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感天录 > 第二十二章临别依依

第二十二章临别依依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秋去冬来,中原北方,已经开始飘舞着雪花,桃花岛上,却仍然温暖如春,毫无凉意。

    满山遍谷,桃花正盛,如绣如锦,美不胜收。

    桃林边,缓步踱出一男一女。

    男的锦衣轻袍,剑眉星目,两眼中神光湛湛,步履轻盈,正是陶羽,在他身侧的少女貌美如花,笑语频仍,自然就是凌茜了。

    他们手携着手,并肩缓步,缓缓从桃林傍走过,凌茜随手在枝上摘了一朵桃花,柔情万种地替陶羽插在胸襟上,歪着头看了一会,笑道:“羽哥哥,古人说: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是指女孩子说的,可是依我看,这朵桃花,竟不及你神韵的飘逸哩!”

    陶羽脸上一阵红,笑骂道:“你怎么把我跟花儿比起来,这话要是给秦兄弟他们听见,又好刮着脸笑你了。”

    凌茜扮了个俏皮鬼脸,道:“我才不怕他们笑呢!嗳,真的,告诉你一件事,这些日子,我看见竺姐姐时常替秦公子换插卧房花瓶中的鲜花,也许她的一颗心,竟在秦公子身上”

    陶羽连忙掩住好的樱唇,道:“茜妹,快些住口,这事怎能随便乱说?”

    凌茜却认真地道:“我一点也没有乱说,连爹爹也是这个意思,让他们配在一起倒是天生的一对。”

    陶羽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忧戚之容,叹口气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一则我承担了这份责任,名份已定,二则秦兄弟比她小了好几岁,尚无家室之念,三则她为了替我求药,遭此羞辱,肚里已经有了孩子。她对秦兄弟爱护关切,容或是真的,但这种呵护之情,义如姐弟,决非儿女私情可比,我们千万不能说出使她伤心的话来唉,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凌茜点点头,恨声道:“这都是宫天宁干的好事,你虽然承担了名份,却永远也弥补不了她内心的创伤,要是没有孩子,那又好得多了。”

    她忽然话题一转,问道:“爹爹用冲穴御神法替你打通三处闭穴以后,你是不是觉得功力增进了些呢?”

    陶羽点头道:“功力自是大有增益,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我常常交互练习通大宝篆。达摩洗髓经补述和冲穴御神三种天下绝顶武功,却总觉得不能把它们融于一炉,揉合运用,心里烦得很。”

    凌茜笑道:“这是急不来的,你在短短时间中,一连学会三种旷世无匹的精奥武学,时日不多,那能一下子就可以揉合运用呢?像陆家双铃早已打通两处穴道,最近完成了冲穴御神大法,我看他们的进境,不见得比你更多。”

    两人边谈边行,不觉走到一条小溪边,凌茜突然扯扯陶羽的衣角,低声道:“羽哥哥,你看,那不是秦公子和竺姐姐吗?”

    陶羽仰目一望,果见竺君仪和秦佑正各踞一块大石,在小溪旁默然对坐,都俯头望着溪水出神,竟没有发觉有人走近来。

    陶羽正要转身,凌茜却已经高声叫道:“竺姐姐,你们在看什么啊?”

    竺君仪和秦佑齐吃-惊,双双抬起头来,陶羽只得含笑迎上前去,也问道:“溪水里有鱼没有?咱们来钓鱼可好?”

    秦佑笑着站起,招呼道:“大哥来得正好,我正跟嫂子商议伍老前辈的事,他独自口中原去打听飞云山庄的动静,两三个月了,音讯俱无,令人担心。”

    竺君仪也叹了一声,道:“秦公子不耐久等,准备带辛弟先返中原去一趟,我想公子武功尚未大成,这时若往中原去,人单势孤,反倒不好,要去应该大伙儿一同去,可是,你的血气气功又在初学,这真叫人为难。”

    凌茜笑道:“这有什么为难呢?羽哥哥的血气气功,最多再有半月,便能初成,秦公子多玩半个月,咱们一同去中原寻伍老前辈,不过,姐姐却不能去,你的身子要紧,应该留在岛上陪伴爹爹。”

    陶羽颔首道:“这话很对,君仪身孕快满四个月了,行动不便,更不能运气动手。”

    竺君仪低头看看自己那微显凸出的腹部,不禁记起前恨,心坐一酸,险些又流下泪来。

    秦佑露出一丝苦笑,道:“并不是我不愿多候半个月,连辛弟也闷得发慌,这些日子他整天在山中练习开山三掌,恨不得立刻动身,去飞云山庄试试掌力”

    才说到这里,蓦见一条人影如飞奔来,老远就扬手高叫道:“陶公子,陶公子”

    四人循声回顾,却是辛弟气急败坏地急奔而至。

    陶羽忙问道:“辛弟,什么事奔得这样急?”

    辛弟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说道:“那里没找遍,你们却藏在这儿,快跟我公平,出了事啦”

    话未说完,转身就要回奔。

    陶羽闪电般一探手,将他拉住,沉声道:“出了什么事,你快些说来。”

    辛弟指着远处海边,道:“伍老爷子回来了,还带来一个牛鼻子老道”

    众人听了他这没头没脑几句话,个个心头一跳,陶羽招招手,大家一齐展开身法,急急向海边奔去。

    沙滩边泊靠着一艘大船,十余名桃花岛红衣剑手围涌在船边,正议论纷纷,神情紧张——

    凌齿身形如电,几次飞掠,首先抢到船边,红衣剑手们纷纷闪让,陶羽等也一拥赶到,目光齐集船上,全都骇然大震

    只见那大船舱面上,放着一张软床“天南笑容”伍子英遍体血污,昏迷不醒地仰卧在床上,床侧站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年道人,垂目低头,满脸凄惶之色。

    陶羽飞身上船,那道人抬头一见之下,脸色顿变,举掌问询道:“敢问施主可就是陶少侠?”

    陶羽点点头道:“在下正是陶羽,敢问道长法号?”“大侠有后,今日得睹少侠英风一如令尊,我武当百余弟子性命,总算有了代价了”

    凌茜接口道:“我羽哥哥问你法号,你怎么不回答?”

    道人一怔,方始哑然躬身答道:“贫道紫阳,现掌武当第十一代门户。”

    陶羽惊道:“原来是武当掌门前辈,失敬得很,不知道长怎会与伍老前辈同来桃花岛?

    他又是怎样受伤的?”

    紫阳道长双目含泪,喟然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月以来,武林迭遭惨变,现在伍兄左肩肩骨尽碎,内腑伤势极重,贫道又是外人,不便踏上桃花岛,诸位万望先救伍兄,贫道再详细奉告惨变经过如何?”

    凌茜连忙喝令桃花岛红衣剑手将伍子英抬入内岛急救,一面令人飞报乃父凌祖尧,同时邀请紫阳道长下船。

    紫阳道长惋谢道:“贫道尚有急事,无暇登岛久作勾留,把经过奉告陶少侠后,便要立即回中原去,如今武林狼烟已起,一月之前,嵩山少林派掌门明空禅师,已经丧在飞云山庄陶天林手下。半月前,伍兄赶到武当,又恰值飞云山庄大批高手夜攻敝派三清观,武当门下奋力血战,死伤逾百,伍兄仗义拔刀,也被伤碎左臂”

    众人听得骇然变色,秦佑双眉紧皱,插口道:“是什么人打伤伍老前辈的?”

    紫阳道长幽幽道:“夜攻武当,是由飞云山庄总坛护法八卦掌郝履仁为首,打伤伍兄的,是‘铜牌飞叉’傅三槐。”

    凌茜望了陶羽一眼,低声骂道:“原来是他们三个混蛋。”

    秦佑又问道:“飞云山庄突然发难,进袭少林武当二派!道长揣其用心何在呢?”

    紫阳道长叹道:“他们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少林明空禅师私与陶少侠交往,未依令向飞云山庄呈报隐秘。而敝派武当则因从前曾经有人,私藏了罗大侠的遗宝‘通大宝篆’,现在据说,这本秘复,也落到陶少侠手中去了。”

    竺君仪脸上忽然一阵苍白。螓首低垂,含泪不语。

    紫阳道长倒未想到竺君仪的父亲,便是武当叛派弟子竺宫瑶,还以为她因陶羽接连累了少林武当二派,代他感到内疚,于是忙接着说道:“这些不过是他们所觅藉口而已。实在的原因,却是中原十大门派,久已不甘再屈服在飞云山庄统治之下,少林武当,不过首当其要,作了他们杀一儆百的牺牲者而已”

    他激动地重重哼了一声,又道:“但反抗是摧残不尽的,他们能杀了明空禅师,能杀死武当百余弟子,江湖中却不知道有多少明空禅师,还有千千万万比武当弟子更坚强的反抗者。”

    说到武当弟子惨死,紫阳道长不禁热血填胸,含泪握着陶羽的手,用力摇撼着,说道:

    “陶少侠,武林存亡,全在你双肩上了。贫道漏网残生,已不足惜,我这就要立刻赶回中原去,传檄其他武林正派同道,一个月以后,咱们在黄山天都峰上恭候侠驾。武林蒙尘三十年,咱们已经忍无可忍,决定联名具帖邀约陶天林在泰山举行第三次武会,跟飞云山庄决一次生死之战。”

    陶羽泪水盈盈,肃容道:“道长何不在岛上稍候半月,咱们一同回中原去?”

    紫阳道长惨然笑道:“半月虽短,但咱们总不能让飞云山庄好整以暇,抢先将武林各派各个击破,陶少侠,愿你为天下武林善自珍重,贫道就此告辞。”

    陶羽见他立志甚坚,知难多留,只得含泪作别,和凌茜等退回岸上,紫阳道长立命升帆启行,独自离岛而去。

    紫阳道长的船才去了不久,桃花神君已乘软轿赶到海边,当他知道少林武当俱遭覆灭之后,不禁仰天追恨,向陶羽道:“这紫阳老道挟恨而去,只怕谋事不成,反为飞云山庄所乘,你的血气气功虽未大成,有茜儿相辅,已不畏陶天林加害。依老夫看,你不如先和秦公子等赶回中原去,待伍子英伤愈,我再命陆完陆方跟他同去黄山,助你一臂之力。”

    秦佑奋然道:“这样最好不过了,反正一月之期,转眼即届,能早一大动身,也可以事先挫挫飞云山庄的气焰。”

    辛弟也大声赞同道“说得是,咱们抢先到飞云山庄去,督明空和尚和武当派道士们出气。”

    陶羽默然望望竺君仪,心里却浮现出外公和母亲的影子,不禁暗自嗟叹道:“母亲啊母亲,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血债身偿,爹屈死了十五年,现在也该到报偿的时候了”

    当天夜里,秦佑和辛弟都在整理行装,准备第二天动身,凌茜也兴高采烈地奔前到后,督促安排船只马匹,陶羽独自来到竺君仪房外,屈指轻轻弹了弹房门。

    竺君仪在房里应道:“是谁?”

    陶羽道:“还没睡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

    房门开启,陶羽跨进门内,却见竺君仪两眼微红,颊上泪痕宛在,好像是方才哭过。

    陶羽迳自寻了张椅子坐下,想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岛主的意思,肯让你一起到中原去吗?”

    竺君仪举袖拭泪,摇摇头道:“他老人家说我身孕不便,去了反是你们的累赘。”

    陶羽轻叹道:“我也这么想,能够不去,还是留在岛上的好,只是,这一趟重返中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你临盆之期,就在明年春天,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才好。”

    他们虽有夫妻之名,但陶羽如此跟她单独相对,临别寄语,却是第一次,竺君仪听在耳里,酸在心头,眼眶一红,泪水簌簌而下,凄然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毁了这孽种。”

    陶羽正色道:“你怎可这样说?孩子有什么罪?何况,他究竟是你的骨肉,我们虽具名份,但我心中敬你犹如姐弟,只不过,我这一次去了,不知能否赶在孩子出世之前回来?因此,必须现在告诉你两件事,明天也许就没有时间再说了。”

    竺君仪听到这里,顿又失声哭了起来,哽咽道:“公子,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

    陶羽叹道:“缘之一字,前生早订,令人丝毫勉强不来,我此次如能报得父仇,从此改归父姓。你我份属夫妻,如果孩子生下来,是女的就取名为罗璇,是男的就取名罗玑,暗合璇玑珠玉之义,你看可好么?”

    竺君仪柔顺地道:“但凭公子作主。”

    陶羽嗟叹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事先告诉你,-声”

    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咚咚”敲门,凌茜的声音叫:道:“姐姐,姐姐,羽哥哥在你房里吗?”

    竺君仪从未与陶羽独处一室,猛觉凌茜竟寻到这里来,芳心不禁狂跳,张口结舌,不知该不该出声回答。

    倒是陶羽泰然起身,拉开房门,问道:“茜妹,寻我有什么事?”

    凌茜探头进来,向竺君仪望了一眼,笑道:“真是小两口儿,临别依依不胜情,躲在房里说知心话是吗?”

    竺君仪双颊顿时绊红,粉颈低垂:羞不可仰,陶羽忙沉声道:“茜妹不要胡说,到底有什么事没有?”

    凌茜扮了个鬼脸,道:“当然有事啦!要不然,也不敢惊吵你们了,爹爹替伍老前辈敷药疗伤以后,他现在已经清醒了,听说咱们明天就要动身,特地要我来叫你去,有话相商。”

    陶羽点点头,向竺君仪道:“咱们都去看看伍老前辈吧?”

    竺君仪笑道:“你们先去一步,我随后就来。”

    陶羽与凌茜先行,才离房间不远,凌茜便向他霎霎眼,轻笑道:“既然那么舍不得,何不求求爹爹,带她一同去?”

    陶羽正色道:“她与我份属夫妻,咱们此去,又不知何日才能回来,我只是告诉她将来孩子出世,应取什么名字,你不许胡猜乱说。”

    凌茜笑道:“那么你取的什么名字呢?”

    陶羽道:“我以璇玑两个字,分留作为孩子名字,女的取璇,男的取玑。”

    凌茜轻声念着:“璇玑,璇玑,这名字很不错,将来,我”忽然住口一笑,道:

    “想不到你第一次做爸爸,倒是很在行的!”

    陶羽笑问道:“你说将来你怎样,为什么不往下说了呢?”

    凌茜俏眼一白,娇嗔道:“不跟你扯啦,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吧!”

    言笑之间,已到了伍子英养病之处,两人一同跨进房门,只见桃花神君和秦佑、辛弟等都已先在房里。伍子英一见陶羽,眼泪滚滚直落,伸出那只未伤的右手,紧紧握着陶羽的手臂,激动地叫了一声:“公子”

    陶羽叹道:“我已经知道少林武当的事了,咱们明早动身,去替他们报仇。”

    伍子英摇头道:“飞云山庄势如日正中天,高手如云,遍布天下,你们一行四人,个个少年气盛,假如但凭意气相斗,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凌茜接口道:“你只管放心,我们一定谨慎行事,不会鲁莽。”

    伍子英道:“我遣返中原一个多月,曾经面晤过武当、衡山、华山、少林四五派掌门,他们对飞云山庄嫉恨同仇,自无异心。但如仅只你们和中原十大门派,仍难与飞云山庄匹敌,必须多多联系海内高人,方可共议大举。譬如有一个人,不但武功极高,为人也十分正派,你们倘与他相遇,万万不可轻易错过”

    陶羽忙问是谁?伍子英内伤甚重,喘息半晌,才继续说道:“此人跟秦公子竺姑娘照过面,他就是号称‘一剑镇河朔’的司徒真如。”

    陶羽闻言一怔,不觉望望秦佑。

    秦佑点头道:“司徒老前辈剑术武功,俱臻化境,我曾经跟他力战五十招,被他震落短剑,可惜自那次一面之后,就再没有听说过他的行踪了。”

    伍子英道:“司徒真如退隐多年,此番重出江湖,也是志在对付飞云山庄,少林明空禅师遇害,若非他老人家一支剑及时救援,少林千余僧众,只怕尽皆不免了。”

    陶羽道:“我们一定留意访寻司徒前辈,请他鼎力相助就是了。”

    伍子英略作调息,又自振奋他说道:“论武功,陶公子和凌姑娘都可名列高手,但此事关系天下武林千万同道命运,并不是仅靠武功,就足以获胜的。在下有个知友,姓董名武,一向隐居在勾漏山罗阳岭,外号人称‘鬼师’,此人胸罗万机,为人十分机警,你们回到中原,务必先去寻他,有他跟你们一路,天下任什么地方也可以去得。”

    陶羽连忙点头答应,紧紧记住了鬼师董武的住处。

    伍子英想了想,又道:“我更听得江湖传言,一向深届漠北的全真五老,也已在中原现过身,这些全真教中绝顶高手,来意令人可疑。咱们又跟宫天宁结下仇恨,此去要多多留意全真教动静,万不能让他们跟飞云山庄通了声气,否则就越加棘手难为了。”

    桃花神君见他琐琐碎碎地反复叮咛,忍不住笑道:“你这份热情固是可感,但也别把事情说得太过严重,让他们年轻人去闯闯,应该给他们一些鼓励。似你这般说来,中原简直成了遍地虎狼,百事难为,那倒不如把他们留在岛上好些。”

    伍子英也自觉好笑起来,道:“我只恨技不如人,身负重伤,不能跟你们同去,所以盼你们凡事小心,却无意折你们锐气。凌姑娘家学渊博,武功通神,自不待说,陶公子兼通世间三大奇学,秦公子剑术己得达摩神髓,连辛弟的开山三掌,也足可抵得上内功修为多年的高手。要说动起手来,有你们四位,胜得百万雄师,只要胆大心细,想必无碍。”

    桃花神君大笑道:“好也是你说的,坏也是你编的,你这张嘴,如去挂牌看相,倒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嘴’了。”

    这句话,把众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陶羽这一夜躺在床上,反复转侧,心潮纷乱,彻夜未眠,直到东方泛白,只得黯然收拾登舟就道,怀着沉重的心事,与凌茜等人离别了桃花岛。

    海天渐远,他怅望着岛上逐渐模糊的桃林,万点嫣红中,有一线白色影子在缓缓展动——

    那是竺君仪仁立海边挥动的丝中。

    眼看丝中,立又联想到数月前凌茜在舟中留给自己的血诗,他低头望望依偎在身边的凌茜,脑海中不期然记忆起诗中语句,默默念道:“恨无缘,恨无缘,西窗裳冷晓月残,秋声迟夜阑珊,几滴情泪,悄挂腮边”

    如今凌茜正笑容如花地依在身边,那么,这些忧伤凄凉的诗句,岂不反成了竺君仪今天的写照了?

    世事变化竟如此的不可捉摸?他不禁为自己不可预期的未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六万大山,绵亘在粤桂之交,山中瘴雾氤氲,人迹罕至。

    金丝般的阳光,透过丛林,照在遍布枯枝败叶的山峦上,蒸发出一阵腐败的气味,这是一片死地,连走兽飞鸟,也显得比他处山中稀少得多。

    但在这荒凉乱山中,却有一栋粗陋茅屋依山而建,茅屋前是块空旷草地,草地上竖立着三根极细的竹竿。

    这三根竹竿长约一丈,只大拇指粗细,成品字形插在草地上,每根竹竿,相距五丈,分占西方和南北三个方向。

    旭日刚从天边升起,霞光照映之下,草地上突然窜起三条人影,轻若乳燕般掠上竹竿,各用单足轻点竿尖,面对东方耀眼金轮,巍然而立。

    这三人一色青衣大袍,手上各挚一只碧绿晶莹的王环,那分立在南北两方的两人,是用右手,立在西方竿尖上,额上隐隐现出一条刀疤红痕的-人,却是用左手擎环。

    他们迎着日光,忽然一齐振臂扬腕,三只玉环同时脱手,向三支竹竿汇聚的中心一点,电射而出。

    三环相交,平空爆起“叮”地一声脆响,相互一错分开,南方的一只射向西方,北方的一只射向南方,竟错换了方位。

    阳光照在环上,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三只玉环由分而合,又由合而分,就像一朵开了又谢的花朵,煞是绮丽美观。

    竿顶上的三人,就在玉环出手之后,紧跟着腾身拔起,车轮般-转,快迅绝伦地换掠到侧面另一支竹竿上,各自举手接着-只玉环,动作整齐划一,利落无比。

    如此一连交换过三次,三人已各归原位,那额上有刀疤的仰天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附近树枝簌簌作响,显见心中得意已极。

    他畅笑一阵之后,举起右手,注视着那齐节而断的四只断指,脸上掠过一抹怨毒之色,含恨说道:“一剑之仇,断指之恨,咱们雷家三环眶眦必报”

    原来这人正是被凌茜断去四指的虎环雷孟森,其余二人,自然就是龙环和豹环了。

    雷盂彬接口说道:“苦练半载,这一招‘金轮彩环’总算能得心应手了,但桃花岛凌祖尧也不是善与之辈,咱们总要有必胜把握,才可付诸行动。”

    雷孟森昂首大笑道:“雷家三环什么时候畏惧过人?老三,你的胆量怎么越来越小啦”

    雷孟彬摇摇头道:“小弟岂是畏惧,但你我兄弟归隐许多年,第一次出山,便败在桃花门一个无名丫头手中,这一次如不能一举制服凌祖尧,雷家三环还有什么脸皮在江湖走动?”

    他说着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所以小弟留下那句‘三年为期’的话,其用意便是没有制胜把握,咱们宁可不动。一旦寻上桃花岛,便得有克制‘血气气功’的方法。”

    雷盂森听了这番话,不禁也点头沉吟起来

    他虽然无时无刻未忘记过断指之耻,但却自问无法胜得桃花门的血气气功,假如雷家三环二度出山,仍然敌不过南海桃花岛,终南声誉,就将一败涂地了。

    正当环愧恨难决的时候,远处密林中,忽有人影一晃!

    雷家三环立地警觉,虎环低声道:“大哥,那怪人又来偷窥了”

    龙环神情一片冷漠,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一撩袍角,便想旋身追去。

    雷孟彬突然沉声叫道:“大哥二哥别动,等小弟从屋后绕过去,先截断他的退路再下手。”

    他假作漫步回到茅屋,一人屋门,身形立动,快如闪电般从茅屋后门飞纵而出,两三个起落,便掠进林子。

    密林边,果然有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短须满腮的少年人在偷偷张望。雷孟彬猛吸一口真气,身子贴着草尖一闪而至,探手一把,扣住那人“肩并”穴,沉声叱道:“你的胆量不小,竟敢屡次藏身林中,偷窥咱们演练秘技!”

    这一出声,草地上的龙虎二环,立也飞身而到,三人提着那人出了林子,那人竟一点也没有反抗,双腿一屈,就地跪倒,叩头道:“晚辈也是被桃花岛陷害的人,从大海里捡得一条残命,愿意追随附骥三位老前辈同往南海,寻凌祖尧报仇。”

    雷孟森喝道:“你是谁?和凌祖尧有何仇恨?”

    那人道:“晚辈姓宫名天宇,凌祖尧本是晚辈岳父,但那老贼势利卑鄙,又将女儿另配给一个姓陶的小子,并用阴谋奸计,将晚辈劈落大海。”

    雷孟彬插口道:“我看你有些面熟,仿佛在那儿见过?”

    宫天宁道:“不敢欺瞒前辈,在下原属全真教门下,前在鲁西,曾跟姑姑与三位老前辈见过一次面”

    雷盂彬恍然道:“哦!敢情你就是那个小道士?但你既是全真教门下,怎地成了凌祖尧的女婿,何况你这身衣衫,也非全真教装束?”

    宫天宁长叹一声,道:“老前辈们哪里知道,那凌祖尧觊觎全真教的通天宝篆,花言巧语,诓骗晚辈改装易服,中了他女儿的美人计,以致如今无处可归,流落天涯,遭此惨况”

    雷孟森接口问道:“你在这山中多久了?最近半月,可就是你常来林中偷窥我们练技?”

    宫天宁连忙摇头道:“晚辈虽然在乱山中过了好几个月的非人生活,但一直未走近这片密林,也未发现三位老前辈练功,方才远远望见,不敢冒昧惊动,所以躲在林边张望,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未有过。”

    雷孟森叱道:“你胆敢抵赖,半月以来,至少已有十次被咱们发现你的影踪,只不过你机警溜得很快,未被咱们捉住罢了。”

    宫天宁连连磕头道:“晚辈绝不敢抵赖,如早知老前辈等在此,岂有不出来拜谒的道理?”

    雷孟彬道:“或许果然不是他,我看那人轻功身法,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武功修为,也远在这小子之上,他们必不会是一个人。”

    雷孟森点点头,又问道:“你是凌祖尧的女婿,到过桃花岛吗?”

    宫天宁心念疾转,暗忖:我若说没有去过,他们决不肯再相信我的话。于是答道:“晚辈正是在桃花岛被他暗算落海的”

    雷盂森笑道:“好极了,你一定知道虚实,咱们带你同去南海,等打败了凌祖尧,一定再把他女儿给你做老婆就是。”

    宫天宁大喜谢道:“但能出得胸中这口怨气,晚辈愿将通天宝篆双手奉献给三位老前辈,以酬谢三位的大恩。”

    雷孟森向其余二环笑道:“凌祖尧血气气功已甚惊人,假如再让他练成远大宝篆上的玄功,何异如虎添翼,今日天意把他女婿送来,正是老天欲使咱们成功,这事万万不能再迟”

    雷孟彬行事谨慎,转向龙环问道:“大哥的意思,以为如何?”

    那龙环雷盂云生性阴沉,向少言笑,往往一句话出口,语味冰冷,一如其人。他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更是满脸寒霜,一双冷冰的眸子,死死盯在宫天宁身上,直看得宫天宁心里发寒。

    过了好一会,雷孟云始缓缓点头,但尚未开口,蓦然目光掠处,望见林中又有人影一晃而没

    这一次,三环都距密林甚近,不但雷孟云望见,连虎豹二环也同时警觉,雷孟森猛然一声大喝,仰身倒窜而出,未进密林,手中虎头玉环已振臂射出。

    雷孟彬同时发动,掌风环影,一齐向那人影闪现之处猛击过去,只有宫天宁不明就里,吓得踉跄几步,直躲到一丈以外。

    林中那人被三环闪电进袭,一时趋避不及,只听一声长啸,一条红色身影破空飞起,三只玉环竟在他脚下一齐走空。那人身在半空,探手-搭树桠横枝,矫若狸猿般纵上一株大树。

    雷家三环同声暴喝:“小辈,还想往那里走!”

    那人身披一件深红色的大袍,头上乱发覆面,使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但他陷身在三大高手合围之下,却一点也不慌乱,几次揉升,已达树顶。

    雷孟森喝道:“大哥请守住树下,老三跟我上树捉人!”

    雷孟彬应了一声,两人各吸-口真气,一拧腰,便腾身向上拔起。

    但他们刚刚腾身飞起丈余,树上那红衣人突然低喝一声:“打!”右臂一扬,一蓬乌云,当头罩落下来。

    雷氏兄弟骇然一惊,连忙翻掌上劈,沉身落地,掌力过处,那乌云被击得纷纷四散,意是一把树叶。

    待他们再向树顶望去,那红衣人却已经不见了影踪。

    雷孟森气得暴跳不停,飞身上树,踏枝急迫下去,雷孟彬怕他有失,回头向宫天宁吩咐道:“你候在林边不许离开,咱们不久便返。”

    宫天宁急忙答应,雷孟云和雷孟彬立即展开身法,穿林疾追,瞬息便双双隐没在密林深处。

    宫天宁长长吁了一口气,对雷家三环惊世骇俗的武功,暗感骇佩不已,今后如能以三环为护身符,还怕陶羽凌茜他们甚么?但那红衣人又是谁,看他身法迅捷飘忽,似不在三环之下,尤其攀树登枝的功夫,矫捷犹如狸猫,究竟是人是怪,偷窥三环的目的何在,难道这荒山之中,还隐藏绝世异人?

    他因雷孟彬临行时有过吩咐,是以不敢离开,独自在林边候了许久,仍未见三环返来,肚里有些饥意,心忖道:

    茅屋中也许存有食物,我何不进去寻些裹腹,一面等候他们?”

    于是,独自走进茅屋,略一检视,果然找到半只野兔,和-条鹿腿。

    宫天宁已许久未见过这种美食,一见之下,馋涎横流,正狼吞虎咽吃得有味,忽听屋外传来一阵人语,由远而近,遥遥问茅屋行来。

    他初时以为是雷家三环返转,匆匆抹了抹嘴,便想迎出茅屋,及至到了门边,却听出那人声不对,猛然一惊,把眼睛贴近门缝,向外愉偷瞄了一眼

    这-眼,只看得宫天宁三魂出窍,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背心冒出一股冷汗

    原来这时茅屋外草地上,正缓缓走来男女四个人,其叫-个少女。三个少年,手上都牵着马匹,那为首领头的少年,满脸面布着蓝纹,竟是辛弟。

    不用说,辛弟后面的两男一女,必然就是陶羽、秦佑和凌茜了。

    宫天宁吓得三魂少二,七魄剩一,他万不料这些冤家对头,竟会一股脑全到了这荒山中来。

    辛弟走在前面,望望这档茅屋,咧嘴笑道:“是谁这么好的孝心,知道咱们在山里乱转了几天,特地搭问房子,好让咱们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陶羽接口道:“辛弟,你嘴里能够干净一些不能?说不定这栋茅屋,就是董老前辈的隐居之所,你出口伤了人家,那还想请他出山?”

    辛弟嘿嘿笑道:“公子,你放心,除非他不给咱们找到,只要找到他,不由他不跟咱们去。”

    凌茜笑道:“不去你能把人家怎样?”

    辛弟道:“好请他不肯去,咱揪也揪他一块走,实在不肯,咱先打掉他的门牙,叫他吃不得饭,直去做鬼,再做不成鬼师了。”

    陶羽沉声道:“偏你会胡说,早知你这么不听话,倒是把你留在岛上的好!”辛弟笑道:“我只说说,又没有真干,凌姑娘爱听我胡说,想不胡说也不成。”

    陶羽道:“茜妹也是,明知他是个浑人,却总爱逗他说话”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渐渐已走近茅屋,秦佑突然叫道:“你们看,这三根竹竿,是不是有些古怪?”

    各人闻声都停了脚步,陶羽细细端详那三根细竹竿,眉头深锁,正自不解,辛弟已牵马上前,道:“一点也不古怪,必定是那位鬼师会掐会算,知道今日咱们要到,特地在这里插上二根竹竿,让咱们系马的。”说着,果然把马鞍系在竹竿上。

    秦佑道:“辛弟说的虽无道理,但这栋茅屋,八成正是董老前辈的居所,荒山中别无人迹,除了他,谁会在乱山荒岭中搭一间茅屋呢?”

    陶羽把马鞍交给辛弟,道:“你好好守着马匹,不许大声胡说,让我去问讯问讯。”

    凌茜忙把马鞍交给辛弟,随着陶羽行到茅屋前,陶羽整一整衣衫,高叫道:“请问屋里有人吗?”

    一连叫了几声,并无人回应,凌茜道:“只怕是个没人住居的空屋吧?我来瞧瞧。”

    她莲足轻点地面,娇躯微闪,掠到门边,举起纤掌,一拍木门“依呀”一声,木门应手而开,探头望了望,笑道:“你们来吧!屋里没有人。”

    陶羽招来秦佑,方跨进茅屋,忽听辛弟在外大声叫道:“跑了!跑了!鬼师跑了”

    陶羽吃了一惊,忙又奔出,问道:“谁跑了?你看见什么了?”

    辛弟指着那片密林道:“你们刚进前门,便有条人影,从屋后飞也似向林子里奔去,那家伙必定就是什么鬼师,不愿见我们,躲到林子里去啦!”

    陶羽想了想,又问道:“那人穿的什么衣服,有多大年纪?”

    辛弟道:“谁看得清,好像没穿衣服,头上乱草似的,像个鸡窝。”

    秦佑道:“只怕不会是董老前辈,说不定系山中散居的土人,见了生人,才会躲避,咱们到屋里看看就知道了。”

    陶羽对辛弟道:“你守在屋子外面,这一次再看见有人,千万别叫,最好能拦住他,咱们好问问山中情形。”

    辛弟点头答应,陶羽等又走进茅屋,细细查看,屋中有三张卧床,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尚有半只啃食过的兔腿,显见这茅屋的确有人居住。而且,茅屋的主人一共有三个,刚外出不久。

    凌茜忽然在卧房中找到几件青布大袍,叫道:“你们看,山中土人,怎会用这种衣服?

    屋主准是隐居汉人,说不定这儿真的是鬼师董武隐居的地方呢!”

    陶羽道:“如此我们不可擅闯他的住处,赶快退出屋外去等他回来,以免失礼。”

    凌茜道:“怕什么,咱们坐在厅里候他,不动他的物件就是了。”

    三个人便恭恭敬敬地坐在正厅上,静候董武返来,谁知一坐大半天,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等到。

    凌茜渐感不耐,道:“这位鬼师鬼鬼祟祟到那里去了?叫人肚子都等饿啦,我去取些干粮来。”

    她推开大门,一脚跨出茅屋,触目不觉一惊,原来草地上除了四匹马外,却不见辛弟影踪。

    凌茜何等聪明,虽只一瞬之下,心里已自警觉,连忙又收腿缩进屋内,顺手掩了木门,向陶羽秦佑沉声道:“快些准备,这地方不大妥当。”

    陶秦二人吃一惊,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问道:“什么事?”

    凌茜压低嗓子道:“辛弟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咱们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听见”

    秦佑松了一口气,笑道:“也许他溜到那儿去了,一时不见,怎会出事?”

    凌茜道:“辛弟性子最戆,羽哥叫他守住马匹,他决不会擅自离开,依我看,准是出了甚么事了。”

    话未说完,屋外突然有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道:“丫头猜得不错,可惜你们已成了瓮中之鳖,纵然明白,也太晚了。”——

    武侠屋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