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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背城借一妄断纠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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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丈静室中的疗伤情形,除了主持其事的了行老和尚,任何人不得而知!

    每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而不安

    日子在焦虑,企盼,守望与等待之中,打发过去

    这是邬金凤到达少林的第二天响午!

    七月秋阳红如血,尽管是在日已西斜的未申之交,署气四逼,仍从事人烦燥不耐,难以喘过气来

    邬金凤一身绸质黑衣拖地,云鬓高摆的乌光发髻上,别着一朵小巧玲珑的白玉珠花,娇靥桃红,肤白赛雪,真个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体神绝世!幽雅无伦!

    她神思不属地信步在这名震遐思的少林古刹,不时对神情各异的尊尊佛像打量几眼,不时又低头徜徉在奇花异草,翠叶红花的园林之中

    当她百无柳耐,一头闯到藏经阁中来,一个出人意表的场面立即展开

    一步踏进藏经阁偏殿,待她发觉不妙,有心抽腿时,已经来不及了

    里面响起酒怪的哈哈大笑之声:“凤姑娘你叫我一阵好找,来来来,我有几句话说!”

    老叫化这一嚷嚷,邬金凤进退维谷,当真趑趄住了

    进去吗?里面分明坐着贺芷青与兰娘,对于前者,她有一股难以启齿的厌恶之情!至于后者,其中的情感因素,便就万分复杂了,虽然自己几番思忖,使人无法抑厌遏止,就连邬金凤自己,也难以说出其中的所以然来!

    当然,有这两个对头冤家坐在这里,自己确乎当以远避为宜!

    不进去吗?酒怪已然叫出声来,能够故作闻如未闻,倦装不睬么?

    这个酒怪老哥哥,看样子倒是易以相处而且至为随和的,为什么只要他这一开口,自己怎地油然而生一股无法抗拒的尊敬存在?

    能够不理会他吗?

    不能!不能!不能!

    邬金凤不亏是个聪慧绝伦的少女,心念电转之中,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去留!

    她,粉脸微微一仰,起手一曳衣,便就走到酒怪面前来

    娇躯甫刚落坐,入耳传来贺芷青一微微的冷咄之声

    邬金凤是有心人,尽管这声冷咄轻似蚊呐,听在她的耳中,不啻是一响焦雷!

    邬金凤可也不是省油灯,倏地脸色一沉,就持发作

    酒怪一扬手中的白纸片儿,示意阻止住邬金凤,一偏脸,迳向兰娘笑道:

    “大娘,现在该你说话了”

    “我吗?我有什么好说的?”

    兰娘左右一瞥贺芷青与邬金凤,摇头又道:

    “纵然我有心要说上几句什么,但说与没说一样,不是白费心神了么?”

    酒怪再一扬手中的白纸片儿,也自苦笑道:

    “说真的,清官也难断家务事,逍遥老儿交下这个苦差事来,我这老叫化生平最怕与女人纠缠,纵然我诗书满腹,法力无边,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兰娘苦笑道:

    “逍遥老儿怎生说法的呢?”

    真的,逍遥先生怎生说法的?

    不但兰娘急切需要知道,两个少女更是情急如焚,四只秋波,一瞬不霎地同时瞪视在酒怪一往滑稽可笑的神色之间!

    但是,反常的很,自踏进这座威震武林的少林寺来,酒怪似乎变换了一个人,脸色绷得紧了又紧,惯见的嘻色早已荡然无存了!

    现在,他面对着一个万分错杂,而又令人难以排解的情感问题,即使他真心想笑,如铅沉重的心事,也将使他笑不出来!

    慢说当前有逍遥先生的郑重交付之事,事情已然到了刻不容缓的爆炸边缘,他一往爱展宁如手足,能够佯作不知?一任展宁身受情感的煎熬么?

    明知眼前之事,确不如拼骨拼命,动手过招来得简单,也是一子错,满盘输的严重局面,不是友,便树敌,这个问题小得了么?

    既有恁般严重的后果,使他更为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呢!

    他,辗转卧塌,一连两夜几未合眼,方始寿思得这个行动来,他立意要来快刀斩乱麻,动手单刀直入,过问这宗是非试试。

    因为,这也正是他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

    酒怪却也不敢得罪当前这位喜怒令人难以捉摸的兰娘,勉强挤上一丝笑意道:

    “白翔老儿的话至为简单,他希望展宁该作什么,便作什么,不要有什么不必要的纠葛来牵制他,困扰他!”

    兰娘冷然一笑道.

    “谁又会牵制过他?困扰过他呢?”

    下面的话,酒怪即使口快心直成性,也觉难以启齿了!

    有意无意地,放眼对两个少女连瞟几眼

    邬金凤与贺芷青,但是一触旁通的玲珑心窍,谁也不猜便知酒怪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但,谁也不便启口问得,不约而同地,行后低垂螓首,默默无声

    兰娘不痴不傻,察言观色早就料着几分,耳听酒怪之言,私心里窃窃浮上一股喜意,明知故问了这一句,打蛇随棍上,转脸朝贺芷青一笑道:

    “青儿,听到没有,你愿意听这闭言闲语,作一个不受欢迎的绊脚石吗?我劝你收收心,随娘转回贺家堡去吧!”

    有这一说,贺芷青花容一变,脸上再也挂不住了!

    就地一转脸,冲着兰娘劈面厉叱道:

    “你还指望我回到贺家堡去么?”

    突如其来,兰娘确也猛然一楞!

    贺芷青嘬口一啐,又道:

    “贺天龙根本不是我的父亲!他轻言毁诺!伸手却又暗算人!足见他面善心恶!起意不良!要想使我再回去?作梦!”

    兰娘苦笑道:

    “你的父亲是那混世魔王邬子云,难道你打算回到地狱谷去吗?”

    贺芷青鼻中冷哼一声,转脸却向酒怪冷然道:

    “老哥哥适才所说的‘牵制’与‘困扰’,可是针对我贺芷青说的?”

    酒怪不愿如此结束话题,微笑不言,意思便是既不承认,可也不愿否认

    兰娘另有见地,籍机又进一问道:

    “既不愿回贺家堡,更不愿去地狱谷,请问,这不是死心塌地要与展宁走在一起吗?何必又要强迫着酒怪问东问西呢?”

    这一来,贺芷青即使舌粲莲花,也该无法遁词了!

    她,小性子一起脸色一变道:

    “娘,你也不必寸寸进逼于我,千错万错,是你自己的错,莫以为不回贺家堡就无路可走了,中原幅员辽阔,四海无边,至多我这三千烦恼丝一除,那里去不得?”

    贺芷青自小娇纵惯了,说得出也就作得到,兰娘焉能不自理会得。

    吃她这一顶撞,兰娘转头作个鬼脸,无法再出声

    邬金凤却是别有胸襟,似报复,纵又像挑雾地,发出一声冷咄的嘲笑声

    贺芷青正自无法落地,耳听哼声,油然激起一服无名怒火戟指厉叱道:

    “你哼什么?不还我一个公道,不死不得完!”

    邬金凤不为她狞恶的神色所动,报以一声冷哂道:

    “未必人家哼得,我就哼哼不得?”

    眼看二女又翻脸,酒怪双手几摇,急忙制止道:

    “慢来!慢来!要饭的是在解决问题,你二人纵然拼个你死我活,于事无补,于你于我不也一无助益吗?”

    一俟二女各自悻悻宁静下来,酒怪一偏脸.又朝兰娘苦笑道:

    “今媛决心不回贺家堡,你无话可说而听其自然是不是?”

    兰娘面色如灰,摇摇头,一声不出!

    洒怪蓬头朝后一仰,纵声一笑道:

    “母女意见不合,算不出是什么旷古奇闻的了,但是,老叫化可不愿强人所难,有话也不愿闷在肚子里,我要请问你大娘两句话,可以不可以?”

    “你说!”兰娘茫然中抬起头来。

    酒怪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道:

    “她狱谷主与展宁有血海冤仇待偿,这二人.显然是不分存亡不罢休,对于这,你大娘有何高见?”

    “无话可说!”

    “一旦是个不了之争,你大娘打算帮助谁?”

    兰娘偷望一眼邬金凤,再瞥瞥贺芷青,摇头又不置答。

    酒怪意不在此,接口再问道:

    “贺家堡与展宁,可是说井水不犯河水,一无瓜葛可言的!贺大侠平白夺去地罗八掌,又曾出手偷袭,将我俩各皆囚禁了三天,大娘又有什么高见?”

    提起贺天龙,兰娘淡之色一歙,反问道:

    “要我认错?陪礼?是不是?”

    “那倒不然!”酒怪也不歙笑意道:“往者已矣!孰是孰非这笔账不去算它!那也就是说:是友?是敌?但看往后的作为!不过,我敢向大娘保证,展宁是个磊落光明的正人君子,要他平空无事生非,他是绝对作不出来的!”

    指鸡骂狗,顿使兰娘脸上颜色几变

    碍有贺芷青在旁,想发作却也发作不得,只好冷笑说道:

    “往后的事,遽作结论以嫌太早!不过,听你老叫化这一席谈,未免将那展宁说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不肉麻了么?”

    酒怪是何等角色,接口报以一声狂笑道:

    “大娘,你错了!不是要饭的恬不知耻,一味要来阿谀展宁,发觉他为人正直不苟胸襟豁达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青姑娘!不信你就问问!”

    翻出这块王牌来,兰娘一时语塞,闭口无声

    酒怪打心底浮上一缕笑意,转脸再朝贺芷青问道:

    “青姑娘,下两句我要请问你了,一旦你展哥哥与地狱谷主动手,你帮哪个?”

    贺芷青连想也没想,率真答道:

    “我帮展哥哥!”

    “打算杀父?”酒怪故作骇然地。

    “咳!除了那地狱谷主以外,地狱谷就没旁人可杀了么?”

    贺芷青说到此处,特意向邬金凤溜上一瞥

    千言万语,俱在不言中——

    酒怪不予理会这些,又向贺芷青问道:

    “假如与贺天龙起了纷争,你的态度又如何?”

    “我帮展哥哥!”

    此言一出,邬金凤面露掠讶,兰娘神呈骇震,迥然不尽相同了!

    酒怪似也没想到能得恁般果敢的答复,奇然中,又补一句道:

    “就连你的母亲也不愿么?”

    按说,这该是个甚杂答复的问题了,但是,贺芷青童稚不泯,娇憨天真地道:

    “诚如老哥哥适才所言,我由衷服应展哥哥是个正直不苟,磊落光明的真君子!他既然没有错,我贺芷青便喜欢帮他,女儿喜欢的,母亲欢喜尚且不暇,还有什么尴尬的纠葛呢?娘,您说不是?”

    妙就妙在最后这一反问,不但将兰娘的震骇忿慨之情压制下去,在兰娘的冷漠神色间,反而漾出几丝笑意来

    兰娘啼笑皆非的,摇头幽然一叹道:

    “孩子,娘把你宠坏了!像你恁般任性,倔强,一相情愿的,无条件付出全部情感,一旦发觉有了错误,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又要重蹈我的覆辙了!”

    言下大有悔不当初之感!

    幽幽叹息之中始将她的情感第一次打淡漠的神色中流露出来!

    洒怪偏脸朝邬金凤笑道:

    “凤姑娘,现在轮到你了!”

    邬金凤螓首一仰道:

    “你问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酒怪先是一楞,随既也就有所省悟的,呵呵一笑道:

    “我准备提出问题两则,你全然准备好了?”

    “是的!”

    酒怪摇头笑道:

    “我不信你当真准备好了,我这第一问,就是关于她”

    用手一指贺芷青!

    叫化子奇峰一出,坐在身前的三个老小全都诧然不已了

    邬金凤没想到有此一说,张口结舌,秋波连霎,半晌没有声息

    兰娘脸上一现惊容,在含笑不言中,贺芷青已是沉不住气了,奇道:

    “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呢?”

    酒怪捧起朱漆大葫芦,一迳灌口上好几口酒,又向邬金凤笑道:

    “我要问你,你与贺姑娘有什么仇?”

    “没有!”摇摇头。

    “有什么恨?”

    “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酒怪故作茫然,双掌一摊道:“一无仇,二无恨,同父同母的一双姊妹,怎地互不相容,而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这个问题确乎不在邬金凤的意料之中,呐呐有顷,期期艾艾地道:

    “这不能怨我你问她”

    酒怪堪堪一偏脸,贺芷青早已接口道:

    “为什么问我,你倒是巧言善辩,推得干干净净”

    邬金凤妙目台嗔,微启樱唇道:

    “我不与你争吵!我且请问你,在那羊角碛的旷野荒郊,以及昨天在这少林寺里,我那一次不是先开口叫你‘青妹妹’?这话未必也是我巧言善辩,舌粲莲花?”

    一句反语,问得贺芷青哑口无言,粉脸微赫!酒怪点头道:

    “我这第二问,就是关于你的母亲,你为什么远反伦常,傲慢不理不睬呢?”

    “那也要问她!”

    不持兰娘答言,酒怪道:

    “不要问了!老叫化可是看得明白,我们姑不论见解与行为的差别有多么远?但是伦常不可偏废!凤姑娘你是聪明人,未必‘百善孝为先’也不理解么?再说,既使父母间互有怨隙杂解,又岂是身为儿女者化解得了的?”

    “我错了!”

    随着这声勇于认错之言,一瞥喜色,浮上兰娘的淡然神色之间

    这是她第二次动容!

    酒侄意犹未尽地,笑谓贺芷青道:

    “未必你要倔强到底,死也不愿应承过错?”

    贺芷育不答反问道:

    “你向凤姐姐连发两问,就凭般轻描淡写的应付了事么?”

    话中爆出“凤姐姐”这声称呼,显然地,贺芷青外厉内荏,在变换花样之中,一口将错误应承下来

    座中全是聪明人,谁能不自理会得?

    酒怪茫然一抚前额,哂道:

    “何以见得我是轻描淡写,应付了事?”

    “我觉得你这一连两问,有心偏袒,过份草率了些!”

    酒怪一眼瞥及贺芷青的娇憨神色,恍然大悟道:

    “哦,现在我明白了!你以为我故意放松凤姑娘是不?错了!你说这话,正因为你尚不明白她现在的身份,所以”

    “身份?”贺芷青愕然道:“凤姐姐有什么身份?”

    “她,现在长久逗留在尧龙山,是逍遥老儿的干——女儿!”

    贺芷青惑然道: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眼看贺芷青满头雾水,酒怪摇摇头,纵声大笑道:

    “大惊小怪?我看你才是傻到极点了哩!我且问你,逍遥老儿的心机,是老叫化口服心服了的!恁什么他将地狱谷的一个鬼女,认作膝下的螟蛉义女?凭什么又是使她千里迢迢赶到河南少林寺来?当然,凤姑娘是向他有所许诺与保证了的,我与白翔老儿的心意相同,再要一番保证,不是多此一举了么?”

    “真的!我怎没想到?”

    邬金凤与兰娘也各自点点头。

    酒怪再一杨手中的白纸片儿,状极自得地道:

    “青姑娘,你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逍遥老儿来信说,只要你贺芷青愿意,他愿以同等待遇来对待你”“真的?”贺芷青一跃离座。

    酒怪转脸向兰娘问道:

    “大娘,你可有什么话说?”

    “唉!”兰娘悠悠一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为我能阻挠得了吗?”

    贺芷青一步来在母亲面前,得寸进尺地道:“娘,干脆到底!从今往后我不姓‘贺’索性‘白’算了!”

    兰娘木然于色,脸上却是一无表情!

    邬金凤反倒不过意了,走身离座,姗姗来在兰娘身前

    口里叫声“娘”一头倒进兰娘怀中

    香肩几耸,居然泪随声下,哭得煞是伤心

    兰娘珠泪几旋,也终于点点滴落在邬金凤发际

    贺芷青也是泪痕满脸,但,她似是别有怀抱,用手一推邬金凤道:

    “咦,说得好好的,又哭个什么名堂?我俩说走就走,不要让人当作是不受欢迎的绊脚石,好不?”

    邬金凤微微一仰粉脸,泪光晶莹地,秋波目注着酒怪

    “慢来!青姑娘以为说走就走,便就一无牵挂了么?”

    贺芷青猛然一怔,也一瞬不眨的望着酒怪

    酒怪用手一指兰娘道:

    “还有一事关于贺家堡,请你代劳好不?”

    “什么事?”兰娘与贺芷青同时发出这一声。

    酒怪咧嘴一笑道:

    “原本与贺天龙订有八月十五尧龙山武功之约,现在青姑娘与展宁,既是私相授受了,何必再使他劳动奔波?入川一趟?”

    贺芷青顿时领会过来,拖起兰娘的手笑道:

    “走吧!老哥哥以德报怨,愿意将天罗最后三招,无条件交给贺家堡了!”

    兰娘含笑站起身来,就待向藏经阁外走去

    酒怪出口叫住二女,伸手入怀掏得几淘,掏出两张折叠方方正正的白纸交给二女,道:“切不可彼此交换意见,若是一旦曳漏天机,它就一无功效验了!”

    既是酒怪说得如此慎重,二女对视一笑,当真也就揣进怀中

    兰娘一手扶搭在贺芷青肩上,回眸咭咭一笑道:

    “逍遥老鬼心机委实不凡,我这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反倒听他使唤,被他派上用场了!这真是一桩梦想不到的怪事!”

    走未三步,倏又一回头,叫道:

    “凤儿你也来嘛,用不着恁般陌生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