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秋尽月亏.随季节的褪逝,关于月的美丽神话和传说,也渐渐被遗忘,寂寞地不再被提起.

    虽然他说他会等我,可是我始终没有应诺过.

    我没去,他也不会找,我跟他之间的相识就只到这样的界线.

    这段日子,我很努力地念书,比以前更拚命地用功;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能否改变我的未来,但我只能这样做.我把所有的时间精神都放在书本上,当同学流连在电影院快餐店、迷恋偶像明星、追风逐月、大把大把地在各个街道角落洒落他们的青春欢笑时,我固定在家里和学校之间的路徘徊,默背着一个个陌生的英语单字和狄克生片语.偶尔,有那么失神的时候,那几句诗句会突然在我脑海中浮起: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每每叫我怔住,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日子在吃饭、睡觉、唸书和不预期的恍惚怔忡中自被打发,遗忘掉很多事.仰头、低头,我面对的,依然是一个糟透的世界.

    我跟妈,一如以往,过着恆常的生活.

    “若水,动作快一点!我快赶不及上工了.”星期天上午,妈准备到工地上工.我手忙脚乱裝着便当,急得满头大汗.

    妈穿戴好了准备出门.我连忙将便当用布包好,紮实地绑个结,递给她.说:“妈,真的不必我也跟着去吗?两个人一起做,速度比较快──”

    妈在工地挑磚,一天的工资是固定的,我跟着去上工,假使没有额外算工钱,有我帮着,妈的工作量也会減轻.只是在现实利益上面,算不上投资报酬率.

    “免了!你那点力你能干甚么?工头若不给算工钱,还不是在做白工!”两个人做工一份工钱,妈觉得不划算.

    “可是──”

    “甚么可是!你留在家里把那些衣服洗洗,才比较实在.”妈把便当放在塑胶袋里拎着,戴上斗笠.

    我看好走出巷口.而后在门口站了一会,正打算进屋子洗衣服,意外看见明娟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

    “若水!”她很高兴,挥着手跑到我身旁.“幸好遇见你!你家实在有点不好找.”

    “你怎么突然──”我觉得困窘.倒不是怕被她知道家里的寒酸,而是没预期,內心一下着了慌.

    明娟本来就知道家里的情況,我也没瞒过她,但如此突然,不免让我手足无措.她一下子帖靠得太近,太接近我的真实.

    “来看你啊!好久没见面了.”她眼里脸庞满满是笑,有些俏皮.“我怕你会跟着你妈出门工作,太晚来就碰不到,所以一早就跑来.”她探头张望一下.“你妈呢?”

    “她去工作了.”我把门推开些.“要不要进来?我正打算去洗衣服.”

    房里的阴暗显然让她不适应.到了厨房后头,半透明塑胶搭建的顶棚透下些明亮;重新见了光,她才像是又活现过来.

    “对不起,没甚么可以招待你.”我搬个小板凳让她坐着.

    “没关系,不必跟我客气.”

    我将衣服丟进洗衣机,余下几件较为脏污厚重的用洗衣粉浸泡在水盘里,用手清洗.洗衣机太老旧了,负荷不了这么多衣量.

    “若水!”明娟将手肘放在膝蓋上,托着下巴,看着我搓着一手的泡沫.昏昏的天光,将她的脸晕上一层暧昧的模糊.“听我表姐说,江潮远主动找你,教你弹鋼琴?”

    感觉已是很久很远的事了,我早要将它忘记,偏偏又再重提起,惹我怔忡.

    “不是那样的.”我专心搓洗衣服.“只是有一次,我碰巧在街上遇到江先生,随便谈了一些.他问我喜不喜欢鋼琴──事情就是那样.就那么一次而已.你表姐大概还误会了.其实,我只是好奇,再说,学琴这种事,是要有些天赋的;而且,这时候才开始学琴,也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明娟恍悟地点点头.随即嘟着嘴,埋怨说:“你也真不够朋友,这么好的事都不告诉我!否则,我也可以请他指导稳櫎─”

    “这又没甚么好说的.”我把搓洗好的衣服放在一旁,倒掉洗衣粉的泡沫,重新又注满水.“再说,他是你未来的表姐夫,你比别人占了一分便宜,随时可以请他指导.”

    “还说呢!”明娟却悻悻的,摇头嘟嘴说:“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谁晓得,江潮远那傢伙挺难缠的,他不轻易接收学生,也不轻易指导别人,听说他这次应邀回国,在xx大学客座半年,也是我姨丈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说动他点头的.好歹是他未来的岳父嘛!他不卖点面子也不行.但尽管如此,他也只肯答应每个週末下午拨出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而且,只挑选几个他认为资质还不错的指导.”

    我听得有些愕然,诧异地抬头.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讶异了,明娟瞪瞪眼说:“怎么,你不相信?”

    “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

    “没办法!音乐家嘛!总是比较有个性.他那么有名气,一大堆人争着拜托他指导,他如果照单全收,根本应付不来.”

    明娟长吁短叹,嘴巴里虽然替江潮远辩解,內心却免不了自己也被拒绝的遗憾.

    “你请你表姐拜托他不就行了?”我把清洗好的衣服稍稍扭干,再连同洗衣糟的衣服一起倒进脱水机将水脱干.

    明娟摇头.“不成的,怎么说就是不通.我表姐说,连大学那份客座的指导教授工作他都显得很勉强,只差没有表现得很意兴?珊.我只好死心喽!”

    我将盆中的清水倒掉,水波中映现出江潮远那双夜黑深邃的眼.我想,我懂.他的“意兴?珊”只是未遇见撼动他心灵的共呜震漾.

    “所以喽!”明娟托着下巴,又说道:“我说你连气真好!我求都求不到;你却不费吹灰之力,还不当一回事.沉若水,你会遭天譴的!”说到最后,明娟咬牙切齿,半带玩笑半埋怨地詛咒我.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我能认真吗?”

    我把竹竿斜架,擦拭干净;一件一件晾晒好衣服.态度是那样无动于衷,流于过度的无所谓.

    “你如果真的喜欢的话,也没甚么不可以.”明娟一派天真.“音乐本来就是为了陶冶性灵,只要有心,不管何时都可以开始.”

    “你是当真的吗?明娟!”我觉得她在说风涼话.“就算我真的有心,我的家庭情況也不允许,更何況──”我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甩甩头说:“才能也是有一定的限度,有时间的界限.”

    “你不像这么悲观的人──”

    “这不是悲观,是事实.”我盯着她,近乎冷淡.“不然,你以为你爸妈为什么从你五岁起就让你学琴?”

    明娟回视着我,反駁不出话.

    “我说不过你.”她放弃争辩,也是无话可辩.“可是,我还是要说,你这样不在乎,不把它当一回事,一定会遭天谴的!”

    我默然一会,转开身,将洗衣机和小盆收拾安置整齐.塑胶顶棚射下来的光亮,总有一种黄昏似的昏暗.

    “我没有不在乎.”我低声说道.既问她,也反问自己:“可是,我又能怎么样?”

    大概是我的神情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无奈或酸楚,明娟觉得过意不去,好半天没有再说话.这个沉默一直延续到我们走回屋子前头,出了门,重新见到天日以后.明娟将双臂交到身后,仰起头吻着太阳的光热.

    “哇!天气好好!”露出像小孩一样满足的笑容.“这么好的天气,待在屋子太可惜了!”

    我跟着抬头望,太阳都快上中天.光清洗那些衣服,就花了快一上午的时间.

    “你下午有事吗?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明娟伸手挡住阳光,偏过脸探问.“从我表姐演奏会那天见面到现在,快两个月了,我们都没再碰过面;我找了你几次,老是找不到你.你们学校功炉很忙吗?你忙着唸书,也不来找我!”

    “最近考试比较多,所以──”考试是理由,我想忘却不时在我耳畔响起的潮声.

    “又是考试!”明娟咕哝一句,情绪性的发洩.

    我们并肩走往街上,沿着六十米宽的大道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微微有风吹,虽然阳光在照,仍是阴阴涼涼.我身上的旧灰襯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四处溅有之前洗衣时残漬的水漬,风吹来,微起一点寒.

    “下月初,我们音乐班举行一个发表会,你来不来?明彥也会上台表演──”明娟停下脚步问道.

    “明彥?”我也停下脚步,有一点诧异.“你是说你弟弟?他怎么也会参加发表会?你爸妈不是请大学音乐教授特别指导他?”

    “你怎么知道?”

    “上次我遇见过他.”

    “甚么时候?”

    “到大学去那时候.”我痹篇了那个名字.“他正好要去练习,刚巧在校园碰到.”

    明娟露出个明白的表情.说道:“我现在音乐班的指导老师,和明彥的指导老师是音乐学院的朋友,为了壯大声势,特别邀请明彥指导老师一起参加这次的活动,举行小提琴和鋼琴的联合发表会,所以到时候明彥也会上场.”

    “哦!”我懂了,想起明彥那少年傲气的表情,不禁脱口道:“明彥看起来很有气势,很有大人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他才十四岁,说真的,他虽然是你弟弟,感觉却比较像你哥哥.在他面前,好像自然就会矮了半截.”

    “他好像很有才华?”

    “大概吧!”明娟的口气像只洩气的皮球.“我姨丈老称他是天才,还说服我爸妈,打算将他送到德国.”

    “德国?”

    “是啊!再过三个月江潮远就要飞赴欧洲巡迴演奏,我表姐他们计画等他从欧洲回来就举行婚礼;然后两个人再一起飞赴欧洲.我表姐打算到德国萊比錫大学追随一位她一直很心仪的钢琴大师.我爸妈和姨丈就趁着这个机会,准备把明彥送到柏林去.”

    我只觉脑袋一阵轰响,耳边嗡嗡隆的,但见明娟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甚么;除了那幽淡的海潮声,再也听不到甚么.

    心內有刀在割,一种灼痛心脏的血液在流.

    他要结婚了他就要结婚了不!不要!神啊!我求求你,请你听听我的祈求──“若水?若水?”明娟迭声叫着我,嗔怪我的失神.“你怎么了?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望着她,空洞的双眼仍然无神.

    “你刚刚说,你表姐要跟江潮远结婚了?”

    “对啊!我刚刚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吗?”

    “真的?他们真的要结婚了?”我抓住她,但盼是我听错了.神啊!求求你!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明娟皱着不解的眉,奇怪我的失常激动.“你怎么了?怪怪的!他们结婚你紧张甚么?这么激动做甚么?”

    “我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有些惊讶而已.”我别开脸,往前走开,顺带将心事隐藏.

    明娟追上来,重新与我并肩,不以为然说:“有甚么好惊讶的?他们都已经订婚,跟着结婚是很正常的事.中间相隔半年,算算也不是很快.”

    “说的也是.”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勉强扯动嘴角.

    神啊!我求求你!请你听听我的祈求!请你成全我一点奢侈的愿望!请你──请你──不要让我暗地伤心悲泣!

    我只有这一点小小的请求,所以,请你──请你俯听我的祈祷!

    请给我一点奢侈的梦想,一点微渺的爱──我只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请让他能回头看看我,意识我的存在,明白我对他的情感.只要一眼,一眼就好,请让他知道我的爱──

    “沉──若──水──”蓦然一声叫唤,天音一般.

    我心震了一下.

    是谁?是谁在叫我?是神呼应了我的祈求吗?

    “明彥?你怎么会──啊?妈、表姐──”明娟一连串的惊叫,冷酷地将我带回现实.

    那双夜深黑魅的眼睛就在眼前.这样的不期而遇──神啊!这是你回应我的祈求吗?

    “你这傢伙!要出来也不说一声,害我们等了你一上午.”连明彥斜睨着眼,一见面就不客气地指责他的姐姐.

    我这才看清那一些人.除了连明彥、明娟妈妈和宋佳琪与江潮远外,还有明娟阿姨,以及两三个我不认识的人,约莫是他们共同的朋友.

    “你这孩子真是的!”明娟妈妈的语气也带着埋怨说:“你跟若水在一起,不去参加你阿姨家午餐的聚会也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大家一直在等你!”

    “啊!我忘了!对不起!”明娟这才一副猛然想起来的表情.她看看他们,问道:“你们要去哪里?爸跟姨丈呢?”

    “当然是回家.”连明彥翻个白眼,语气和态度都很不友善.冲着我,抬抬下巴说:“你们两个逛了一个上午也该逛够了,老实跟大家一起走.”理所当然地将我列入他们的行列,很霸气的态度.

    明娟皱皱鼻子,对她老弟的态度很气恼.

    宋佳琪挽着江潮远,脸上漾着温美的笑,开口邀请我们,说:“听说姨丈刚进了一套很棒的音响,大家正要到你家聊天、听听音乐.明娟、你和若水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嘛!人多才热闹好玩.”

    明娟转头看看我.我想推辞,来不及开口,她先就抢替我作了決定.

    “好啊!反正我跟若水也没其它的事.”一边拽着我,硬拖着我跟着.

    我挣脱不开,思忖着该怎么开口拒绝,先自遇上江潮远的目光.那眼神,依然是黑沉深邃.

    “你们年青人自己热闹玩笑吧!我跟你阿姨还有事情,不跟你们回去了.”明娟妈妈说道.

    就这样,逃不了了.明娟一直拽着我,不知我顫抖在心头.

    江潮远始终没有说话.他本就不多话,仅用眼神就够.宋佳琪时而抬头望着他;两人相视而笑,多少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內心有刀一直在割,一阵一阵割心的痛.

    离明娟家还有一小段距离,大家边走边聊,倒也不觉得远.之前我跟明娟随兴而走,没特留心两旁的风景,此时心里搁着一份难解,更无心周旁的一切.

    “你别老是露出那种表情.”连明彥不知从何时步移到我左旁;如剑的眉,展放着几分冷然.

    我不明白他的突然,没甚么反应.且不想与他面对,想寻明娟,她早不知几时就拋下我,跟在宋佳琪身旁.

    连明彥瞅我一眼,冷冷又说:“看你一张寡情无所谓的脸!”

    他似乎特别看我不顺眼,爱对我挑剔.

    “那么,你说,我该有甚么表情才对?”我反问.这个人实在不可理喻,他的邏輯简直反常.他用他认知的那一套在分析我,并且自以为必然;然而,结果相去不远,所以我必须伪饰武裝.

    “问你自己啊!”他把问题丟还给我.“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他以为他懂了甚么吗?偏生来撩拨我!

    我不想讨论我自己,加快脚步赶到明娟侧旁,将他甩在后头.然而,时刻仍能感到他的目光.他好像随时在監视我,将我的一举一动记录在脑中.

    走到明娟家,明娟以主人的姿态摆个欢迎光临的邀请姿势.宋佳琪被她逗笑,清润柔甜的笑声盈充了屋里每个角落;走避到哪里,都听得到她的迴声.

    明娟让帮家的女佣准备一些蛋糕点心和饮料,大家边吃边聊,谈的全是一些我不懂的音乐话题;我像鸭子听雷,安静地避坐在一旁.

    没有人注意到我,全都投心在热烈的讨论里,我沉默着,眼光时而飘向江潮远,看他静静地聆听,看他淡淡地微笑;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我,短暂的一剎交会,便沉寂消落,再无痕跡.

    音乐的话题持续着.帮家的女佣找出几张影碟伴唱片,有流行歌曲和一些西洋抒情歌曲,几个人觉得有趣,竟唱起歌来.而后,嫌那些电子合成音乐嘈杂,围着鋼琴自弹自唱起来.

    我仍然避坐在角落,自绝在距离外.

    那三个我不认识的人,轮流唱了几首歌,然后明娟自弹自唱了两首流行歌曲.而后,大家裟肿潘渭宴鞒龀。p艘皇仔汕峥斓脑缙谛t懊窀瑁?

    我怕他们把目标转向我,尽量退缩,不希望他们注意到我.

    连明彥突然朝我扫视过来,大步走向我,将我拉出去,暴露在众人面前;我彷彿失去了防护的蝸牛,蠕动着不安和不知所措.

    那众多目光,我渴望又害怕面对如夜深黑的那一双.

    “江大哥,请你替我们伴奏好吗?”他甚么人都不挑,单轻率地要求江潮远,还恶劣地选了首男女对唱的情歌.

    我不知他这样做到底是甚么意思,困惑着,看不透他的內心.

    江潮远竟没有拒绝,依连明彥的要求,为我们伴奏.

    我总是没有拒绝的余地.锁着心,唱了一首没有感情的歌,倒是连明彥的歌声出乎我意料的好,干净明亮,不带一丝杂哑.

    一曲结束,我躲回角落.大家不让江潮远离开鋼琴,鼓动着他歌唱.他无声一笑,静了一会,弹唱起一首西洋抒情老歌.

    我一听,竟然怔忡──竟是那首“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磁性,淡淡地,像远远的海潮声.曲尾不断重复的一句“别使我的棕色眼睛忧郁”低哑的嗓音唱来,彷如远方的寄语.

    因为这首歌,因为这一句,我的目光始终离不开他.他为什么要选这首歌?恍恍替我唱出了我心中的悲歌.

    他给我的那个地址,而我一直没去,他也不曾探询过,他是无须问为什么的;那仅是微渺到不足够搁放在他心上阻礙成疙瘩的琐碎,構成不了困扰他的问题.他没有必要记忆我,对他来说,我存在的意义太渺小,连投影在他波心的云影都称不上.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我对他的心情.

    “没想到他唱起歌来那么好听!”明娟溜到我身旁,在我颈边耳语.

    我说不出话.一开口便会哽咽.

    曲休情了.他又回到宋佳琪身畔,望着她微笑,再回视她的微笑.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一个插不进去的空间.

    听够了、看够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陌生的那三个人显得意犹未尽,和宋佳琪攀谈不休,没有离开的意思;宋佳琪好像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该告辞了.”我只好开口.

    明娟留意了时间,没有挽留,反倒埋起一脸歉色.“对不起,硬拖着你陪我一天.”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甚么事.”

    “我送你.”连明彥蛰伏一旁,猛不防出声,叫我心惊吓了一跳,反射地摇头.

    “我顺路送她好了.”江潮远起身.“我有点事,必须先离开,可以送她一程.”

    “这么快就要回去?”宋佳琪显然很意外,没预想到.

    “嗯,有点事.我再打电话给你.”江潮远轻描淡写,不惯多解释.

    这是我期盼外的喜悦,我为这喜悦不禁顫抖着.我感谢神啊,听到了我的祈求,赐给我一点幸福的片刻.

    我们并肩走着,他没有问我往哪个方向;他既不问,我便也不提,只是沉默地随他的脚步走着.他的方向,便是我的方向.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走到暮落天黑,江潮远终于开口.

    “累吗?”

    我摇头.

    “饿吗?”他又问.

    我再次摇头.

    “那么,再走一会好吗?”

    我轻轻点头.

    心里有很多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诗──相遇,然后别离.

    “潮远先生”心里有很多话,我迟疑着.

    “你有甚么事?没关系,说吧!”他不提过去的那件事,我便也不提.但心里那么多的话,却该如何诉说?

    “潮远先生”我低着头.夜张狂地黑.“人是因为相知相惜,才产生感动,而后才进而生情的是吧?但就像你初听那曲旋律,內心便产生共鸣一般,你相信有一见钟情的感情吗?相看儼然,便此一生一世?”

    江潮远沉默许久,数着夜的脚步,才回我一个不确定.

    “大概吧!”他不肯看我.

    “你不相信?”我也不望他,只是问他,问得很慢.

    “也不是.”他看着前方,眼神放得很远很远.“这不是简单说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或许吧!靶情是不可说”我喃喃自语,声音很低很轻.

    他还是听见,还用一式的自喃自语:“何必说,情若懂,即使天涯心依然.”

    我们并肩而走,始终没有相对.心情是隐晦的,难以说明.

    “潮远先生,你应该听过元微之写的两句诗吧!‘会经滄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在告诉他,我的心情.

    “甚么?”他懂,但裝不懂;也或许,是真的不懂.

    对他来说,我大小了,所以他不懂──不!不是年纪的关系!

    可是,我真的太小了吧?渺小到让他注意不到我.我一直在看着他;在风中,在雨中,在无人的夜中,在独对的星空,我直在看着他.我的眼光总是跟着他,而他从未发现,一直注视着他的我.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他的眼中,始终没有我.

    我们相差得太远了,他听不到我心中对他的呼喊.

    “你没听过吗?潮远先生!”有种酸热的湿意,由我早先淌血的伤口,慢慢地淹浸泛开来.

    他停下来看我,试图带着笑,却凝成了叹息.

    “你还小,有些感情不是你现在真正能懂.”

    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我们分存在两个世界里.

    “我懂.是你不肯懂.”夜更黑,风狂乱地吹,拂混我们的相对.

    他转开脸,再回头对我温和地笑.

    “你还小,别胡思乱想.”这是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眼中,他看的,始终没有我.

    只是我自己厚颜空想.我对神求了又求,祂依然没有俯听我的祈祷.

    “走吧!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这末了,他始终含着笑.黑夜里的表情远远淡淡.

    他就要结婚了我再怎么求,上天还是听不到我的祈求他始终不曾发现,一直注视着他的我“我自己回去──再见!”就在这里别过吧!别给我太深的痛、太多的不捨.

    我忍住泪,深深向他一俯首.关于我的心,他或许懂,但他不能懂.我太小了,他看不清;他就要结婚了,他执手的是另一个女人与他共白首.

    夜黑有股墮落的美;风中被遗忘的,是我坠下的泪.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诗──相遇,然后别离.没甚么该或不该.

    只是徒留一段过去.

    终该是会遗忘吧?还是曾经滄海,便此一生一世?

    我那样求了又求──夜总是黑,不会理会.我一直那样看着他──山盟未寄,锦书难托.

    莫莫莫.

    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江潮远.只独自一个人,趁着夜黑,偷偷地佇立在他窗外,远远地痴望着.

    那是幢很美很宁静的房子,独矗在郊外,有着一个小小的庭院,铺满了落叶.庭院外,围着一簇漆白的籬墙;籬墙边,静静独立着一棵老年轮的树.我就悄悄隐在老树下,凝望着窗內幽静透洩中的昏黄灯光.

    天气很冷,带着冰湿的寒意.我从夜落一直默立到深更;看窗里的灯光,由昏亮的宁静直到灭寂.他一直没有发现我;没有发现悄悄佇立在窗外的我.

    黑夜容易使人的心情变得空洞.我的心,淌着一处哀痛的缺口.我想要遗忘,我想总该是会遗忘;每每,在深宵难眠的徘徊时,星光不甚灿烂的暗空下,仰头对天,独自怔忡着.江边潮远.和他同在一方天空下,感觉却是光年那么远.眼目下璀璨有黑暗的世界,光景荒涼得让人想掉泪.

    我求了又求,祈求上苍俯听我的祈祷.既然总该是要遗忘,那么,神啊,求求你,请你让他回头看看我,看看他从未会发觉的一直注视他的稳櫎─不管结果会不会痛,请不要让我们的相遇成为过去,不要使我们的记忆成为往事,让我哀叹悲泣──上苍总是听不到我的祈求.我想再看他一眼,深深看他一眼,看看他依然──但他眼中始终没有我;一直没有发觉默默佇立在窗外的我.

    而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但似夸父追日,永远似的渺茫.

    必于我的心情,依然是难.

    三个月后,听说江潮远飞卦欧洲巡迴演出.我如常地背着狄克生片语,和一个个陌生的英文字单字.

    然后半年后,听说他从欧洲归来,满載着国际盛譽.巡迴演出非常成功.

    再然后,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听明娟说他跟宋佳琪结婚了,两个人共偕白首那一晚,澄蓝的天空托着密密的星,我哀哀哭泣了一晚.夜天那颜色,蓝得那么愁,却便是我宿命的颜色.

    又然后,听说他和宋佳琪一同飞卦欧洲秦时风,唐时雨,多少痴情旧梦成过去.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