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在异乡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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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一次站在楼顶上俯看我的小镇，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小镇并没有如预料中的没有变化，相反那变化已经超出了我对小镇的认识本身。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若实在要形容，那就是小镇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重蒙蒙的雾样的光环，那是时光的影子，并在眼底和心里隐隐发光。
我没想到，原来时光和爱情一样竟是如此轻易。它摧枯拉朽般的颠覆了我还有我眼里的世界。
半年前，我经历了一件奇异的事情（详见作者另一个短篇“黑的消失”）后决定出走，以为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半年后我又回到了我曾经并且依然爱着的小镇，心里却很是恍惚，我不知道是否找到了我要找的。既然终究要回来，我为什么要走呢？我对半年前的那个晚上的突然的决定，至今依然心存疑虑，所谓意义之类的东西难道对我真的那么重要么？而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它又潜藏在何处呢？但我还是决然出走了。找老梁拿了他女儿以前写给他的信，顺便给老爸通了个电话，说我决定出去闯一番。我知道善后的事老爸自然会给我办妥，就象当初给我找这份工作一样。
我顺着信上的地址来到广东的东莞，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要找什么。在火车上我唯一想起的是，老梁的迷浑的疑惑的眼。我对老梁说，我准备停薪留职到广东去打工，看顺便能帮你找下你的女儿么。我想起老梁的眼睛，有些想笑。如果我告诉他，我这次出去的全部意义是寻找他的女儿，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我想他也许会资助我些路费。火车上我还试图记起他女儿的脸，但怎么也记不起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女儿的名字。而那空信封上，除了地址什么也没留下。在困意袭来前，我有点后悔，我本来应该问下她的名字的，我的浪漫实在是有些过了头。
在我进入工业园区寻找我要找的那个小厂的过程中，我接到了老爸的电话。老爸对我是无能为力的，二十几年的经验告诉他，除了顺从我的决定，别无选择。而我倚仗的是老爸给我的爱。尽管很多时候都会痛恨自己的无耻，但真要做什么决定时，我首先考虑的绝对是自己。老爸在电话里说，停薪留职的事已经办好了，期限是半年。另外老爸还给了我几个他在这边的朋友的电话，我烦腻的漫不经心的记下。后来的结果证明，如果没有这几个电话号码，我甚至连一份工作也找不到。最后我不得不悲哀的想，我曾试着摆脱却始终摆脱不了的是父母的爱以及我的歉疚。反正尽管几经周折，我还是如愿以偿的进了信封上指明的那个厂子，做了个文员。而我的故事才得以缓缓展开。
如今，我在我爱的小镇的楼顶上，也舒服地叹了口气，将身体在躺椅上摊平，让暖暖的春日的九点钟的太阳覆盖全身。慵懒如此，往事淡却如手中的烟。甚至给我一个错觉，我本一无所求，那不如就此融化了罢；我闭上眼，由着弥散的身体四处蔓延，再而在阳光里蒸发。我感觉蒸发的雾气愈聚愈浓，一些隐约的场景渐渐在迷雾中凸现，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迷雾中渐行渐近。我试图看清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终于她抬起了头，我看见了她的眼睛。我腾地一下从躺椅上弹起，茫然的四顾，身上暴起一重躁郁的汗。依稀记起有一双眼睛，却再也记不起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了。
刚进厂，对于老板这一存在，颇为不适应。老板姓周，浙江人，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不过对于一个事业有成的人士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年轻了。不过老板还有一点让我欢喜的优点，就是习惯沉默。这不由让我想起原来单位上的一位领导兼朋友——周周（他从侧面破灭了我的初恋）。尽管我后来已经不大搭理他了，但我还是乐于在心里将我现在的老板也称作周周。因为从内心讲，我实在很喜欢周周这一类人物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适应这一时代的社会精英。我愿意永远将他们当作我的一个侧影，以印证我的存在。因为是熟人介绍，周周对我是相当客气的，甚至单独在宿舍给我配了一间房，这也在客观上促成了周围人对我的尊敬。我乐于在这种氛围下工作，一点也不以为耻。
因为是小厂，在办公室的文员并不多。平时除了接几个电话，处理一些定单，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干。对于我来说，我的时间是足够的，我并不急于去求证什么，而且我甚至压根不清楚我怎么就出现在这里。每当晚上下班后，我沿着穿过园区的一条人工小河或者叫一条宽阔的臭水沟散步并且沐浴在橘黄的路灯下时，更加恍惚如梦。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一头扎进这臭水里，会不会突然醒来，然后发现这一切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并且我知道，所有事情总会自己露出端倪的，就象玩躲迷藏而被人遗忘的孩子，他会在毫无意义的情况下自己跳出来，然后高喊一声，我在这！而这早在我意料之中。我知道只要稍微作一点暗示，一切便会展现在我面前。但我甚至不屑于去作这种暗示。对于我来说，找寻一个结果，并不比经历一个造作的过程来得有趣些。而一直以来我始终在逃避一种叫“结束感”的东西，它象万有引力一样牵引着我不断向着既定的方向坠落。我讨厌这种感觉，有时甚至讨厌到我生存本身。于是我总是在不断的无目的的否定中，不断寻找一些新的开始，尽管我知道这些所谓的曲折不过是添乱，甚至毫无意义，我依然并且不可避免的面临着一个个的结束。我却学到了一些其它的东西，我发现了潜藏在意义之外的一种叫做乐趣的东西。我想这是很值得玩味的。上面这样说也许很晦涩，那我给你打个比方，也许你就能很快明白。比如突然的从高处掉落下来，在你知道下面等待着你的是什么的时候，你也许会惊慌失措，内心充满恐惧；而我选择感受坠落中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甚至试图张开衣袖以延缓下落的速度以便从容地观看这个变形的世界。总之，比之于每天无聊的上班过程，我更喜欢在这条黑色的小河边漫步；若站在上风处，屏除小河里散发的一点臭味，遥看着对岸女生宿舍的灯火，听着偶尔传来的尖利的笑声，然后遐想一个注视的目光，未免不是一项有趣的事。
我实在很享受这种浪荡而且自由的心境。尽管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打工者的心态，依然乐此不疲。其实在后来决定回到我的小镇的一刹那，我忽然明白，我从一开始决定要出来时，就已经决定了，我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后来我想，这件看起来颇为浪漫的事，从打算之初，便决定了它的无意义。转折了这么久，我终于在此得出了结论，我因此轻松不少。我就不再矫情了吧。因此下面我不再自作多情地罗嗦了，我要讲点实在的故事了。
我没想到小圳会找上我。尽管同在一个办公室，在我进入的第一天起，她便对我显得很冷淡。遇到这种冰冷尚且有点姿色的女子，我一向是不敢接近的。我以为和这种女子交往不是遭遇冰，那肯定就是面临火。所以当她在后面叫住我时，我确实在心里打了个小颤。但令我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她竟是个爽快的人。
当我最后决定转身面对小圳，小圳的眼光并没有一丝退缩，她说，我听你问起过一个姓梁的女孩原来是不是在这里打过工，你问的哪个女孩是不是叫梁仪。我说我也不大清楚。她继续说，她是江西清江市的，对不对。我不置可否，只说，可能是吧，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恰好以前认识这么一个人罢了，并且我不知道她实际叫什么名字。小圳有些疑惑的看我，我有点无措，于是掏出烟，问，你抽么？她迟疑下，伸手接过。我笑了。看她拿烟的样子，我知道她原来肯定是不怎么抽烟的人。她有些窘迫，却拿烟深啜一口，差点呛到，然后说，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目的，我还是把梁仪的故事告诉你吧，而且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我才成了你之前见我时的那种样子。我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啊，人活着总是不免孤单的，起码不能因为孤单而去讨好谁。她说，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但好象又有那么一点道理在，我不知道，你到底想不想听我讲呢？我说，好的，我不再插嘴，只听你讲。她说，我忽然没有了兴致，难道你一直说话都是这么一本正经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说我乏味的人，你绝不是第一个。她笑起来，有点花枝乱颤的味道。她说，象这种状态就还不错，别以为我是在求你听，知道么？我温柔地点头。她说，明天还是在这里吧，你早点来，到时我给你讲。说实话，真要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了。她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在背后看着她远去的窈窕身影，忽然也有点恍惚。又吸了几根烟，我茫然地回到宿舍，躺床上，只见四壁空空，逼仄欲袭。
第二天一早便淅沥地下起了雨，我无精打采地做着自己的事，偷眼看下小圳。她正在假模假式的忙碌着，若没有昨晚的见面，一切仿佛没一丝变化。而实际上怎样？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有些暧昧，而且怎么也定不下心神来。路过周周房间时，他正在里间抽着烟，就算隔着窗帘，依然能隐隐看出里面蒸腾的烟气。即使是事业有成的老板依然是寂寞吧。特别是当我知道，周周竟然在很多报刊上都发表过文章后，我对他简直有点敬仰了。周周刚离婚，这是同事在无意间提到的。我不免惋惜。我记得对同事是说，即使一个人多么圆满，当遇上感情，依然满面苦难。而且似乎特别深重，后面半句是我对自己说的。同事听到我这样说有点愣，他也许准备的是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谈，却不料一下被我引入了深刻。他无语，我却更加懊悔我的卖弄深沉。正想着，听到小圳在远处叫我，我转头，她说，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
周周手里正在把玩着一个类似玉器之类的小玩意，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见我进来，依然保持着那个有些颓废的姿势。这才像个老板，我想。他说，最近工作怎么样？我轻轻笑下，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把我叫进来决不是为了问一下工作。他接着说，听说你也经常写点东西。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很帅气而且沉稳的一个人，然后点了点头。他说我主要是看你经常没事就在那里写，所以这样猜的。我说我是在那里瞎写，主要是因为无聊，其实基本上写的都是些垃圾，而且从没有篇文字发表过。周周也笑起来，说，哪有形容自己写的东西是垃圾的。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平时一般写些什么体裁。我说，主要写小说，偶尔也写点杂感。他说，你写诗么？我说，以前写很多，好久没写了，主要是没有那种心境。他哦了一声，忽而象陷进了什么似的，沉思起来。过了一会，他忽然抬了头，问，你抽烟的么？我点头。正点烟的空挡，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本子然后递给我。我看他表情里似乎隐着一些捉狭样的笑意。接过却是一本诗集，看到封面我一愣，上面竟写着，献给梁仪的诗。再看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萧陌。周周说，你拿去看下，我觉得写得蛮好的，很真挚。我本来还想问点什么，却见他已经将眼光转向了别处，只好出来，连谢谢也没有说。
我看着这个薄薄的本子，有些失神。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如此轻易的情况下，渐渐浮出水面了。但这本本子除了能印证曾经存在的一个爱情符号，实际上我的疑惑更多了。比如那段曾经的爱情的起始、高潮和结束；比如梁仪以及这个刚刚出现的萧陌现在究竟在何处；甚至就算这本诗集，为什么会在周周手里，也是个谜。我忽然对晚上和小圳约定的会面很是期待。然而我执着如此，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和我几乎不相干的女孩的爱情往事，我不由哑然失笑。回头看下窗外的雨，却是迷蒙而且缠绵。小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所踪。
小镇的黄昏依然如往昔般的美丽。我始终改不了的还是黄昏时踱步的习惯。这习惯的养成应该归功于之前我打工的那个工业园区中间那条流着黑色液体的小河，它竟而常泛着黑色的光带着一种诡异的美在我的许多梦境里流淌。我甚至不知道我对它寄予了怎样的情感，但它是再也挥之不去了，这我确知。踱步回来时经过老梁的小餐馆，老梁轻微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我想，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没对我寄予多少指望。而我暂时也不想去打搅他，毕竟我自己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
那天傍晚雨还是没停，只是下得更加沉稳，稍微有些风，也是雨带来的。我临时买了把伞，站在一棵并不高大的樟树下面。树上凝聚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在细柔的雨声中显得异常的清晰。我细数着雨点滴落的节奏，有点浑然忘我。这是我的消遣，也是应对无聊的习惯。当小圳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以至全然没注意到她是怎样到的。她也许在我身边站了一会，这我从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来。她用力嗨了一声，然后我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次约会，但见到小圳我还是有点紧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小圳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赶紧点头示意。
这地方倒也雅致，外面是毫无阻隔的悄然的雨，下面的深处是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桥洞的中间地势稍高，并没有雨水流过来，显得很干燥。小圳从包里拿出报纸垫着坐下，因为空间不大，我们坐得有些紧。互相却是无话。小圳望着一边的雨出神，我望着另一边。桥上隐约有人走动的声音。我们在悄悄地等待。我实际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我觉得就这样很好，不孤单，也不热切，而且有种不真实感，我喜欢这感觉。但总是要说的，这也是做人的无奈。我说，你刚在想什么？她转过头一笑，这笑却很模糊，我觉得是因为这里的光线不好。她说，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不断地重复着，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只是轻轻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将眼光又投向了远处，忽然低声说，你抱住我好吗？我顺从地从后面抱住她，有一些别扭还有僵硬。过了会，她转过头，在我怀里轻轻哭泣起来。我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一些柔软的东西从心底升起。我记得我们还抽烟、接吻了，但究竟是先抽烟还是先接吻，我却记不清了。反正这天晚上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拥抱、哭泣、抽烟还有接吻。但我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而且单纯从我的想象来说，我有些失望，起码我并不急于去知道真相了。我本来就没期待什么？在回来的路上我这样想。但那哭泣声和有泪痕的吻，已在我心里扎了根，我觉得我起码得承担起一些责任了。而正是这让我整晚苦恼得睡不着。
我想起日间里周周给我的那本薄薄的诗集，于是拿出来看。诗集显得很朴素而且干净，是用普通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文字也很干净而且平实。我依稀能看见一个帅气还有点忧郁的男孩的影子。睡着后，他就悄然入梦了，只是静静地站着，沉稳得象时间不再流转，面容却很凄苦。我一下就醒了过来，暗自揣测着那个曾经的故事，再也无法入睡。
日子就这样自顾自地向前流驶，象手上的风。也许哪里潜藏了暗流，而我又没有可以借助飞行的翅膀。于是任由它流驶，心情平静如一汪死水。周周依然沉浸在蒸腾烟雾笼罩的离婚的颓然情绪里；小圳并没有再搭理我，依然冷漠而且安静地忙碌着；梁仪或者萧陌依然不知所踪。我会觉得就这样平静下去，也未尝不好，起码大家都各自心安理得地活着。中间我想把萧陌的诗集还给周周。周周却说，我留着它没用，你留着吧。我于是留着这唯一的线索，由着它将我引向一个未知却已是必然的结果。
我实在不能理解象小圳这样的女子，我却由此理解了周周的离婚，尽管也许他们之间并无关联。我不得不说理解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甚至常藉着它巧取豪夺。有趣的是我们有时候又不得不常常强调这个字眼，仿佛一说，我们孤单的人生就从此有了依靠。我记得小圳就曾经说过，她说，你是这世上唯一能理解我的人。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尽管我们曾经贴得如此之近，但她最后还是走了，决绝如陌生人。最后我得出一个也许牵强的结论，那就是：若与一个女子亲近，她必然会变得奇怪而且不可理喻；若给她一棵树的风景，她必定能发现那一片曾经的枯叶；她在乎的永远只是细节。
而我现在独坐在小镇的夜色里，一身轻松，尽管躁郁的晚春天气让我恍如从前，但我依然能从停滞中找寻到一丝清凉。再没有什么可以陪伴我的东西了，我想我此刻的心也得以自由了吧。总不能总不感到满足吧，我细细端详着我的黑色指甲，借着月亮的微光。
小圳在一个也有月亮的晚上再次找上了我，当她发现我手上握着的萧陌的诗集后。她那天晚上显得异常的狂躁而且不安。这我从她潮湿的吻里面可以感知。我们在床上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头做ài，象要报复什么似的，如此真挚。我想放声痛哭，却被什么压抑着出不了任何声音。她也拼命压抑着，但在最后还是迸发出来。我在其中听出了凄厉。她伏在我的身上任由眼泪在我的胸膛上流淌。我感觉我和她在那一刻是如此的贴近，又是如此的遥远。然后她开始娓娓地讲起那个遥远的故事。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厌恶还是期待，只是紧紧抱着她，可耻地盘算着永远。
她说，萧陌是我害死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包含了恨和恐惧。
她说，如果梁仪不出现，我和萧陌本来可以永远在一起的，真的永远在一起。说完这话，她梦呓般的笑了起来。我却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味道。
她讲的时候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她也许只是想讲出来而已，甚至不在乎是谁在听。她的思路很凌乱，我想我不得不重新组织一下，才能让人在情节上可以理解。下面是我整理后的情节，为方便叙述，用的是第一人称：
我和萧陌都是高考的失意者，差不多同时进的这个厂子。那时侯老板（周周）还没有离婚，每天和蔼、亲切地笑着。整个厂里漫溢着一种祥和、安宁的气氛。那时侯萧陌很受周周的器重，因为他能写能画。周周也是个浪漫的人，甚至办了个墙报，就交给萧陌专门打理，自己也偶尔写点东西上去。那时办公室只有我和萧陌两个文员，一张办公桌，我们坐在两头，但我觉得我们很贴近，尽管我们一起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萧陌是个寡言的人，但即使这样，我也很着迷。如果梁仪不出现，一切都将循着既定的轨道自然向前发展的。但她一出现，一切都变了。她是个妖精。
她是个妖精，就算不说话，也能盅惑这世上的男人。甚至不但是男人，一开始我也被她盅惑了。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很贱。男人们，包括周周、萧陌都在有意无意间绕着她转圈圈。我不知道是什么赋予她的魔力？但谁也得不到她，没有一个人能最终得到她。能配上她的也许只有另一个妖精，男妖精或者女妖精。（说这话时，她不自制地狂笑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萧陌也会被她盅惑。原来男人所谓深沉的玩意不过都是用来骗人的。但我是那么爱他，即使他肤浅如一头猪。他配不上她，这我在见到她的最初就可以断言。她是个如烟花般冷、艳的女子。我也想做个这样的女子，但我不是，学也学不来。那是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甚至不为人间所有。我能感知这一点，也许因为我也是个寂寞的女子，但男人们不知道，就算是一杯毒药，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甜蜜的吧。
但她为什么还是要勾引他呢？只是勾引他也就罢了，但她为什么还是将他抛弃了呢？他的魂魄被她一勾就没有了，他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那天我约他在小桥上见面时，他恍如一个陌生人，摇摇欲坠像一个飘泊的鬼。我心里很痛，那种痛也是这世上没有的吧，象有千万根的刺要突出体外，然而又被包裹着找不到出口，就这样在体内奔腾、冲突着。
小圳的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简短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然后伏在我的胸口竟至于睡着了。我更加迷惑了，我不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心里究竟潜藏着一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也许所有的结局都是显而易见，在她们看来。但我真的迷惑了，我失了方向，心里只有一片空茫茫。最后我想，不管是她将他推下了小河，或者他自己跳下去的，萧陌是死了，而周周离婚了，梁仪也消失了，于我其实没有多少关联；我唯一能确切感知的是，她在我怀里轻轻哭泣的声音和她柔软的身体。然后我也睡了。
接下来我和小圳一起度过了一段还算甜蜜的日子。也许知道不会长久，我们每天在一起悲壮地做ài，直到精疲力竭。我们从不渴望明天，觉得明天远得遥不可及。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我而去，正如我的意料。离去时唯一留给我的信息，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笔记本上留的一句话。她说，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她离去后的某一天，我偷偷将萧陌的那本薄薄的诗集也烧掉了，然后我也离开了。离开时，周周多少有些伤感。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世间本来就满布苦难，而我无能为力。
而我现在躺在我的小小的床上，只是拼命地舒展着我的身体。
当我再一次站在楼顶上俯看我的小镇，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小镇并没有如预料中的没有变化，相反那变化已经超出了我对小镇的认识本身。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若实在要形容，那就是小镇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重蒙蒙的雾样的光环，那是时光的影子，并在眼底和心里隐隐发光。
我没想到，原来时光和爱情一样竟是如此轻易。它摧枯拉朽般的颠覆了我还有我眼里的世界。
半年前，我经历了一件奇异的事情（详见作者另一个短篇“黑的消失”）后决定出走，以为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半年后我又回到了我曾经并且依然爱着的小镇，心里却很是恍惚，我不知道是否找到了我要找的。既然终究要回来，我为什么要走呢？我对半年前的那个晚上的突然的决定，至今依然心存疑虑，所谓意义之类的东西难道对我真的那么重要么？而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它又潜藏在何处呢？但我还是决然出走了。找老梁拿了他女儿以前写给他的信，顺便给老爸通了个电话，说我决定出去闯一番。我知道善后的事老爸自然会给我办妥，就象当初给我找这份工作一样。
我顺着信上的地址来到广东的东莞，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要找什么。在火车上我唯一想起的是，老梁的迷浑的疑惑的眼。我对老梁说，我准备停薪留职到广东去打工，看顺便能帮你找下你的女儿么。我想起老梁的眼睛，有些想笑。如果我告诉他，我这次出去的全部意义是寻找他的女儿，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我想他也许会资助我些路费。火车上我还试图记起他女儿的脸，但怎么也记不起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女儿的名字。而那空信封上，除了地址什么也没留下。在困意袭来前，我有点后悔，我本来应该问下她的名字的，我的浪漫实在是有些过了头。
在我进入工业园区寻找我要找的那个小厂的过程中，我接到了老爸的电话。老爸对我是无能为力的，二十几年的经验告诉他，除了顺从我的决定，别无选择。而我倚仗的是老爸给我的爱。尽管很多时候都会痛恨自己的无耻，但真要做什么决定时，我首先考虑的绝对是自己。老爸在电话里说，停薪留职的事已经办好了，期限是半年。另外老爸还给了我几个他在这边的朋友的电话，我烦腻的漫不经心的记下。后来的结果证明，如果没有这几个电话号码，我甚至连一份工作也找不到。最后我不得不悲哀的想，我曾试着摆脱却始终摆脱不了的是父母的爱以及我的歉疚。反正尽管几经周折，我还是如愿以偿的进了信封上指明的那个厂子，做了个文员。而我的故事才得以缓缓展开。
如今，我在我爱的小镇的楼顶上，也舒服地叹了口气，将身体在躺椅上摊平，让暖暖的春日的九点钟的太阳覆盖全身。慵懒如此，往事淡却如手中的烟。甚至给我一个错觉，我本一无所求，那不如就此融化了罢；我闭上眼，由着弥散的身体四处蔓延，再而在阳光里蒸发。我感觉蒸发的雾气愈聚愈浓，一些隐约的场景渐渐在迷雾中凸现，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迷雾中渐行渐近。我试图看清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终于她抬起了头，我看见了她的眼睛。我腾地一下从躺椅上弹起，茫然的四顾，身上暴起一重躁郁的汗。依稀记起有一双眼睛，却再也记不起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了。
刚进厂，对于老板这一存在，颇为不适应。老板姓周，浙江人，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不过对于一个事业有成的人士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年轻了。不过老板还有一点让我欢喜的优点，就是习惯沉默。这不由让我想起原来单位上的一位领导兼朋友——周周（他从侧面破灭了我的初恋）。尽管我后来已经不大搭理他了，但我还是乐于在心里将我现在的老板也称作周周。因为从内心讲，我实在很喜欢周周这一类人物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适应这一时代的社会精英。我愿意永远将他们当作我的一个侧影，以印证我的存在。因为是熟人介绍，周周对我是相当客气的，甚至单独在宿舍给我配了一间房，这也在客观上促成了周围人对我的尊敬。我乐于在这种氛围下工作，一点也不以为耻。
因为是小厂，在办公室的文员并不多。平时除了接几个电话，处理一些定单，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干。对于我来说，我的时间是足够的，我并不急于去求证什么，而且我甚至压根不清楚我怎么就出现在这里。每当晚上下班后，我沿着穿过园区的一条人工小河或者叫一条宽阔的臭水沟散步并且沐浴在橘黄的路灯下时，更加恍惚如梦。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一头扎进这臭水里，会不会突然醒来，然后发现这一切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并且我知道，所有事情总会自己露出端倪的，就象玩躲迷藏而被人遗忘的孩子，他会在毫无意义的情况下自己跳出来，然后高喊一声，我在这！而这早在我意料之中。我知道只要稍微作一点暗示，一切便会展现在我面前。但我甚至不屑于去作这种暗示。对于我来说，找寻一个结果，并不比经历一个造作的过程来得有趣些。而一直以来我始终在逃避一种叫“结束感”的东西，它象万有引力一样牵引着我不断向着既定的方向坠落。我讨厌这种感觉，有时甚至讨厌到我生存本身。于是我总是在不断的无目的的否定中，不断寻找一些新的开始，尽管我知道这些所谓的曲折不过是添乱，甚至毫无意义，我依然并且不可避免的面临着一个个的结束。我却学到了一些其它的东西，我发现了潜藏在意义之外的一种叫做乐趣的东西。我想这是很值得玩味的。上面这样说也许很晦涩，那我给你打个比方，也许你就能很快明白。比如突然的从高处掉落下来，在你知道下面等待着你的是什么的时候，你也许会惊慌失措，内心充满恐惧；而我选择感受坠落中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甚至试图张开衣袖以延缓下落的速度以便从容地观看这个变形的世界。总之，比之于每天无聊的上班过程，我更喜欢在这条黑色的小河边漫步；若站在上风处，屏除小河里散发的一点臭味，遥看着对岸女生宿舍的灯火，听着偶尔传来的尖利的笑声，然后遐想一个注视的目光，未免不是一项有趣的事。
我实在很享受这种浪荡而且自由的心境。尽管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打工者的心态，依然乐此不疲。其实在后来决定回到我的小镇的一刹那，我忽然明白，我从一开始决定要出来时，就已经决定了，我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后来我想，这件看起来颇为浪漫的事，从打算之初，便决定了它的无意义。转折了这么久，我终于在此得出了结论，我因此轻松不少。我就不再矫情了吧。因此下面我不再自作多情地罗嗦了，我要讲点实在的故事了。
我没想到小圳会找上我。尽管同在一个办公室，在我进入的第一天起，她便对我显得很冷淡。遇到这种冰冷尚且有点姿色的女子，我一向是不敢接近的。我以为和这种女子交往不是遭遇冰，那肯定就是面临火。所以当她在后面叫住我时，我确实在心里打了个小颤。但令我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她竟是个爽快的人。
当我最后决定转身面对小圳，小圳的眼光并没有一丝退缩，她说，我听你问起过一个姓梁的女孩原来是不是在这里打过工，你问的哪个女孩是不是叫梁仪。我说我也不大清楚。她继续说，她是江西清江市的，对不对。我不置可否，只说，可能是吧，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恰好以前认识这么一个人罢了，并且我不知道她实际叫什么名字。小圳有些疑惑的看我，我有点无措，于是掏出烟，问，你抽么？她迟疑下，伸手接过。我笑了。看她拿烟的样子，我知道她原来肯定是不怎么抽烟的人。她有些窘迫，却拿烟深啜一口，差点呛到，然后说，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目的，我还是把梁仪的故事告诉你吧，而且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我才成了你之前见我时的那种样子。我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啊，人活着总是不免孤单的，起码不能因为孤单而去讨好谁。她说，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但好象又有那么一点道理在，我不知道，你到底想不想听我讲呢？我说，好的，我不再插嘴，只听你讲。她说，我忽然没有了兴致，难道你一直说话都是这么一本正经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说我乏味的人，你绝不是第一个。她笑起来，有点花枝乱颤的味道。她说，象这种状态就还不错，别以为我是在求你听，知道么？我温柔地点头。她说，明天还是在这里吧，你早点来，到时我给你讲。说实话，真要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了。她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在背后看着她远去的窈窕身影，忽然也有点恍惚。又吸了几根烟，我茫然地回到宿舍，躺床上，只见四壁空空，逼仄欲袭。
第二天一早便淅沥地下起了雨，我无精打采地做着自己的事，偷眼看下小圳。她正在假模假式的忙碌着，若没有昨晚的见面，一切仿佛没一丝变化。而实际上怎样？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有些暧昧，而且怎么也定不下心神来。路过周周房间时，他正在里间抽着烟，就算隔着窗帘，依然能隐隐看出里面蒸腾的烟气。即使是事业有成的老板依然是寂寞吧。特别是当我知道，周周竟然在很多报刊上都发表过文章后，我对他简直有点敬仰了。周周刚离婚，这是同事在无意间提到的。我不免惋惜。我记得对同事是说，即使一个人多么圆满，当遇上感情，依然满面苦难。而且似乎特别深重，后面半句是我对自己说的。同事听到我这样说有点愣，他也许准备的是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谈，却不料一下被我引入了深刻。他无语，我却更加懊悔我的卖弄深沉。正想着，听到小圳在远处叫我，我转头，她说，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
周周手里正在把玩着一个类似玉器之类的小玩意，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见我进来，依然保持着那个有些颓废的姿势。这才像个老板，我想。他说，最近工作怎么样？我轻轻笑下，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把我叫进来决不是为了问一下工作。他接着说，听说你也经常写点东西。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很帅气而且沉稳的一个人，然后点了点头。他说我主要是看你经常没事就在那里写，所以这样猜的。我说我是在那里瞎写，主要是因为无聊，其实基本上写的都是些垃圾，而且从没有篇文字发表过。周周也笑起来，说，哪有形容自己写的东西是垃圾的。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平时一般写些什么体裁。我说，主要写小说，偶尔也写点杂感。他说，你写诗么？我说，以前写很多，好久没写了，主要是没有那种心境。他哦了一声，忽而象陷进了什么似的，沉思起来。过了一会，他忽然抬了头，问，你抽烟的么？我点头。正点烟的空挡，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本子然后递给我。我看他表情里似乎隐着一些捉狭样的笑意。接过却是一本诗集，看到封面我一愣，上面竟写着，献给梁仪的诗。再看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萧陌。周周说，你拿去看下，我觉得写得蛮好的，很真挚。我本来还想问点什么，却见他已经将眼光转向了别处，只好出来，连谢谢也没有说。
我看着这个薄薄的本子，有些失神。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如此轻易的情况下，渐渐浮出水面了。但这本本子除了能印证曾经存在的一个爱情符号，实际上我的疑惑更多了。比如那段曾经的爱情的起始、高潮和结束；比如梁仪以及这个刚刚出现的萧陌现在究竟在何处；甚至就算这本诗集，为什么会在周周手里，也是个谜。我忽然对晚上和小圳约定的会面很是期待。然而我执着如此，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和我几乎不相干的女孩的爱情往事，我不由哑然失笑。回头看下窗外的雨，却是迷蒙而且缠绵。小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所踪。
小镇的黄昏依然如往昔般的美丽。我始终改不了的还是黄昏时踱步的习惯。这习惯的养成应该归功于之前我打工的那个工业园区中间那条流着黑色液体的小河，它竟而常泛着黑色的光带着一种诡异的美在我的许多梦境里流淌。我甚至不知道我对它寄予了怎样的情感，但它是再也挥之不去了，这我确知。踱步回来时经过老梁的小餐馆，老梁轻微地看了我一眼，还是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我想，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没对我寄予多少指望。而我暂时也不想去打搅他，毕竟我自己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
那天傍晚雨还是没停，只是下得更加沉稳，稍微有些风，也是雨带来的。我临时买了把伞，站在一棵并不高大的樟树下面。树上凝聚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在细柔的雨声中显得异常的清晰。我细数着雨点滴落的节奏，有点浑然忘我。这是我的消遣，也是应对无聊的习惯。当小圳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以至全然没注意到她是怎样到的。她也许在我身边站了一会，这我从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来。她用力嗨了一声，然后我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次约会，但见到小圳我还是有点紧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小圳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赶紧点头示意。
这地方倒也雅致，外面是毫无阻隔的悄然的雨，下面的深处是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桥洞的中间地势稍高，并没有雨水流过来，显得很干燥。小圳从包里拿出报纸垫着坐下，因为空间不大，我们坐得有些紧。互相却是无话。小圳望着一边的雨出神，我望着另一边。桥上隐约有人走动的声音。我们在悄悄地等待。我实际不愿意打破这沉默的，我觉得就这样很好，不孤单，也不热切，而且有种不真实感，我喜欢这感觉。但总是要说的，这也是做人的无奈。我说，你刚在想什么？她转过头一笑，这笑却很模糊，我觉得是因为这里的光线不好。她说，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不断地重复着，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只是轻轻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将眼光又投向了远处，忽然低声说，你抱住我好吗？我顺从地从后面抱住她，有一些别扭还有僵硬。过了会，她转过头，在我怀里轻轻哭泣起来。我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一些柔软的东西从心底升起。我记得我们还抽烟、接吻了，但究竟是先抽烟还是先接吻，我却记不清了。反正这天晚上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拥抱、哭泣、抽烟还有接吻。但我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而且单纯从我的想象来说，我有些失望，起码我并不急于去知道真相了。我本来就没期待什么？在回来的路上我这样想。但那哭泣声和有泪痕的吻，已在我心里扎了根，我觉得我起码得承担起一些责任了。而正是这让我整晚苦恼得睡不着。
我想起日间里周周给我的那本薄薄的诗集，于是拿出来看。诗集显得很朴素而且干净，是用普通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文字也很干净而且平实。我依稀能看见一个帅气还有点忧郁的男孩的影子。睡着后，他就悄然入梦了，只是静静地站着，沉稳得象时间不再流转，面容却很凄苦。我一下就醒了过来，暗自揣测着那个曾经的故事，再也无法入睡。
日子就这样自顾自地向前流驶，象手上的风。也许哪里潜藏了暗流，而我又没有可以借助飞行的翅膀。于是任由它流驶，心情平静如一汪死水。周周依然沉浸在蒸腾烟雾笼罩的离婚的颓然情绪里；小圳并没有再搭理我，依然冷漠而且安静地忙碌着；梁仪或者萧陌依然不知所踪。我会觉得就这样平静下去，也未尝不好，起码大家都各自心安理得地活着。中间我想把萧陌的诗集还给周周。周周却说，我留着它没用，你留着吧。我于是留着这唯一的线索，由着它将我引向一个未知却已是必然的结果。
我实在不能理解象小圳这样的女子，我却由此理解了周周的离婚，尽管也许他们之间并无关联。我不得不说理解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甚至常藉着它巧取豪夺。有趣的是我们有时候又不得不常常强调这个字眼，仿佛一说，我们孤单的人生就从此有了依靠。我记得小圳就曾经说过，她说，你是这世上唯一能理解我的人。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尽管我们曾经贴得如此之近，但她最后还是走了，决绝如陌生人。最后我得出一个也许牵强的结论，那就是：若与一个女子亲近，她必然会变得奇怪而且不可理喻；若给她一棵树的风景，她必定能发现那一片曾经的枯叶；她在乎的永远只是细节。
而我现在独坐在小镇的夜色里，一身轻松，尽管躁郁的晚春天气让我恍如从前，但我依然能从停滞中找寻到一丝清凉。再没有什么可以陪伴我的东西了，我想我此刻的心也得以自由了吧。总不能总不感到满足吧，我细细端详着我的黑色指甲，借着月亮的微光。
小圳在一个也有月亮的晚上再次找上了我，当她发现我手上握着的萧陌的诗集后。她那天晚上显得异常的狂躁而且不安。这我从她潮湿的吻里面可以感知。我们在床上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头做ài，象要报复什么似的，如此真挚。我想放声痛哭，却被什么压抑着出不了任何声音。她也拼命压抑着，但在最后还是迸发出来。我在其中听出了凄厉。她伏在我的身上任由眼泪在我的胸膛上流淌。我感觉我和她在那一刻是如此的贴近，又是如此的遥远。然后她开始娓娓地讲起那个遥远的故事。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厌恶还是期待，只是紧紧抱着她，可耻地盘算着永远。
她说，萧陌是我害死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包含了恨和恐惧。
她说，如果梁仪不出现，我和萧陌本来可以永远在一起的，真的永远在一起。说完这话，她梦呓般的笑了起来。我却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味道。
她讲的时候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她也许只是想讲出来而已，甚至不在乎是谁在听。她的思路很凌乱，我想我不得不重新组织一下，才能让人在情节上可以理解。下面是我整理后的情节，为方便叙述，用的是第一人称：
我和萧陌都是高考的失意者，差不多同时进的这个厂子。那时侯老板（周周）还没有离婚，每天和蔼、亲切地笑着。整个厂里漫溢着一种祥和、安宁的气氛。那时侯萧陌很受周周的器重，因为他能写能画。周周也是个浪漫的人，甚至办了个墙报，就交给萧陌专门打理，自己也偶尔写点东西上去。那时办公室只有我和萧陌两个文员，一张办公桌，我们坐在两头，但我觉得我们很贴近，尽管我们一起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萧陌是个寡言的人，但即使这样，我也很着迷。如果梁仪不出现，一切都将循着既定的轨道自然向前发展的。但她一出现，一切都变了。她是个妖精。
她是个妖精，就算不说话，也能盅惑这世上的男人。甚至不但是男人，一开始我也被她盅惑了。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很贱。男人们，包括周周、萧陌都在有意无意间绕着她转圈圈。我不知道是什么赋予她的魔力？但谁也得不到她，没有一个人能最终得到她。能配上她的也许只有另一个妖精，男妖精或者女妖精。（说这话时，她不自制地狂笑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萧陌也会被她盅惑。原来男人所谓深沉的玩意不过都是用来骗人的。但我是那么爱他，即使他肤浅如一头猪。他配不上她，这我在见到她的最初就可以断言。她是个如烟花般冷、艳的女子。我也想做个这样的女子，但我不是，学也学不来。那是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甚至不为人间所有。我能感知这一点，也许因为我也是个寂寞的女子，但男人们不知道，就算是一杯毒药，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甜蜜的吧。
但她为什么还是要勾引他呢？只是勾引他也就罢了，但她为什么还是将他抛弃了呢？他的魂魄被她一勾就没有了，他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那天我约他在小桥上见面时，他恍如一个陌生人，摇摇欲坠像一个飘泊的鬼。我心里很痛，那种痛也是这世上没有的吧，象有千万根的刺要突出体外，然而又被包裹着找不到出口，就这样在体内奔腾、冲突着。
小圳的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简短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然后伏在我的胸口竟至于睡着了。我更加迷惑了，我不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心里究竟潜藏着一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也许所有的结局都是显而易见，在她们看来。但我真的迷惑了，我失了方向，心里只有一片空茫茫。最后我想，不管是她将他推下了小河，或者他自己跳下去的，萧陌是死了，而周周离婚了，梁仪也消失了，于我其实没有多少关联；我唯一能确切感知的是，她在我怀里轻轻哭泣的声音和她柔软的身体。然后我也睡了。
接下来我和小圳一起度过了一段还算甜蜜的日子。也许知道不会长久，我们每天在一起悲壮地做ài，直到精疲力竭。我们从不渴望明天，觉得明天远得遥不可及。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离我而去，正如我的意料。离去时唯一留给我的信息，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笔记本上留的一句话。她说，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她离去后的某一天，我偷偷将萧陌的那本薄薄的诗集也烧掉了，然后我也离开了。离开时，周周多少有些伤感。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世间本来就满布苦难，而我无能为力。
而我现在躺在我的小小的床上，只是拼命地舒展着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