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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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交通工具越来越发达、距离只是一种概念的时代里,我知道,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将成为失去故乡的人群,而我自己将是其中的一人。

    随着国家的大量投入和道路条件的改善,回家的路越来越真,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然而我们回去的次数却变得少了起来。每每出差或有事外出,常常会路过自己的故乡,从连队背后的那条柏油公路上穿过。我的家乡地处新疆的边境地区,那是地处准葛尔盆地北部边缘的一个小小的连队。这样的兵团连队以农业为主,很类似于地方的村庄,在新疆很多,地处荒野,星罗棋布。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也求学在这里。又通过考学的途径,从这里走出去,面对和适应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外部世界。炊烟、蓝天、绿树、碧草、小渠、田野、庄稼、牛马、流水、平房、浮云故乡的美丽,故乡的甜蜜,故乡的苦涩,永远伏身在记忆的深处,以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片断,令我回味和品尝着。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批批出这里走出去孩子成为了天涯游子,像蒲公英的花朵一般漂落在全国各地。故乡在我们的记忆里,变得味道醇厚、越来越美的时候,也变得越来越远。每每路过故乡,打开窗口探出身子,让目光的亲切,从公路的车厢里眺望依旧的连队时,连队渐渐边缘化了,越来越矮小了,越来越干缩了,人影恍惚的朦胧中,再也没有记忆里的宽广和湿润。那些粉涮后的白墙上,依然写着计划生育、种树养猪修路的标语。田野里戴着草帽的庄稼人,背着干柴行走的老人们,站在路边看来往车辆的孩子们,甚至是小麦地里扎着的稻草人,都在枯黄的记忆里闪现着昔日的场面。

    故乡没有变化,是我们变化了,是我们的内心和感情发生了变化。

    汉族人回故乡有着历史的传统,因为每回一次自己故乡,对于一个人而言,都是要有资本和成本代价的。所谓英雄故里,魂归故土,就是这个道理。在外地发了大财需要在家乡布施的,在职场里升了官位需要在家乡炫耀一番的,在国内外获得名声需要显摆千慰祖先的,甚至是像汉高祖刘邦这样以自己的一介布衣,成为开国皇帝的一代伟人,也同样在“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歌声里落入俗套,概莫例外。一个人能够在故乡里显名、显姓、显富,这不仅一种显露成功的权利,也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传统习俗,财施乡党,富泽家人,权益故友,情恩亲人。亲朋好友,大臣将军,谁也不会说什么,即使是你的敌人,也能够理解这种带着亲情气味的私人行为。

    能够有资格和资本显归帮里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却是趁着黑夜,带着一身伤痕、带着满脸的岁月沧桑,悄声敛迹、夹着尾巴回归故里的人。世界上成功者的概率很低,所以,情场的失意者,官场的流放者,生意场里失败者,犯法奸科的除官者,甚至是告老还乡的教师、公务员,还有什么也没有混出名堂的男男女女,他们才是不声不响,悄然回归故里的主流。我觉得中国历史上受人推崇的陶渊明之流,尽管他们的诗歌虽然很美载入史册,也透露出视钱财为粪土的超然世外情感,然而,更深层次表达出来的东西,却是这种失败而归者的无奈凄凉心态。能够在故乡里无视成功者留下的痕迹,真正做到视世界为外物者,大千世界,能有几人?

    须得承认,如我之流,在这个世界上胡乱混迹的几十年里,没有官名,没有钱财,更没有虚名,黯然默然,平凡如土,肯定就是那种带着行者的旅外尘土,深夜回归故乡的男人。

    当然,我并不是那种特别想归故乡的人,除了我平凡普通没有值得炫耀的东西之外,故乡留给我的痛,故乡送给我的伤,甚至是故乡让我恨它的一些事情,都是促使我不得不去深深地记忆着它。一个人感情里的故土与实际面对的故土是有很大的出入,现实中的故乡往往现实和功利的,它是留给有成就和成功人士回忆和回去的甜蜜内容,而为受伤失败者准备的可能却不是这样,更多的不是同情和包容,而是诋毁、讥讽和嘲笑甚至是伤及内心灵魂的揄揶。同时,对于像我们这样带着伤痕的出走者,留在故乡这片土地上的老家,在伴过我们度过童年和少年后,在越来越矮、越来越黯然失色的形象里,过去的家已经快空了。年迈的父母也在渐渐之中老了枯萎了下来,他们在渡过岁月的长河之后,也快要走了。也许,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就是我,或是我们这类平凡之人,成为一个失去故乡的那一天。

    很多时候,孩子们的故乡是跟着父母走的。父母留在那里,那怕是一座坟茔,这也是你的故乡,成为你无法改变的根。每第路过故乡,回首眺望,望着远去的故乡纹丝不动,而我们却渐渐地远去老去,一丝无奈的心情,油然而起。

    是呀,故乡,永远都是在一个个思念者的回忆里,才变得美丽动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