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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监三题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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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荷云长得很秀气,她身材适中,五官端正,皮肤尤其好,白嫩细腻得不像37岁的人。说话轻轻柔柔,举止也得体,总之,谁也不会把她和“杀人犯”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可是她确实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丈夫。

    她家居在黄岩银溪镇富山乡外坦村,那是个四县交界的穷乡僻壤。儿时的王荷云没有过多的幻想,只要肚里不饥、身上不冷就满足了。家穷读不起书,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去砍那种细柴条,挑回家来编桔箩,赚两个钱补贴家用。

    十三岁,还是个混沌未开的小丫头呢,父母就做主给她订婚,男方却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小荷云总觉得哪儿弄错了,以至她长到二十岁,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一年,男方催逼完婚,王荷云不干,在父母的高压下,她委委屈屈地走进了洞房。

    婚后的日子虽然黯淡,但王荷云认命了。她很快地就挑起一个穷家主妇的担子,做饭、洗衣、种责任田。而且在第二年就生下个儿子。这时候,符冬友如果能好好承担起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那情况就不是后来的样子了。

    符冬友生性多疑,思想狭隘,封建意识尤其浓厚,视女人如牛马,生来就是供他打供他压供他骑的。他没什么正经收入,饭要吃好的,衣要穿体面的,还一天到晚的抽烟。王荷云稍有不满,就对她拳脚交加。对家庭又没有责任心,有一回他在外地打工期间,儿子得了肺炎十分危险,王荷云东并西凑的弄钱送儿子去医院,他回家时,王荷云要他还债,他说:“我又没让你给孩子看病,还什么钱!”还有一次他在大陈打工,一个同乡要回外坦,问他要不要给家里捎钱。众目睽睽下,符冬友勉强掏出了5元,等他从大陈回家时,第一件事就是向妻子讨要那5元钱!

    符冬友去哈尔滨打工去了,王荷云用一根带子背起了儿子,整天出没在深山冷岙里砍柴(还是编桔筐用),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体味一个女人背着孩子挑着重担上山下岭的艰辛?

    符冬友的堂叔和堂弟都在黄岩利民皮鞋厂做工。他们见王荷云的日子没法过,劝她也到利民厂打工去。王荷云算了一笔帐,觉得蛮好,就把儿子交给人带,自己到皮鞋厂去了。她做活利索,生活俭朴,几个月下来,居然积了500多元钱。

    符冬友双手空空地从哈尔滨回来了,得知妻子离家做工,就怒火中烧: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的有什么好事!他带了儿子直奔黄岩,堵住了妻子就要她回家。王荷云拿出积蓄给丈夫看,证明自己没有白干,现在她不但可以还清债务,还能给儿子买漂亮的童装了。

    快到上班时间,王荷云拿了15元钱,说下班时到市场转转,就走了。符冬友越想越不是滋味:妻子怎么能积这么多的钱,她肯定是“傍”上谁了。我不要这些臭钱!他打着了打火机,让钞票熊熊燃烧,六岁的儿子急了,扑上去就抢钱,被父亲一把推倒在地。直到火烧痛了手,符冬友才把残币扔在地上,儿子赶紧用脚踩,踩了一脚的燎泡。那天晚上,两口子又是一场恶吵,吃亏的自然又是王荷云。更荒唐的是,第二天符冬友的烟瘾上来,又摊开手问妻子要钱,王荷云说:钱不是都叫你给烧了吗?符冬友叫嚣道:都是你害的!你给我赔钱!你身边还有15块,识相点赶快拿来!王荷云不给,符冬友一拳挥了过去,王荷云顿时脑袋开花,血流如注。符冬友的堂叔和堂弟也都骂符冬友不是人,他们都证明王荷云是无辜的,王荷云被送到医院,头上缝了好几针。

    符冬友缴了王荷云的身份证,立逼她回家。王荷云不从,他便每天等在她下班的路上,只要王荷云和哪个男人一块走路,或和谁打个招呼笑一下,符冬友立即就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个男人当胸就是几拳。王荷云实在待不下去了,忍痛离开了做得好好的利民厂,厂里同情她的遭遇,虽然合同未满,还是把押金汇到她的家乡信用社。

    回到了家,王荷云问丈夫要身份证取钱,符冬友就是不给。两人又吵开了。符冬友抄起一根铁棍劈头打来,王荷云赶紧用右手去挡,只听得咔嚓一声,手就不会动了,王荷云赶快逃命,符冬友追了上来,朝她的膝上又是一棍,打得她一下子跪了下去(后被医院验证右臂骨折左膝盖骨膜粉碎),全村的人都跑来了,说这样要把人打死的,符冬嚷嚷道:就是把她打死了又怎么样!王荷云好几天不能下地,吃饭拉屎都靠儿子侍候。王荷云的姐夫来劝架,被符冬友当胸一拳打吐了血,断断续续地吐了三四年,死了。

    凶杀发生在1990年10月16日。那天晚上,符冬友照例去邻居家看电视,10点左右,他回了家,对睡在儿子床上的妻子说:到我床上来。王荷云知道他要做ài,说,我身上不清爽(指来例假)。符冬友恼羞成怒,他一把掀掉被子,揪起妻子就是两个耳光。王荷云挣开了他,哭着重新钻进被窝。符冬友一把拎起她,扯光了她的衣服,拿了根绳子将王荷云的双手反绑,罚她站着。夜阑人静,山里的十一月夜间的寒气逼人,赤条条的王荷云冷得簌簌发抖,猩红的经血顺着她的双腿汩汩地流,她实在挺不住了,哀求符冬友说:你让我换换草纸躺下吧。

    符冬友知道好事不成,怒从心头起,他一骨碌翻身起来,找出一把火药枪,一把杀猪刀,一柄斧头,加上一条从妻子身上解下的绳子,一字儿排在桌上,吼道:“随便挑一件,你去死吧!”

    符冬友倒头便睡。绝望紧紧地攫住王荷云,望着睡得那么丑陋的丈夫,她想,你凭什么要我死?凭什么啊!我为这个家泼死泼活的,你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呢?

    她揉了揉被捆得麻木的双手,拿起了斧头,想了想,又将斧口朝上,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将斧头举得高高,啪的一声,斧头砸中了符冬友的脑袋。

    王荷云是投案自首的。当时她说,杀人抵命,枪毙我吧,只求政府把我的儿子带带大。王荷云一审被判处死刑,后改判死缓,到了省女子监狱后,由于表现良好,又改判为有期徒刑二十年。十年来,她不断被减刑,狱警告诉我,再过四五年,她就可以出去了。

    我问她,入狱后最让你揪心的是什么?她说,一是娘。她的娘听到她判了那么久的徒刑,绝望得很,喝农药死了;二是儿子,儿子一直是靠亲戚和政府的救济活着,儿子到了该读书的年龄没得书读,而她一大把年纪反而在这里读书,心里别提有多酸楚了。她担心儿子没人管教要变坏

    最后,王荷云对我说“过去我不懂法,自己是受害人,反倒变成杀人犯,你把我的事写出来,希望别人以我为戒。”这是原话。王荷云原来是文盲,入狱前,签名还是人家把住她的手写的。在服刑期间,她不但学会了车工,还能把整张报纸流利地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