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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怨亡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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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彼时,故事已近尾声,只有轰隆的炮声,残消在一月料峭的空气里。

    身上的龙袍浸了寒霜,染了风尘。已如那晦淡轻墨的画卷,失了色彩的张力。你依然傲立于城墙顶端,深邃的双眼睥睨着城楼下的撕杀。血流成河,硝烟咆哮,杀声雷震,映入你的目光,都成了一湖寂静的水,波澜不惊。

    你修长的身形,凝固成一尺哀艳的画面。此时,眼泪便铮铮掉落下来,没入空气,混了烟尘。

    你转过身,浮展一抹柔软笑意,清若星辰的声线再次越空而来。

    “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这样心酸的话语,宛若万千细针,锐利而整齐地扎进心里。绵密而迅疾的疼痛,潮水般袭来。

    “不!”我摇着头,多想冲过去再次拥紧你。双腿却如灌了铅,沉重得无法迈开一步。我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划出一道弧,坠落成城墙下那一具冰冷的躯体。

    在天光般倾覆的记忆里,我也终于可以,决绝地将剑扎进心里。那些疼痛,也随着血,尽数流出身体。

    我怎舍得,弃你,独赴黄泉。我们说好,执手一生的。

    城门,也在这一刻失守,被轰然撞开。

    (一)

    与你初见时,我还是流洪部落少郡主,随父汗前来天朝朝贺,觐见天帝。彼时年少,对京中各色景观玩意好奇,便撇下护卫独自溜出门。却不想这阡陌纵横的繁华京都如此庞杂,不时,我便迷了路。

    更惨的是,竟被一行轻浮的纨绔子弟横街拦下。饶是出生大漠,不拘小节,但身为郡主的我亦从未受过此等欺侮。那些污言秽语,轻薄调戏,令我怒火中烧。瞬息间,就已狠狠出手,将对方一人扇倒在地。

    对方几人竟皆身怀武艺,加之人多势众,很快我便落于下风。不时,就已被逼入窄巷死角,退无可退。为首的人狰狞着面目,只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大放厥词。疼痛与屈辱,令我眼泪睁睁地掉落下来。

    这时,只觉迎面轻风虚抚。身影闪烁,须臾间,那几人已摔倒在地。你便这般轻易地,解我于危难。那几人意欲再出手,却被你眼中的凛冽震慑,最后落荒而逃。逃跑时依然不忘口出狂言,真是难堪至极。

    你不以为然,只是拍去点染衣间的轻尘,转身离去。惊鸿照影,便是这匆匆照面,你的眉眼,你的身影,至此深深融刻进心里。

    望着你没入人流的清影,我竟忽地忘了疼痛。

    (二)

    皇宫设宴,父汗携我同行。却不料,竟在此间与你再度遭遇。香歌碧舞,曼笙瑶竹,只见那一抹清影。寒玉铸形,冰雪刻貌,俊朗眉眼间,自是一股俨然的桀骜。我的心,便随着那琉璃彩灯,点燃一簇摇曳的笙歌。

    这时我才知,你竟是天帝四子,已于年前封号,骑阳王。

    原来,你便是名震四野的骑阳王。赤草一战,力挽狂澜,以千乘之骑横扫西楚国万人之兵。从此势如破竹,天朝军队破沉远,取西廊,直捣西楚国都长野。至此,天朝声威震慑整个西荒之地,结束了西荒群雄乱舞,星野四散的混沌局面。

    此时功高已越太子的你,人气更盛。于是,流言蜚语,皆传你暗里与太子争夺嫡传之位。

    为平息这暗生的风波,你主动奏请天帝封王赐号,退居宫外。于是,所有蜚短流长,皆在一片讶然中戛然而止。而你的声名,却在天下间不胫而走,一时援为美谈。

    你便是如此轻易地,化解了这等危机。

    我越过衣香鬓影,至你身旁,向你轻声道谢。你回首,清深瞳眸里若凝了星辰,璨然如光。轻微颔首,便是做了回应。不曾料想你如此冷淡,一时我竟有些失措。进退维谷,徒生一片尴尬红晕。

    你嘴角再度挽起一丝笑意,道:“这里人多音杂,若郡主不嫌弃,可随在下去处清净之地。品茗闻曲。”说话间,人已如清风掠出这喧嚣大殿。

    我如中蛊,竟随了你的步伐离开。

    几经曲折回环,数遇光影交错,倒真来到一处僻幽之地。已值夏至,这一池清水里已是荷红满满,亭亭净直。罅隙间,是月辉落下,照亮些许流水脉脉。似有清泠之音,随了凉风,落进耳里。

    你走如入池旁凉亭坐下,轻抚起放置石桌之上的古琴。冷音渐起,便如雾浮散。在这微热空气里,如丝缕抚面,清凉入骨。不似那殿堂内讨喜的靡靡之音的喧嚷,淡雅而幽然。

    只见你手指翻飞于琴弦之上。于银白流光中,若香蝶展翼,落下一片琉璃。我震惊得愣在原地,看你演绎这一曲如水清音。我不曾想,驰骋沙场的你,竟有如此琴赋,自成一番绮丽。

    这晚,我便在这轻然环萦的丝竹之声里,失了魂,落了魄。只有那冷辉,在波光里荡出一圈圈涟漪。

    (三)

    不料,天帝竟派了你陪我游玩云锦。你也毫不推委,应了下来。我在旁,却蓦地染红了脸。你不时遗落过来的余光,我也不敢去接。倒是天帝见了我的窘样,爽声朗笑,回荡在这恢弘殿落里,震碎一地阳光。

    你却只含了清浅笑意,半抹弧度,浮在明亮空气里。

    那时我尚不知情事为何物,只知,对你的欢喜如暖风一般,鼓满每一个罅隙。

    之后的日子,便有你常伴身侧。你仿若百晓生,总能带我我一条条柳暗花明的绮街丽巷,道出其中古雅典故。那些葬入时光的故事,从你声线里珠玉般滚落,竟如此惑人心魄。不觉间,我已听得痴了。

    这日,你带我去云锦最负盛名的食府,八和居。来云锦之前,我便听闻八和居一菜难求,更是有“八和珍馐胜千味”的美名。一到那,果然是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这样火爆,恐怕早已没了空位。你却径自朝里走去,上了二楼。我也亦步亦趋地随你上了楼。原来,你早已于日前预订了靠窗临街的上位。

    我欣然坐下,望想窗外,好奇地看着云锦的另一面盛景。而你叫来小二,点了几样招牌点心菜色,要了一壶龙井。小二默然记下后,便恭谨地退了下去。此时,你竟从手间奇迹般地变出一个糖人递予我,又惹得我一番欣喜。

    已记不清,这是你给的第几个惊喜。

    很快,小二便将你点的东西一一送上桌来。逛了大半天,我也饿了,便毫不顾忌地大吃起来。这里的东西,果然美味。

    饭后,从八和居出来,你说带我去看城西的布袋戏,是民间艺术奇葩,平常在宫里是看不到的。我期待地,随你穿街走巷。

    不想,经过一条僻静小巷时,那日的纨绔子弟忽地跳出来,拦住了去路。你抬看看着他们,道:“难道那天还未被修理够,今日又来自找羞辱。”来人却只是冷然一哂:“等下我看你还能如此嚣张。”说着竟忽地提剑刺来。

    本以为你轻易就能闪过去,却看见你蓦地退一软,颓然跪倒在地。而此时,我也感觉力气忽然被抽去一般,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看着那迅疾刺向你的剑,我拼尽最后一丝意识,猛地冲到了你身前。一阵锐利的痛,流窜全身。眼前一黑,我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感觉背部一阵刺痛。这时,忽闻一阵幽然清香,我转过头,却见你坐于床沿,双目垂盍,眼角眉尾弥漫着一层倦意。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被你紧紧握在手里。我想抽,却被你下意识里握得更紧。

    后来我才的知,原来那人在我们菜里下了迷魂香,意欲报复。我为你挡去一剑后,也为你赢得将毒逼出的时间。之后,你处理掉那人后,便匆忙地将我抱回了王府,宣了太医。

    丫鬟们私下里都说,从未见王爷如此慌乱,甚至对太医说了“医不好便准备后事”这样大失理智的话。与平日里沉静儒雅的你,全然不同。王府里一干人那几日都如寒蝉若噤,如履薄冰。

    之后的几日,你都片刻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深怕有什么闪失。

    当时我只以为你是怕担不起令天朝与我流洪部交恶的罪名,心里也凉了几分。我不喜欢,这种势利。

    而我看着被你握紧的手,竟有些贪恋起你手掌粗糙的温度

    你或许不知,那时,我多想就此安心地陷落进去,不再苏醒。

    (四)

    转眼,已近归期。这最后的日子,竟是在养伤度过。但因有了你的陪伴,日子倒也并不难过。

    临行前,父汗与天帝将你我召至御前。天帝一改往日肃穆威严,竟是笑意盈盈,说要赐婚于我们。我惊呼出口,呆在原地。你却是沉着地应声下,一如往常的冷静。

    我的脑子如大雪倾覆,一片白茫。你却是过来轻执起我的手,向殿外走去。我便如傀儡般,任由你拉着离开。

    当走到那晚你抚琴的地方,我才幡然醒悟过来。狠狠地甩开你的手,我折身准备离开。尽管,我是如此贪恋你手心漫溢的温度。

    我从来都认为所谓的政治联姻,不过一场残酷肮脏的交易。我不愿将自己的一生出卖到这样不堪的政事里。即便对象是你,我亦不愿交付。没有感情的姻缘,总将偏走成一场悲剧。

    倒不如,就此结束。或许,我还能尝试着忘记你。

    你却一手将我拉回。瞬息间,我已跌落进你怀里。幽然冷香,如风乍起。你如蛊声线,在耳旁响起:“夕颜,我懂你的愤怒。只是,不是这样的。我答应娶你,是我真的喜欢你。当我见你受伤,怕你就此长眠不醒。那种恐惧,几乎吞噬掉我所有理智。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

    这一席话如此突然,我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而此前的介怀,也随烟散去。过了一会,你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要三书六礼迎娶你,让你成为草原上最风光的新娘。”

    笃定的誓言,一字一句,落进心底,开出一路流光璀璨。我轻轻环住你,说:“好。”

    你看,你便是如此,轻易地,就带给我如此盛大的惊喜。

    (五)

    父汗与天帝定下婚期,便携了我回到流洪部。启程那日,我越过浩浩汤汤的队伍望去,只见云锦层叠的重楼檐影,仿佛有一袭清影行走其间。人过处,空气里冷香暗遗。念及此,我便无声笑起来。

    这座陌生繁华的京都,如今也有了我的期待。

    回到部落里,却忽然迎来一场大的变故。三叔叛变,竟联合图干部率兵攻了过来,企图灭掉流洪部。

    父汗急忙调兵抵御,却无奈对方来势汹汹,又对我方了若指掌。不到半个月,我部已失大片领地。

    前去天朝求援的使者,也始终有归来。而天朝的援兵,也迟迟未到。父汗的眼里,渐渐堆满了绝望,仿佛一夕间,他已苍老十年。我的心,也惶恐难安起来。心中的期待也如风中烛火,不经意间就会灭掉。

    终于,到了你迎娶我的日子。从清早到黄昏,我都坐在草原上望着云锦的方向,期待着会有那么一对人马出现。但至天光晦暗,星辰尽升,迎娶的队伍依然没见踪影。只有呼啸的风,不断地刷过草地。

    当乌云压顶,我的期待也终于如云层背后的星月,熄灭了光亮。食言,竟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而你的那些话语,此刻犹如银针,一根一根毫不留情地扎进我心里。那样,刺痛

    (六)

    图干部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我部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父汗的神色,一天天憔悴下去。而恐慌,也在部落里迅疾地流转着。五岁的妹妹甚至抓着我的手,流着泪哭喊道:“姐姐,我不想离开着里。姐姐,我不要离开你们。”

    我蹲下身,擦去她的眼泪,笃定地说:“不怕,我们永远会在一起。这而这片土地,我们也一定会守护到最后。”这时,我已下定决心只身前往云锦。流洪需要救兵,而我,需要你的一个交代。

    快马加鞭,风驰电掣,我骑着马朝云锦飞奔而去。不想,却在途中,遇见你的副官。他拦住我的去路,不让我再前行一步。他看我时眼里冰冷的愤怒,让我止不住地颤抖。但我不知,在何时与他结下仇怨。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身旁的人做了个手势。那些人行动起来,将我围在了中间。电光火石间,剑光清影,闪烁着向我袭来。我只感一片铺天盖地地杀气将我罩住。顷刻间,便可将我撕碎。

    手腕一沉,匕首从我袖尖弹出。腾空跃起,划出几道凌厉刀影,硬生生地将杀气破开一个口子,我顺势躲了出去。回望时,只闻一声嘶吠,我的马已四分五裂。这惊得我一片心寒。

    “李副将,我与素无仇怨,你何以这样赶尽杀绝。”我高声质问,心中更是焦急。若无法脱身,便无法向天朝求援。多拖延一分,部落就多增一分危险。

    “王爷吩咐,我定当要尽力。不过,诛杀你这种人,我等义不容辞。待事情过去后,我们定要将你流洪部夷为平地,一雪耻恨!”

    是你,竟然你是要置我于死地。听到这消息,我趔趄着,朝后退了几步。而此时,那几人又再次攻了上来。只感觉一阵冰冷,一把剑就已深深地刺进我的胸前。

    我多想问这是为什么。但迅疾流失的力气让我发不出声音。你的眉眼,光影般,闪烁在我眼前。我握上去,却只有一片虚空。

    我不曾想,竟是这样的结局。如秋叶,凋零而残败。

    (七)

    当我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转眼看去,房间里陌生的摆设,令我有一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受伤后醒来时见到的场景。只是,身旁缺了你。

    我感觉脑袋昏沉,全身酸软,脸上更是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我用手碰了碰脸,却感觉凹凸不平。我慌忙地下了床,跑到梳妆台前拿起镜子。

    黄色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沟壑纵深的脸。那一道道可怖的伤疤,虽已结了痂,却依然透露着狰狞血色。我尖叫着,将镜子狠狠地掷到地上,砸得粉碎。而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匆忙地推门进来。

    来人,竟是父汗的心腹,拉木叔叔。他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走过来跪在我面前,说:“郡主,图洪部忘了。大汗与世子们战死杀场,而汗妃与小郡主,也被杀害了。我是受大汗所托,才离开部落,前来寻找郡主。”说着,他已老泪纵横。

    这一消息,不喾惊雷,震溃了我的世界。我再次昏死过去。

    当醒过来后,拉木叔叔才将所有的事告知于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你在我父汗进贡的珍贵药材里下毒,毒死了天帝,并将这罪名推到我流洪部头上,并派兵帮助图干部,最终灭了我们,为你扫去统一北方草原的最大障碍,而之前,你就早已与图干部来往密切。同时,你又鼓动太子围宫逼位,然后借平叛之名带兵杀了太子。这样一来,你便稳坐了天帝之位。

    如此深沉的心机,听来叫我齿寒。而我此刻对你,只剩下仇恨。我问拉木叔叔该如何复仇,流洪部无论如何也要讨回着公道。

    拉木叔叔却只叫我暂时安心养好身子,一切,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即便再困难,我也要同你,玉石俱焚。

    (八)

    原来,拉木叔叔带我投奔了天朝的六王爷。六王爷说要为流洪部讨回公道,要替自己的哥哥和天下讨回公道,杀了你这个弑父屠兄的逆贼。

    这样言辞激愤,亦不过是让自己的野心冠冕堂皇。那个帝王之位,谁不觑伺。只是,我并不想过问这些。我只想,手刃你。连同我们短暂的过去,一起手刃。

    六王爷开始请秘密的杀手组织来培养我。很快地,我就熟练地掌握了数种暗杀的手段。

    同时,六王爷请来了顶尖的易容师替我削面塑骨。当我看见镜子里那一张妩媚妖冶的脸时,我的心一片荒凉。从此,我不再是夕颜郡主,不再是那个面对你便满心欢喜的女子,而是刺杀当今天帝的杀手,将你送入地狱的修罗。

    夕颜,在此刻已死。那些记忆,也将永久埋葬,不复存在。

    (九)

    宫里的选秀开始了,六王爷通过关系也将我混进了秀女之中。我的任务,便是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盗得握在你手中的兵符并将你刺杀。

    进宫前一天,我去向拉木叔叔告别,却撞见正有人在他房间里。我在门外徘徊一会后,就折返了。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怕见了就舍不得离开了。因为无人知道,这次行动祸福的深浅。

    第二日,我便进了宫殿。

    选秀女的程序繁琐而严格,几日下来,已有近百人被淘汰出宫。而剩下的人之间,更是暗流涌动。我倒是安然,一切自有六王爷打点。

    今日,便是最后一关,面圣。被天帝选中的,即可留下。未中的,皆被遣散出宫。

    当我随着一行秀女前往泰和殿时,死寂如灰的心竟略过一丝微澜。就要见到你,我竟有点惧怕,有想掉头就逃的冲动。但最终我还是平敛了情绪,来到了泰和殿。

    猝然间,就看见了你。此时的你端坐于龙椅之上,黄袍依身,高冠广袖。与年前相比,更是英挺不少。眉宇间,已有了大器天成的泰然之色。我看着你,却是如此陌生,仿佛已远到天涯海角,不可触及。

    你冷冷地看了排成几排的女子,开始了甄选。你从秀女们面前一个个走过,却未见你签下金牌。当你走到我面前时,停住了。

    我低着头,看着你镶金捻线的靴子,心跳骤然加快。而你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抬起头来看看。”我抬起头,正好撞见你深邃如星的瞳眸,里面忽然有光,一闪而过。接着,你便签了金牌丢给我,走开了。

    甄选过后,只有我留了下来。其余的,皆被遣散出宫。有个落选女子竟疯了似地冲到你面前,苦求你让她留下。而你只是冷冷地说“你的眼睛并不像”后就漠离去,只有那女子的声嘶力竭,回荡在泰和殿里,凄绝绵长。

    而这句话,犹若惊雷,震得我迈不开步子。

    你口中的她,会是谁呢?

    (十)

    比预计得更顺利,六王爷高兴异常。但是接下来,却令人大惑不解。选秀之后,你并未临幸于我。仿佛我是你随手买来的玩意儿,一不小心就被遗忘在角落,蒙尘覆灰。

    对于这种情况,六王爷亦是焦心异常。其实在我之前,就已有一个女子被送进宫,虽然被选中得幸。却忽然有一天,被你打入冷宫。制定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

    我从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这一年来你并未立后,即便是宠幸的妃子已长不过两月。而最奇怪的,便是你将整个骑阳王府搬进宫来。这样的举动,引来无数猜测。

    听到这,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胸口却如压了重石,积郁难返。这时,伺候我起居的丫鬟忽然开口:“最奇怪的便是,每到夏至,陛下便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对着一池荷花抚琴,眼睛望向北方。那琴音,却仿佛要叫人流下泪来。”她说到这戛然而止,惊惶地望着我:“呀,姑娘,你怎么哭了呀?”

    我一抚脸,才感觉一片潮湿。

    现在的我,怎么还会哭这种情绪呢?一定是风沙太大,迷了眼。我摇摇头说没事,劝说一番她才放心下来。但我的脑海里却总是浮起一个画面:你孤清的身影,摇曳出一片星辉。哀沉的琴音,如水般弥漫过来。

    入宫已有三个月,我依然未能见你一面。六王爷已焦急万分,开始着手安排我与你见面的机会。

    天已渐渐冷了,这日已飘起雪来。不时,地上屋檐上就已铺满后后一层雪。入夜后,雪才停下来。而空气,更加冷清了。

    我忽然来了兴致,披了风衣就走出了小筑。沿着宫路走了一会,抬眼时,竟发现走到了当初你带我来的凉亭附近。我想这时那里或许没人,便壮了胆子走进去。

    夏荷早已凋零。原本清光潋滟的池面也浮满了白色雪末。我走到凉亭里坐下来,望着满池雪白,竟出了神。就连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我也不知。

    当一件狐逑批到我肩上时,我才陡然惊醒。起身回转,就直直撞见你灼热的眼神。你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我赶紧下跪,恭声道:“臣妾不知圣驾在次,请皇上恕罪。”你却没有说话,蹲了下来。颤抖的手指,扶住了我的肩。

    “夕颜,是你吗?你没死,对不对。你又回来了,是不是?”小心翼翼的语气,令我蓦地浑身一震。我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眼泪就落会下来。我只能低着头,躲避你的视线。

    你却倔强地将我的头抬起,直直看进我眼里。这一刻,我的防线全然崩溃。眼泪已漫过眼眶,落地成冰。

    瞬息间,我已被你拉入怀抱里。那久违的馨香,弥漫开来。

    “夕颜,不要再离开我。”我点点头,贪恋着眼前的温暖。

    那一刻,我真的,什么也不能顾忌了。

    (十一)

    至此,我便得了你的万千恩宠,并搬到骑阳王府里,与你同住。你始终未给我封号,但你的青睐,已让我位至万人之上。

    也因此,结下仇怨。那日梅妃假意来看我,话语间却是绵里藏针。那眼里的怨毒,更是逼真。这戏码,若是我,倒是演不来的。

    梅妃,便是六王爷先前安排进宫的女子。如今,便是她同我在你面前演一出不和戏,再由我盗出兵符,交给她,又她再给六王爷。这样,也不会太早招来怀疑。

    梅妃见你神色不悦,便适时地告退了。你走过来拥住我轻叹一口气:“我真想废去这些妃子,独留你在身旁。”我不言语,只能回以一笑。

    看来这戏码,算是成功了。即便以后我与梅妃不期而遇,也不会有人猜疑。在同六王爷通信几次和同梅妃商量几次后,我便趁着你上朝之机,盗了你秘密藏放的兵符。你对我毫无忌讳,即便是玉玺兵符,也任由我看你拿放。

    但我不想,梅妃却是对你动了真情。这一步错,却坏去两套计划。

    她拿着兵符,告状于你。得意的眼神,不时飘向立于你身边磨墨的我。而恰巧在场的六王爷,却一时间面如死灰,露出不安的端倪。我只轻轻道一句,便将矛头指向梅妃。

    “梅姐姐与我有隙在这宫中已不是秘密。如今这般大费周章,又是为何?而且还将六王爷也牵扯进来,这居心何在呀?”一时,梅妃的得意之色如潮水般溃散。那眼里怨毒,再次翻涌。

    “梅妃,朕念及旧情,才容忍了你。却不想如今你变本加厉。你出宫去吧。”

    梅妃闻言,一阵踉跄。忽然,她疯了似地朝我扑过来,腕间闪出的匕首顷刻间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放开她!”你厉声喝道。

    “放开她?可以啊,你不是永远这么高高在上么,那你跪下来求我,我就放了她。”我望着你,不住地摇头。但那匕首一寸寸刺进我肌肤里,激起细密的疼痛。

    不想,你竟然忽地跪倒在地,低声道:“我请求你,放了她。”那般隐忍。梅妃惊在了原地,而此刻你忽然飞身而来,一把将她推开,却不想用力过猛,梅妃撞到柱子上,而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

    至死,她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诧与不甘。

    后来我问你,何以下跪。你的话,再次让我落下泪来。

    “这天下,并非我一人的,所以我不能舍弃它,去寻你。但自尊是我的,为了你,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

    (十二)

    其实,在进宫前的前一晚,我就已放弃了向你复仇的计划。因为,我竟在去找拉木时,听到了他与六王爷的对话。这一切,皆是他们的谋划。只是他们没想到,这边的叛乱竟被你镇压下来,还登上帝位。于是又生一计,假意救我,却毁去我容颜,重造了另一张脸去蛊惑你。

    因为那时,你还认为我是那个毒死你父王人。所以,不得不换一张容颜。

    进宫后,我便向你证实了这一切。你说到后来才查出,是有人在药材里动了手脚,只是当时局势急迫混乱,不及细查。你说没想到,背后主使竟是六王爷。太子,也白白成了牺牲品。

    看着你悔恨莫及的样子,我却无法安慰。但拉木与六王爷这两个罪人,是不能饶恕的。于是,我向你提议将计就计,给他们送去假兵符,将他们诱至皇城后,瓮中捉蹩。你默然良久,终于点头。

    我知道你不忍,毕竟是你六哥。但情势却是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却不想梅妃竟成异数,差点怀了计划。但所幸还是挽救过来,假的兵符,已由我偷偷交给了六王爷。他说,一切就绪,今晚就将逼宫。他嘱咐我,按原计划刺杀你。

    果然,晚上他便率了人马前来逼宫,举了讨伐逆贼之名。理由便是你弑父屠兄。我随你登上城楼,看他小丑一般的戏码。

    他在下面不断地暗示我,我却始终未动。忽然,我从指间飞出几枚暗器,掷向在六王爷身旁毫无防备的拉木。他轰然倒地,眼里写满了惊异恐慌。或许他到死都不明白,这变故何生。

    不雪国耻,亦要一报家仇。我立于你身旁,冷然看着那叛徒渐渐冰冷的尸体。而你,暗中将我的手紧握。

    这时,六王爷慌了手脚,下令用兵符调来的羽林军动手。但羽林军早已得到你的安排,纹丝不动。你望着茫然无措的六王爷,说:“六哥,同根之生,相煎何急。你束手就擒吧,我饶你不死。”

    “哈哈哈!好一个饶他不死!四哥你好大的口气。”爽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身影自漫天雪色中,由远及近。

    我认得,那是已去封地多年的九皇子,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六王爷见了他,如见救星:“九弟,你来得正好。现下,该如何是好啊?”这一问,让你我都是一惊,随即便明白过来。原来,九皇子才是幕后主使。

    六王爷话还未完,一把剑已穿心而过。九皇子冷冷地看着他,轻蔑道:“就你这样还想问鼎皇位,很是痴人说梦。如今你已无利用价值,六哥,你说还能怎么办?”冷冷的话语,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绕了一圈,仇人才出现。你的威胁,才刚刚登场。而可怖的是,羽林军竟听他指挥。只怕暗地里,他早已将军队拉拢,演这样一出戏。我见你的眼里,渐渐弥漫开绝望的死灰。我深知,你对这兄弟的情谊。

    忽然,他一挥手,羽林军便行动起来。而他身后,也涌过来大批军队。

    一时间,飞火流矢,喊声震天。巨大的圆木,一下下地撞击着城门。那声响,足以将魂魄震碎。

    你转过头,忽地对我一笑。接着,你便狠狠将我推开:“夕颜,今生,是我负了你。”说完,就纵身跃起,朝城下直直坠去。

    这时,我呆呆地看着你下坠的身影,眼前却浮现那晚的情景。

    纤细手指翻飞琴弦之间,若蝶展翅,于银白流光中,流泻一地琉璃。你的眼,若装满星辰,凝碧生辉。你忽然对我说:“夕颜,我要你,做我的妻。”

    剑,刺穿喉咙。

    从此,我与你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