材又够高够结实,她想,要配陈美算是绰绰有余了,尽管他只是建筑工人。反正陈美也不年轻了,女人到了某个年纪,是没得什么好挑的,有像沈浩这样条件的男人追她,也不算太委屈。

    当然,她跟陈美是不一样;至少,她没有让她自己人老珠黄到没得挑的地步,还在那里摆矜持,像陈美那样。她眼明手快,手脚利落地早早选中衷扑强,将他牢牢攫在手中。女人到了三十,就像过午的黄鱼,鲜度一退,价钱和身段都没得坚持丁,只有贱价出售。像陈美这样快三十的老女人了,还碰得到沈浩这样的货色,算她运气,还挑什么挑啊!她对陈美那种态度就是不以为然。

    反正她是为她好。她就是看不惯。陈美都老到快没人要了,还那么挑,这个也不要,那个也看不上,还自以为纯情清高,让她确实地尝尝男人的滋味,她大概就什么都不挑了。

    她实在是为她好。虽然沈浩是做工的,但陈美都快三十了,没什么好计较。

    来回游了十几趟后,陈美开始觉得累了,心余力绌。她歇了一会,打算再游个一百公尺便离开。这个时间人不多,多牛的会员又都集中在韵律室,偌大的游泳池就显得相当空旷。

    她重新戴好蛙镜,游的速度并不快,但毫不停歇,一口气游完一百公尺。她靠在池边,微微喘气,整个人还浸在水中,一边拿下蛙镜仰头舒了口气。

    “嗨!”正对她头上方,赫然蹲了个男人,猛不防出声丢向她,冲着她咧开大嘴笑,笑得灿烂而且放肆。

    她吓一跳,一个没站稳,倒跌入水中。男人有力的臂膀及时稳稳地抓住她,即使如此,她还是显得十分狼狈。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懊恼地甩开他的手。这个叫沈浩的,实在真烦人,阴魂不散。

    “因为你在这里。”沈浩笑嘻嘻。

    “你怎么知道我”陈美反射地询问,随即煞住,-想也知道,一定是余纯芳告诉他的,转口说:“你怎么进来的?”这里是会员制的健身俱乐部,虽然也开放给非会员使用设施,但收费相当高,她不认他会特地花那些钱只为了运动,她也不认为他会碰巧也是这里的会员。

    沈浩又是一笑。“这个啊,柜台那两位小姐还挺亲切的,我跟她们聊了一会,就让我进来了。”

    怎么可能?陈美皱皱眉,她没作声,不想跟他抬杠。

    “我跟她们说,我是来找我女朋友的。”沈浩跟着又说。

    陈美充耳不闻,跳出泳池。沈浩伸手作势要拉她起身,她视而不见,自己慢慢站起来,走往冲洗室。

    “等等!”沈浩拉住她。“你还没听我的回答哪。”

    “什么回答?”陈美又蹙眉。她不记得她问过他什么。

    “你忘了?”沈浩微微一笑。“听好了!你没兴趣,可是我对你有兴趣。”

    陈美愣一下,然后摇头,说:“沈先生,我并不算认识你,也根本不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很感谢你当时的帮忙,但我并没有意愿和你成为进一步的朋友。请你就此打住,不要再纠缠我了。”

    “你可还真坦白。”沈浩反而更靠近她一步。“可是,怎么办?我对你已经那么感兴趣,停不住了。所以,能不能请你试着了解我、认识我?反正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陈美不禁又皱眉了。“这跟什么损失不损失没关系。我”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你会喜欢上我的。”沈浩打断她的话,比个手势说:“等会我们就可以开始了解彼此。我在外头等你。”

    “嘿”陈美喊一声,追着他的背影。她不喜欢他那种主宰的口气,不喜欢他那种胸有成竹的态度,不喜欢她蓦然停下来,呆了一会,跟着叹口气。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挑剔?这个也不喜欢,那个也妨碍她?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发生?她草草冲洗一下,走到更衣室换好衣服。

    从大傅到遇见朱林彦,虽然各有过短暂甜蜜的时刻,但她的爱情一直不是太顺遂。情聚情散,一段段的情缘如表历历,清楚地记载着她感情的起起落落。沈浩太侵略,让她觉得不确定,她觉得能痹篇的话还是痹篇比较好。

    她背上背袋,走出更衣室,朝大门而去。远远便瞧见沈浩倚着柜台,和柜台内那两个像才刚出校门不久的女孩有说有笑地,简直在打情骂俏。

    她笔直走过去,从他身旁经过,他没注意,还一径和柜台小姐说说和笑笑。等她走过去,走远了,他才看见,急忙追上她,一古脑儿攫住她说:“嘿!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陈美抽回手。“我看你好像很忙的样子,没必要打搅你。”

    沈浩歪头看她。“你想就这样跑了?你在怕什么?”

    “我哪有”陈美反射皱眉。

    这时一个柜台小姐突然轻声叫说:“啊,经理来了!”

    沈浩表情忽然一变,暗叫声糟糕,拉着陈美往回走。

    “你干什么?”陈美觉得莫名其妙。

    “跟我走就是。”他没时间解释,匆匆拉着她拐进洗手间的通道。

    俱乐部的经理和几个随行的人员从主要通道经过,走往办公室。沈浩这才放开她,冲她一笑,算是解释。

    陈美到底不是追根究底型的人,奇怪归奇怪,眉头空皱便掉头往外走。

    “等等”沈浩迫上去。“你考虑过了没有?”

    “这根本不必考虑。”陈美想都不想便脱口说出来-“真的?一点都不用考虑?那太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去吃饭吧。”沈浩狡狯的牵住她。

    “什么?我你大概弄错,我”

    他伸手掩住她的嘴巴,含住笑。“我没搞错,就是你。而且,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什么叫“就是你!”凭什么他又这么有把握?陈美微微又锁起眉。

    “别这样皱眉!”沈浩忽然伸手,抹平她微锁的眉头。笑一下。你笑起来比较美。她有些没奈何,看看他,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就从现在开始认识吧。”沈浩脸一偏,又笑了,更狡猾。“人家说’见面三分情‘,所以我和你的感情至少已经有三分子,我正直有诚意,要加一分,你也不讨厌我,对吧?所以又加一分。这样,我们的感情就有五分。剩下的五分,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吃吃饭,不熟也黏。”

    “我就是怕太黏!”亏他办得出这样一串似是而非的道理。

    “那我就少放一点水好了,也免得蒸发太快。这样就不黏了吧?”沈浩窥窥她的脸色,挨近一些,用手肘碰碰她。“陈美,好不好?我们走吧,饭总是要吃的吧。”

    这个人实在!陈美凝着的脸慢慢化开。她最不会应付他这种厚脸皮的人,着实没奈何,只好任由他了,放弃再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