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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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桓”齐家嘴里念着这名字,表情却像是踩到狗大便。“你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林诗皓目睹齐家由浪漫温柔的体己模样转成一副嫌恶相,忍不住好笑地打量起硬生生闯入的陌生人。

    “这就奇了,我自己开的店,难不成出入都得向你报备呀?”

    他很高,应该比齐家还高一点。干干净净的衬衫牛仔裤打扮,和他干干净净的脸和笑容相称,与齐家的对话却有种怪异的刻薄和粗鲁像是故意的。

    “你什么时候不来干嘛挑这时候出现?今天股市崩盘,你垮啦?没地方去啦?”

    “哟!口出恶言咧!不会是我刚好杀了什么风景吧?!”眼睛一转,与林诗皓好奇的目光对上。长长的一声“哦”明白表示“我懂了”“不好意思,忙着和这家伙抬杠,一时没注意到这里坐了位可人的小姐。我可以坐下来吗?”他指了指齐家和林诗皓旁边的空位,但是只问“小姐”

    林诗皓点点头。他该是个有好礼貌和好教养的人,那种高尚人家出身的气质,是装腔作势的恶言无法掩盖的。

    “不替我们介绍一下?”林诗皓碰碰闷在一旁的齐家。

    “林诗皓,我的邻居兼朋友。孟桓,误上贼船认识的匪类。”齐家尽可能用最简单的语言交差。

    “邻居兼朋友?就这样?”刚刚坐下的孟桓一脸的不相信。“那你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时候,怎么都不带我来这里窃窃私语?”

    “带你?我还不如带条狗来。”齐家没好气地冷哼着。

    “见色忘友,真现实。”

    “不要把我给骂进去,我也是“友””林诗皓插进来一句。

    “不好意思,我这朋友耍别扭,挺不好相处的,林小姐别见怪。”孟桓煞有介事地道歉。

    “喂!这应该是我说的吧?”齐家啼笑皆非。

    “还说呢,带人家来店里也不知道请人家喝咱们的招牌饮料,还说不是耍别扭?”孟桓挥挥手,召来他熟悉的小妹。“请sabrina调一杯“顽童”给这位小姐。”

    女侍点头离去,孟桓回头面对一脸问号的林诗皓。

    “顽童?”好特殊的名字,从来没听过的调酒。

    “你要自己说还是让我说?”孟桓推推半天不吭声的齐家。

    “我想听听你要怎么臭盖。”齐家拉下的脸总算又见一抹笑容。

    “ok,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哼哼”孟桓清清喉咙。““顽童”是这个pub的bartendersabrina某天兴之所至所调出来的酒,那天是我们几个没事常跑这儿的臭男人难得一起出现的日子。当然我们就是“顽童”不定期在这个pub造成小小騒动的几个无聊男子。”

    “什么样的“小小騒动”?”林诗皓直觉这是最好玩的部分。

    “也没什么啦,只不过pub会涌入比平常多个一、两倍的人潮,噪音造成附近住户抗议而已罢了。”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上台玩玩乐器、唱唱歌喽!”

    “真的?”林诗皓转头问齐家,他点点头。“你说在美国的时候在酒吧唱band赚钱过,没告诉我你回台湾还继续下去。”

    “不赚钱的,只是好玩。”齐家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过。“说老实话,你没事挑今天冒出来干嘛?”这句是对孟桓说的。

    “不是我要说你,齐家。”孟桓丝毫不介意他摆出来的脸色。“正事很重要没错,偶尔也得关心一下这票哥儿们的死活啊。”他意有所指地说。“看你多久没回来凑热闹了”

    “讲重点!”齐家不耐烦地开口。

    “路易回来了。”孟桓平铺直叙地讲了齐家要听的话。

    “路易?!当年咱们最炫的吉他手路易?!”齐家难忍激动地问道。

    “没错。”孟桓点点头。“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他现在不太一样喽!”

    “是吗?”齐家往舞台的方向看过去。“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现在霸着吉他不放的那个家伙就是路易?”他眯着眼注视正拨着吉他弦,和key波ard手有说有笑地对着音阶的金发碧眼外国男子,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如果我说没错呢?”

    齐家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孟桓耸耸肩。“几年前平空消失,大家就当他回国去了。现在换了张脸出现,他说他就是路易的时候还没人相信哩,直到他秀了他那套指法怪怪!反正大家早有默契,互不过问私事,单纯玩音乐,交朋友。”

    “没错。”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上去玩玩?我记得当年路易跟你一搭一唱,没多少人比得过你们。”

    “你确定现在还是吗?”齐家依然望着那个与他记忆中无一丝相仿的“路易”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林诗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在旁边听了这么久,她可也明白了七、八分。若说台上的外国男子和齐家的搭档真有孟桓说的那么神,她就是最想一听为快的人了。

    “去嘛!去嘛!我都没听过你唱歌耶!”不等齐家反应,林诗皓又加一句。

    齐家将视线调回孟桓身上,似笑非笑地瞪着他,用眼神责怪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别看我啊!”孟桓举起双手投降。“不是我没听过你的歌哦!”“好啊,有何不可呢?”齐家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干脆地站起身,拖了孟桓往台上走。

    林诗皓不意外看见几个男人友情乍现、真情流露地互相捶打叫嚣一番的场面,看来要让她真正见识这个liveband的功力还有得等。她好整以暇地伸伸懒腰,起身往正对着舞台、视野绝对比这小角落好的吧台靠过去。

    “喏,你的“顽童”!”在高脚椅上坐下不到几秒钟,还来不及往舞台方向看去,林诗皓的耳边就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已经摆在她正前方的吧台上,林诗皓不是很确定地抬眼看看吧台内一身白衬衫、黑领结的制服装束,却又灵活俐落地抄起各式酒类混和着的女酒保。

    “你认识我?”照理说,这杯酒该由刚才的小妹送到她才离开的那个“座位”才对。

    “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和你一起来的那家伙。”女酒保下巴朝林诗皓身后比了比,手上的动作没停,劲道十足地上下摇动起亮得刺眼的钢杯。

    林诗皓点点头,放心地端起她面前的酒轻啜了几口嗯很淡,各式各样不同的味道混杂其中,却几乎尝不出什么特定的口感,液体入喉的瞬间只感觉得出很原始、很轻忽,很微妙。

    林诗皓又往嘴里送进一大口。

    “别喝得那么猛,这酒的后劲可是很强的。”女酒保正把钢杯里冒着气泡、看似可乐的液体倒到玻璃杯,头是低着,话却摆明是对林诗皓说的。

    “这就是你心目中的“顽童”?”林诗皓突然有了攀谈的兴致。

    sabrina把调好的“长岛冰茶”推给吧台边的小妹,抓了纸巾擦了擦手。“没错,在我看来,这群大男生各自有很丰富的背景和特质,但是在这个pub里这些都只能隐藏在他们的音乐和友谊之后。在这里,他们都只是单纯、原始,爱叫爱闹的“顽童”而已。”

    林诗皓注视着这位长相清丽,名唤sabrina的女酒保,想在她那甚为年轻的脸上找出与年纪不相合的沧桑,来解释她这般的洞悉世情。削着极短的黛咪摩儿头,还闻得出一点学生味的sabrina丝毫不畏缩,睁大炯炯有神的眼,落落大方地与她对视着。

    “如果你是在猜我是不是算那群老男人一伙的,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不是。我认识他们也不过是最近一年的事,这个band全员到齐,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sabrina自动为她解惑。

    “可以冒昧问你出社会多久了吗?”学生不会有这么敏感的嗅觉,对周遭人的动向。

    “信不信我今年才刚从大学毕业?”sabrina眨眨她灵动的大眼,百分之百年轻女孩的模样。

    “不信也得信啊!“小妹妹”我说句话你别介意。”

    “愿闻其详。”

    “心境太早苍老不是什么好事哦!”“这个我知道。”sabrina笑着耸耸肩。“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就留给我自个儿操心好了,你等着听的歌来喽!”她指指林诗皓身后,提醒她band的表演要开始了。

    sabrina回头去忙调酒,林诗皓则转过高脚椅,倚着吧台等着看一场liveshow。

    舞台上的几个男人都已经就定位,背吉他的、弹key波ard的、坐在爵士鼓后头的;齐家背在身上的是bass,林诗皓一点都不惊讶这个有点年纪的人会玩这种很rock、很年轻的玩意儿。

    他是个年龄、心境和行为不能划上等号的人;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诗皓对齐家做出的结论之一。

    “久违了!各位,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率先执起麦克风的,是林诗皓不认得的键盘手。“这个舞台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场面了好吧!让你们识破了,我不是十八岁的key波ard神童不过相信我,十八岁的时候我key波ard弹得和现在一样好。”

    台下传来了轻轻的笑声,很多人的轻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扎着小马尾的key波ard手像是和同伴们应答了什么,才回过头来面对观众。“这几个家伙急着要露一手,再拖下去我恐怕会被踹下去”

    又是一阵笑声。

    “总之,我们主唱要挑战一首很新的r&b,大家就等着看他的功力喽!”

    一连串的鼓声紧接在key波ard手的话结束之后,随即融入场中各式乐器声,前奏的旋律渐渐成形,林诗皓听出来是首她知道的歌,只是一时叫不出名字。

    key波ard手手上的麦克风交到齐家手上,开唱之前他还不疾不徐地讲了两句话:“这首歌,献给一位很特别的女孩”

    “忘了是怎么开始,也许就是对你一种感觉。忽然间发现自己已深深爱上你,真的很简单”

    林诗皓如遭雷击地被定在座位上。

    他在唱情歌耶!齐家在对“一位很特别的女孩”唱情歌!

    原本斜倚着吧台的林诗皓立时正襟危坐,紧紧盯着台上的主唱,注意他的眼神往哪儿飘。

    好啊!原来齐家的心上人在这儿!

    无暇细想胸臆中那股突然冒出来、梗得挺不舒服的酸意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只想瞧瞧那个让齐家“有感觉”的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明明整天和他厮混在一起的是她林诗皓才对呀!

    “爱的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是是非非无法抉择,没有后悔为爱日夜去跟随,那个疯狂的人是我,喔”

    事情有点奇怪

    齐家的眼神如林诗皓预料到的固定在某一处,很专注、很深沉,教人喘不过气来

    棒着用餐区和走道一段不小的距离,他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嘴里唱着情歌。

    林诗皓没办法打量、评断那个“很特别的女孩”什么,因为她自己就是那个女孩。

    “iloveyou”

    她迅速伸手抓住吧台边缘,防止自己从高脚椅上摔下。

    “一直在这里,baby一直在爱你,喔”(注:歌词出自陶(吉吉)的“爱很简单”)

    四周的东西化成茫茫的一片,林诗皓沉入深深的思绪当中,片段的记忆和想法包围着她,唯一听到的声音,是那声重复的“iloveyou”

    齐家第一次的出现、之后几次的巧遇、超级市场的广告、大街上的冰淇淋、他每天的出现、他煮的晚餐、他溜直排轮的样子、他耍赖黏在她身边的样子、他调情的样子、他着急紧张的样子

    凌乱的画面在林诗皓大脑里交织、纠缠,阻断了她所有正常思考、判断的能力。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舞台,眼光和齐家交会的时候,他还对她笑了一下。

    林诗皓突然决定,她再也没办法在这儿待下去。

    下一秒钟她有知觉的时候,人已经推开了小酒吧的木雕格子玻璃门,置身在室外沁凉的空气中。

    迈步往前走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要确定这是回家的方向,只是急欲逃离隔着一道墙,追着她那一声又一声未曾稍歇的“iloveyou”

    林诗皓觉得自己像刚被冰水淋了满身,脑袋被强迫着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如果之前她能坦然自在,没有芥蒂地和火热攻势中的齐家相处,这一番露骨至极的表白,也够炸得她从“我跟他没什么”的荒谬假设中跳出来了吧。

    泵且不论那首名为“爱很简单”的歌在齐家口中究竟有几分确实,他对她唱了这首歌,就代表了某种形式的允诺,不是吗?

    她知道齐家不是个轻佻的人。

    她“知道”?天知道她和他认识,跟她的假期一块儿起跑,算算也不过半个多月的事。

    “才”半个多月,事情就进展到一个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局面

    林诗皓吞吞口水,喉咙有些紧涩,两个喷嚏跟着喷了出来。好像有点冷她心不在焉地拉拉身上的薄外套。

    认识齐家以后,她好像也习惯了碰上各种她素来的精明能干无法处理的事。

    习惯某些她无法掌握、计画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好像真的满冷的,两个喷嚏夹杂鼻水眼泪往外冲,林诗皓在身上摸索着藏在某个口袋的面纸。

    “喏!”一只好心的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伸到她面前,上头赫然是她此时迫切需要的几张面纸。

    林诗皓毫不迟疑地接过来堵住快要抵挡不了地心引力的鼻腔分泌物。“谢谢!”才想到要抬起头来道谢。

    “不客气。”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呃你不是还在台上唱歌吗?”擤鼻涕的动作卡在一半,林诗皓尴尬又心虚地赶紧看别的地方。

    没错,正绷着脸、不满地“睥睨”着她的,正是刚刚还在台上深情款款地唱著“iloveyou”让林大律师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齐家先生是也。

    “你不也该在灯光美、气氛佳的位置好好听我唱歌吗?”他倒要听听大律师要找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无理”的行为。

    “我我”林诗皓顿时语塞,不过,名牌律师的招牌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我出来擤鼻涕。”急中生智,还用力擤了两大声以兹证明。

    擤鼻涕擤得太用力,个喷嚏也顺便一起喷出来。

    “我看你是打算“回家擤鼻涕”吧?!”齐家瞄瞄已经在至少一百公尺外的pub。

    喷嚏还没停,林诗皓没办法回答。

    看她满脸通红,连泪水都来不及擦的狼狈模样,齐家实在不忍心再穷追猛打;其实追着她出来,心里也大概猜出七、八分她的想法了。

    “真的有那么冷吗?”嘴里一边纳闷地问着,齐家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往林诗皓身上披。

    勉强止住喷嚏,林诗皓拉了拉齐家加的外套。“谢谢!”喉咙很紧,声音是她硬挤出来。

    “除了这个你就什么都不肯说,是吧?”这不是责备,是齐家的无奈。

    “说什么?”沙哑的声音里是心不在焉,因为林诗皓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比被一首情歌吓到还重要的事。

    “喜欢我唱的歌吗?”他决定转个弯,换个方向问。

    “嗯,你唱得很不错。”不愧是靠语言文字吃饭的,一心二用还能避重就轻避得恰到好处。

    不可能,她不可能在几十分钟里得了重感冒那又是什么呢?林诗皓的脑袋以超速运转着。

    会不会是他太急了?齐家想,毕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逼一个坚持感情空白的女人承认什么,真是挺强求的事。

    但至少,他想知道她对他的感觉啊!

    “你喜欢吗?”他没有点明是“歌”还是“他”

    “很好听啊。”

    这这算哪门子答案?!齐家苦思对策。

    “齐家!”林诗皓的鸭子嗓门使尽全力冒出最大的声量,打断齐家的“阴谋”

    “嗯?”

    “你们pub那杯“顽童”里头是不是加了奇异果汁?”她问的方式好像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问题,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

    “有啊,奇异果汁是孟桓的最爱啊。为什么问?”

    “这下好玩了”林诗皓一副“果然没错”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

    “老天!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来不及追究林诗皓的答非所问,齐家留意到很不寻常的事。“你在发烧!”他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一只放在他自己头上。

    “对啊,我知道。待会我的头还会肿成两倍大。”林诗皓稀松平常地说着。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齐家的心情现在已经完全被“紧张”所取代。“你的意识还清楚吧?”他很“用力”地端详她,想瞧出究竟怎么回事。“我看我还是尽快送你到医院好了!”

    “不用了啦,赶紧回家倒是真的。”林诗皓挡住齐家伸出去要拦计程车的手。“我该早点告诉你的,齐家。”她耸耸肩。“我刚好不巧不小心对奇异果过敏。”

    —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医生?或者到葯房拿个葯也好,不会很麻烦的,巷口不就有健保葯局?还是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好不好?你只要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就行了,我回去拿了车钥匙我们就走好不好”电梯门开。

    “不好。”林诗皓酷酷地丢了话走出电梯。如果这样一路被同一个人在电梯烦到死的现象还一直持续下去,她真的已经做好了搬家的心理准备。

    “可是你这样下去不行啊!”齐家紧追在她身后,火烧屁股似的紧张声音也没停。“你看你皮肤上都是疹子,脸红得像要烧起来,眼睛也像要喷火还有”

    林诗皓从外套口袋捞出钥匙,开门。

    “你每隔一分钟就会喷嚏眼泪鼻涕咳嗽全发作一次”

    林诗皓踏进家里,转过身面对齐家。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再见。”林诗皓关上门。

    要不是门被“快又有力”的齐先生一掌给挡了回来,她这一段酷到最高点的表现就可以让这帅气的甩门声贯彻始终了。

    “干嘛?”林诗皓看着抓着门不让她关的齐家。

    “你干嘛关门?”齐家的口气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到家了。”难不成还让门开着招揽顾客?

    “然后呢?”原来刚刚他讲的话她全当放屁。

    “然后什么?”难道洗澡、睡觉还要向他报告?

    齐家扶着门框大叹一口气。

    他叹气个什么劲?她才要叹气吧。

    林诗皓瞪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有耐心、修养非常好的人。

    从她告诉他她的过敏病犯了开始,他就没有一刻停下嘴过,像只老母鸡似的围着她呱呱叫而且叫的全都是一样的内容,问她要不要看医生?要不要上医院?要不要吃葯?

    声音还正常一点的时候,林诗皓已经尽了全力说服他这是她的老毛病,这些症状全是正常的过敏反应,她没事,只要回家休息就行了。

    开玩笑,他会比她了解自己的身体吗?

    不过既然这家伙对她费力讲的重点充耳不闻,继续他那永无休止的聒噪,回家路上的后半段,她也乐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来个充耳不闻了。

    “你真的不去看医生?”齐家很认真地问。

    林诗皓摇摇头。

    “也不肯吃葯?”不死心,再问一次。

    包用力地摇摇头。

    “那好!”齐家下了重大决定。

    下一秒钟,林诗皓发现自己双脚腾空,人已经被抱离地球表面,往“她的”屋子里走。

    “喂!你做什么?”她连忙勾住齐家的手臂稳住自己。

    齐家摸到门旁边的电灯开关,一按幸好电已经来了,瞬时一室大放光明。再轻轻松松地抱着林诗皓往沙发的方向走。“是你说不看医生也不吃葯的。”

    林诗皓沉下脸。“这算是威胁?”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一点吧?!

    “不,这算是妥协。”齐家把她稳稳地放上沙发,自己蹲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既然你坚持要待在家,我又担心你接下来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所以我决定,在你症状完全恢复前,由稳櫎─在这里看着你。”他还不忘用手指点点她以示强调。

    ““你”决定?”林诗皓很努力想用肿在一块儿的脸部肌肉做出“挑眉”、“不以为然”的表情。

    “对,我决定。”有时候对付顽固的女人不需要太民主。

    两个人沉默对峙着,几乎过了将近一世纪的时间。

    “你是认真的。”林诗皓用的是肯定句。

    “再认真也不过。”

    林诗皓的嘴角开始往上勾,很慢、很慢地泛成一抹笑。

    “我要睡觉。”

    “我在客厅陪你。”

    “我快不能讲话了。”连声带都在肿。

    “那很好,我不介意自言自语。”

    “我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水。”

    “我这就去拿。”

    齐家起身走进厨房,轻松自在一如在自己家。

    林诗皓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也不去深究她那一直上弯着的嘴角,是因为脸上的肌肉僵硬还是她真的在笑。

    反正这种情况让她不知道算荒谬,还是新奇。

    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却是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甚至算不上病痛的病痛,被当小孩似的照顾着。

    “喏,水来了!”齐家带着她烧开水用的大水壶和一只水杯刮回客厅。

    林诗皓接下杯子,咕噜咕噜地就先灌了三大杯水。

    这是她替自己降温的土法,喝多了水跑厕所,也有助于体内毒素尽速排除。

    她太习惯于处理这种“小case”有个人在旁边,林诗皓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呼吸愈来愈不顺,气管也在肿大的行列之一;她往茶几下摸索着面纸,急着清掉鼻子里的阻塞物,再不行就得靠嘴巴呼吸了。

    面纸递到林诗皓面前,她伸手接过,挑战似的抬头望入齐家的眼。“我很狼狈。”而且会更狼狈,看不下去最好趁现在赶紧走,这可能是她能讲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答话,只是不间断地一直送出手上的面纸,待林诗皓处理掉可比美洪水齐发的各种分泌物,还不忘送上一杯水。

    愈来愈密集的咳嗽、喷嚏,林诗皓喝再多水都压不下去,咳到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要跟着吐出来,咳到她再也没有力气阻止齐家把她搂进怀里,像对生病的小孩那样拍着她的背,替她止咳。

    “如果这是你“很习惯的老毛病”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一个人面对它了,只要我在的时候,绝对不行。”

    抗议性地推开他,林诗皓因为不能讲话,只能认命地让齐家喂着喝了几口水,几秒钟过后再咳。

    “你不要跟我说这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你一个人还不是好好地过得去这样的屁话。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但是不让任何人接触你的病痛、你的弱点,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你会比较好过、比较快乐、比较伟大吗?”齐家拍背的手劲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

    林诗皓还在咳,没办法作出什么反应。

    “你不愿意朋友接触到你不愿示人的一面,干涉你独揽在身上的所有事,却宁愿像我认识你的第一天那样,在大街上吐得唏哩哗啦,让全世界的人见识你的狼狈?”

    林诗皓的咳声小了点,但仍没有暂停的趋势。

    “你以为朋友是做什么用的?“我”是做什么用的?你只消拨个电话,就不用拖着虚弱的身体上街去买必需品,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像个老妪似的关在房子里生病,你懂吗?”

    齐家空出一只手去倒水,怀里的人咳嗽有减缓的样子。

    “你想我会在乎你变丑、难看,虚弱得像个鬼或是妨碍到我的生活吗?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意懂,有人不会在乎你看得莫名其妙得重的那些东西,对你好、照顾你都可以不要有“为什么”就算是依赖也不会夺走你最强调的“独立性”诗皓诗皓?”

    齐家碰碰已经停止咳嗽,趴在他怀里静静不动的林诗皓,狐疑地转个角度看她究竟怎么了。

    脸上的红肿未消,鼻涕眼泪口水糊成一气,头发像田埂上的稻草束,林诗皓却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齐家抱她在沙发上躺好,进卧室去找了一床毯子给她盖上,抚着她宁静沉睡的容颜。“如果你能讲话,这时候一定会反驳我。”手指擦过她红肿的鼻尖。“不过我真的觉得你现在比帅不拉叽地戴着墨镜,或是不耐烦地睥睨着我的样子,都要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