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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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宛州巨富夏印侯聘莫氏义女为妻，女丽色无双，人称无双夫人。]
夜深了，夏府的宾客陆续地散去。夏印侯挥退了下人，独自轻轻地走进新房。喜床上的新娘倚着床栏，已经睡着了，那盖头早掉在一旁。他低眉一笑，便又放轻了步子过去，才一碰到她，那身子就软软地倒过来。“是太累了啊。”他想。他扶着她，将她轻轻放平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看了一眼她的睡脸，为她把一缕掉在额上的长发捋开，就悄悄地出了新房，到其他的房间去睡了。
次日，他到新房里探视，南青姬醒来第一眼看到他，问：“你是谁？”
夏印侯忍不住笑了：“我是夏印侯，是你的丈夫。”
[九月初九，夫人诞小公子，夏印侯名之丹颜。]
“又是给少商的？”看见南青姬吩咐下人把一个个箱子往外搬，夏印侯问了一句。
“他是我哥哥，我自然要对他好。”
南青姬径自走开，不再理丈夫。夏印侯也不生气，只俯身抱起咿呀学语的丹颜，亲他胖胖的小脸：“你看，你娘又生气了。”
厅外，南青姬看着地上几个箱子：“又退回来了吗？”
马上就有一名仆人恭敬地答道：“公子说以后也不必再送了。”
南青姬愣了一会，忽然自己往外走去。没有人敢拦，无双夫人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
“哥。”
莫少商回头，看见南青姬站在他面前。“青姬。”
两人相对站了许久，却是各自无语。周围静得像那年十月的早晨，莫少商从夏府遣来的媒人那里接下聘书的那个时候。多年以来的风呼地从他们之间吹过，莫少商始终没有看南青姬，他的眼睛越过了她，看着某个渺远的地方。
“我走了。”最后南青姬这样说。她缓缓地转身，离去，背影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五月廿七，夏印侯进城主，小公子丹颜为少城主。]
“为什么动这个戒指？你要用那个秘术么？”
莫少商只是微微地笑：“应该用得上吧她树的敌太多了啊，姐姐。”
“又是她！难道你要永远这样护着她么？她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了。何况，”莫窈扭过头不看莫少商“当年她问也不问你就嫁了夏印侯，你为什么还要对她念念不忘？”
她没有听到莫少商的回答。过了很久，她忍不住转身，看见她的弟弟正仰头看着天边将落的星辰，星光照着他的脸，像一朵洁白的莲花。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要走，可能没有办法向你道别。”
莫窈悲哀地看着他离去，夜风吹过，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听到吟唱的前一刻，夏印侯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层叠的秘术吟唱如波浪般传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地缚住。
“终于还是来了么？”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脑中却依然清醒。
唇角逸出一缕苦笑，他努力地向旁边看，却是南青姬已经倒了下去。
“连她也保不住么？”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心痛“一直到死，始终也没有得到她的心呢。”
夏印侯自嘲地笑笑，带着一点遗憾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就没有看见，那一点刺破黑暗的银色光芒。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掌中仿佛托着一颗闪亮的星辰。
莫少商全部的精神力都放在了抵御那个吟唱上，他疲惫地回头看，倒在地上的女子应该只是昏迷，但那个孩子
他终于抛出了那个戒指，同时开始吟唱。咒文在暗夜里密密地织起，遮住了唯一的一点月光。没有人看到，他的头发从末端开始一点一点变成雪白。
[七月十三，夜，城主府遭伏击，夏印侯死。七月二十，夫人携小公子丹颜扶灵，葬夏印侯于夏氏墓园。]
“小姐，小姐，无双夫人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她”小丫环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身黑衣的莫窈挥了挥手让她下去，接着就看见了穿着黑色丧服的南青姬。
“我刚回来就听他们说他死了”南青姬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为什么？”
莫窈并不看她：“你还关心他吗？”
“你在说什么？”
“只有听说他死了，你才跑来表示一下悲伤么？”
无法去仔细想莫窈的话，南青姬颓然道：“他死了么。”
可是她马上看到了那张背朝她的轮椅，那个人背朝着她，头发雪白。
她迟疑地走近，就看见了那多年不变的眉眼。
“是你真的是你，你变成这样，可是你没有死”南青姬忍不住朝莫窈喊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说他死了！他好好地活着，你怎么能说他死了！”
“你来质问我？我告诉他们阿商死了，有错么？你让我怎么对人去说，这个满头白发，又聋又哑，手脚残废，记忆全失的男人，就是莫家的公子少商？”莫窈的目光冷冷的“况且夏夫人，你这么大惊小怪地跑来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
南青姬突然静了下来，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颤抖：“变成这样他做了什么？”
“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死？”转过身不再理睬南青姬，莫窈的声音像是在叹息“爹这辈子就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不该收留那对落难的母女。”她轻轻摸着莫少商的头发，轻声地说：“我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教你那个秘术”
“阿商”南青姬顺着墙滑下，慢慢地坐倒在地上。
“让我带他走。”莫窈要推莫少商走的时候，南青姬终于说。
莫窈侧身看她：“我为什么要答应？”
南青姬张着口答不上来。是啊，莫窈为什么要答应？那是她的弟弟，莫家的孩子。而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无情地离他而去的女人罢。
“因为阿商愿意”她迟疑着说。
但莫窈只是冷冷地笑着，而轮椅上的莫少商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终于也开始怀疑自己所说的话了。
他愿不愿意跟她走呢？他听不到也说不出，纵是写也写不了，那么她是无从知道的了。
“窈姐姐。”
过了很久很久，南青姬轻轻地叫了莫窈一句，莫窈原本转过身不想看她，这一句却叫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很久以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就是这么叫她的吧。
“窈姐姐，让我带阿商走吧。”
莫窈沉默地将莫少商推到南青姬面前，两个女人都看着椅中男子白雪一样的长发，彼此无言。
“丹颜还好么？”莫窈突然问。
“他很好”南青姬看着莫窈，眼睛里有感激。
莫窈最后看了一眼莫少商，决然地转身：“你走，乘我还没改变主意。”
南青姬朝莫窈躬下身去，黑色的丧服遮住了她的脸。她推着莫少商的轮椅离开了。
她的背后，莫窈默默地朝她离去的方向举起了一只手，像是最后的告别。
西江畔。
南青姬走了很久，推着莫少商到这里，一路上路人的目光闪闪烁烁：那不是无双夫人么，为什么推着一个残废的男子？然而她只是默默地走过来，仿佛心里再也没有什么顾虑。
“为什么？”她仿佛是在问莫少商，又仿佛是在问自己。但没有人回答她。白发的男子静静地坐在椅中，依然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眸如初雪般澄净。他的思维已经永远地停在了二十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日，无论什么都不能将他自梦中唤醒。
“如果我知道你喜欢的终究还是我，我就不会嫁给夏印侯了吧？如果我不是以为给你名利会让你高兴，你就不会抛下一切去隐居了吧？如果我没有那样急地把夏印侯往上推，就不会招来怨恨，你也就不会来救我，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她这么问着，美丽的脸上是多年来不为人见的悲伤。从梦沼吹来的风往后依然还要这么吹下去，西江边的花依然年年盛开，然而是没有人会陪她一起看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凝视她的少年，那双眼眸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往日，留在了南青姬还是无邪的年纪。
“那个时候，我说你太软弱娘死了，莫伯伯收了我做女儿，你就再也不看我一眼。为什么？那些东西有那么重要么？你不再喜欢我，我只好去喜欢别人，别的东西。夏印侯家里的金铢那样多，我以为你会喜欢。可是每一次你都把它们退回来。我又以为你会喜欢名气，就又做了些事。公子少商这个名字，直到现在还有人提起。可是你什么话也不留就走了。为什么？你说不会比我先死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恍然间，那些岁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那些欢笑和温暖的手，月夜里悠悠的叶笛。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未忘记。如果这些软弱的东西是她在此刻依然眷恋的，那么这些年来她所求得的又是什么？南青姬最爱的就是莫少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可是为什么呢？到了最后，她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件她并不能够穿上的华美衣裳而已。
很多年以前，当南青姬第一次见到莫少商的时候，他带她去看莫家花园里满园翩跹的蝴蝶。南青姬看着蝴蝶拍手笑，十岁的莫少商看着六岁的南青姬，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她笑起来的时候，花园里所有的花朵都失去了颜色。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凝视她，终其一生，他也只是看着这个女孩而已。
“你是谁？”小小的南青姬问。
少年在花丛中朝她微笑：“你可以叫我阿商。”
“我要那只蝴蝶，你捉给我。”她指着花丛。
“是这一只吗？”他去了又回，轻轻地张开手掌，一只五彩的蝶轻轻扇动着翅。
她却失望地摇头：“不好看，我不要。”
她回忆着他们的过往。仿佛是年少时的风飒飒地从身边吹过，莫少商还在，可是那个叫做阿商的少年，却是再也回不来了。那双总是牵着她的手再也不会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原来她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她一直都拥有，原来她用尽了他们拥有的时间，却只是捉到了一只她并不想要的蝴蝶，就像他们初见时她让他捉给她的那一只一样。
南青姬趴在莫少商的肩头，像孩子一样哭了。
那一年，当一切都还没有改变，少年和少女还互相依偎在夜空下看星星的那个时候，夜深了，他们沉沉地睡去，面容宁静而安详。很远的地方传来叶笛的声音，柔和而动听。
“风飞风飞，慕予服美，乐微乐微，慕予佩美。河水溅溅，鸣鸣如雷，曷以为歌，不昼不晦。”
南青姬伏在莫少商的膝上睡着了。梦里面六岁的她看着面前像白杨木一样清俊的少年，问：“你是谁？”
少年朝她微微地笑着：“你可以叫我阿商。”
[2005/2/1]
[十月十八，宛州巨富夏印侯聘莫氏义女为妻，女丽色无双，人称无双夫人。]
夜深了，夏府的宾客陆续地散去。夏印侯挥退了下人，独自轻轻地走进新房。喜床上的新娘倚着床栏，已经睡着了，那盖头早掉在一旁。他低眉一笑，便又放轻了步子过去，才一碰到她，那身子就软软地倒过来。“是太累了啊。”他想。他扶着她，将她轻轻放平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看了一眼她的睡脸，为她把一缕掉在额上的长发捋开，就悄悄地出了新房，到其他的房间去睡了。
次日，他到新房里探视，南青姬醒来第一眼看到他，问：“你是谁？”
夏印侯忍不住笑了：“我是夏印侯，是你的丈夫。”
[九月初九，夫人诞小公子，夏印侯名之丹颜。]
“又是给少商的？”看见南青姬吩咐下人把一个个箱子往外搬，夏印侯问了一句。
“他是我哥哥，我自然要对他好。”
南青姬径自走开，不再理丈夫。夏印侯也不生气，只俯身抱起咿呀学语的丹颜，亲他胖胖的小脸：“你看，你娘又生气了。”
厅外，南青姬看着地上几个箱子：“又退回来了吗？”
马上就有一名仆人恭敬地答道：“公子说以后也不必再送了。”
南青姬愣了一会，忽然自己往外走去。没有人敢拦，无双夫人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
“哥。”
莫少商回头，看见南青姬站在他面前。“青姬。”
两人相对站了许久，却是各自无语。周围静得像那年十月的早晨，莫少商从夏府遣来的媒人那里接下聘书的那个时候。多年以来的风呼地从他们之间吹过，莫少商始终没有看南青姬，他的眼睛越过了她，看着某个渺远的地方。
“我走了。”最后南青姬这样说。她缓缓地转身，离去，背影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五月廿七，夏印侯进城主，小公子丹颜为少城主。]
“为什么动这个戒指？你要用那个秘术么？”
莫少商只是微微地笑：“应该用得上吧她树的敌太多了啊，姐姐。”
“又是她！难道你要永远这样护着她么？她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了。何况，”莫窈扭过头不看莫少商“当年她问也不问你就嫁了夏印侯，你为什么还要对她念念不忘？”
她没有听到莫少商的回答。过了很久，她忍不住转身，看见她的弟弟正仰头看着天边将落的星辰，星光照着他的脸，像一朵洁白的莲花。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要走，可能没有办法向你道别。”
莫窈悲哀地看着他离去，夜风吹过，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听到吟唱的前一刻，夏印侯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层叠的秘术吟唱如波浪般传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地缚住。
“终于还是来了么？”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脑中却依然清醒。
唇角逸出一缕苦笑，他努力地向旁边看，却是南青姬已经倒了下去。
“连她也保不住么？”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心痛“一直到死，始终也没有得到她的心呢。”
夏印侯自嘲地笑笑，带着一点遗憾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就没有看见，那一点刺破黑暗的银色光芒。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掌中仿佛托着一颗闪亮的星辰。
莫少商全部的精神力都放在了抵御那个吟唱上，他疲惫地回头看，倒在地上的女子应该只是昏迷，但那个孩子
他终于抛出了那个戒指，同时开始吟唱。咒文在暗夜里密密地织起，遮住了唯一的一点月光。没有人看到，他的头发从末端开始一点一点变成雪白。
[七月十三，夜，城主府遭伏击，夏印侯死。七月二十，夫人携小公子丹颜扶灵，葬夏印侯于夏氏墓园。]
“小姐，小姐，无双夫人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她”小丫环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身黑衣的莫窈挥了挥手让她下去，接着就看见了穿着黑色丧服的南青姬。
“我刚回来就听他们说他死了”南青姬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为什么？”
莫窈并不看她：“你还关心他吗？”
“你在说什么？”
“只有听说他死了，你才跑来表示一下悲伤么？”
无法去仔细想莫窈的话，南青姬颓然道：“他死了么。”
可是她马上看到了那张背朝她的轮椅，那个人背朝着她，头发雪白。
她迟疑地走近，就看见了那多年不变的眉眼。
“是你真的是你，你变成这样，可是你没有死”南青姬忍不住朝莫窈喊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说他死了！他好好地活着，你怎么能说他死了！”
“你来质问我？我告诉他们阿商死了，有错么？你让我怎么对人去说，这个满头白发，又聋又哑，手脚残废，记忆全失的男人，就是莫家的公子少商？”莫窈的目光冷冷的“况且夏夫人，你这么大惊小怪地跑来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
南青姬突然静了下来，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颤抖：“变成这样他做了什么？”
“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死？”转过身不再理睬南青姬，莫窈的声音像是在叹息“爹这辈子就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不该收留那对落难的母女。”她轻轻摸着莫少商的头发，轻声地说：“我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教你那个秘术”
“阿商”南青姬顺着墙滑下，慢慢地坐倒在地上。
“让我带他走。”莫窈要推莫少商走的时候，南青姬终于说。
莫窈侧身看她：“我为什么要答应？”
南青姬张着口答不上来。是啊，莫窈为什么要答应？那是她的弟弟，莫家的孩子。而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无情地离他而去的女人罢。
“因为阿商愿意”她迟疑着说。
但莫窈只是冷冷地笑着，而轮椅上的莫少商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终于也开始怀疑自己所说的话了。
他愿不愿意跟她走呢？他听不到也说不出，纵是写也写不了，那么她是无从知道的了。
“窈姐姐。”
过了很久很久，南青姬轻轻地叫了莫窈一句，莫窈原本转过身不想看她，这一句却叫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很久以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就是这么叫她的吧。
“窈姐姐，让我带阿商走吧。”
莫窈沉默地将莫少商推到南青姬面前，两个女人都看着椅中男子白雪一样的长发，彼此无言。
“丹颜还好么？”莫窈突然问。
“他很好”南青姬看着莫窈，眼睛里有感激。
莫窈最后看了一眼莫少商，决然地转身：“你走，乘我还没改变主意。”
南青姬朝莫窈躬下身去，黑色的丧服遮住了她的脸。她推着莫少商的轮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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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青姬走了很久，推着莫少商到这里，一路上路人的目光闪闪烁烁：那不是无双夫人么，为什么推着一个残废的男子？然而她只是默默地走过来，仿佛心里再也没有什么顾虑。
“为什么？”她仿佛是在问莫少商，又仿佛是在问自己。但没有人回答她。白发的男子静静地坐在椅中，依然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眸如初雪般澄净。他的思维已经永远地停在了二十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一日，无论什么都不能将他自梦中唤醒。
“如果我知道你喜欢的终究还是我，我就不会嫁给夏印侯了吧？如果我不是以为给你名利会让你高兴，你就不会抛下一切去隐居了吧？如果我没有那样急地把夏印侯往上推，就不会招来怨恨，你也就不会来救我，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她这么问着，美丽的脸上是多年来不为人见的悲伤。从梦沼吹来的风往后依然还要这么吹下去，西江边的花依然年年盛开，然而是没有人会陪她一起看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凝视她的少年，那双眼眸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往日，留在了南青姬还是无邪的年纪。
“那个时候，我说你太软弱娘死了，莫伯伯收了我做女儿，你就再也不看我一眼。为什么？那些东西有那么重要么？你不再喜欢我，我只好去喜欢别人，别的东西。夏印侯家里的金铢那样多，我以为你会喜欢。可是每一次你都把它们退回来。我又以为你会喜欢名气，就又做了些事。公子少商这个名字，直到现在还有人提起。可是你什么话也不留就走了。为什么？你说不会比我先死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恍然间，那些岁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那些欢笑和温暖的手，月夜里悠悠的叶笛。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未忘记。如果这些软弱的东西是她在此刻依然眷恋的，那么这些年来她所求得的又是什么？南青姬最爱的就是莫少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可是为什么呢？到了最后，她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件她并不能够穿上的华美衣裳而已。
很多年以前，当南青姬第一次见到莫少商的时候，他带她去看莫家花园里满园翩跹的蝴蝶。南青姬看着蝴蝶拍手笑，十岁的莫少商看着六岁的南青姬，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她笑起来的时候，花园里所有的花朵都失去了颜色。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凝视她，终其一生，他也只是看着这个女孩而已。
“你是谁？”小小的南青姬问。
少年在花丛中朝她微笑：“你可以叫我阿商。”
“我要那只蝴蝶，你捉给我。”她指着花丛。
“是这一只吗？”他去了又回，轻轻地张开手掌，一只五彩的蝶轻轻扇动着翅。
她却失望地摇头：“不好看，我不要。”
她回忆着他们的过往。仿佛是年少时的风飒飒地从身边吹过，莫少商还在，可是那个叫做阿商的少年，却是再也回不来了。那双总是牵着她的手再也不会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原来她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她一直都拥有，原来她用尽了他们拥有的时间，却只是捉到了一只她并不想要的蝴蝶，就像他们初见时她让他捉给她的那一只一样。
南青姬趴在莫少商的肩头，像孩子一样哭了。
那一年，当一切都还没有改变，少年和少女还互相依偎在夜空下看星星的那个时候，夜深了，他们沉沉地睡去，面容宁静而安详。很远的地方传来叶笛的声音，柔和而动听。
“风飞风飞，慕予服美，乐微乐微，慕予佩美。河水溅溅，鸣鸣如雷，曷以为歌，不昼不晦。”
南青姬伏在莫少商的膝上睡着了。梦里面六岁的她看着面前像白杨木一样清俊的少年，问：“你是谁？”
少年朝她微微地笑着：“你可以叫我阿商。”
[20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