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庄咏芬沉着脸道:“我好像听你说过这东西是见血封喉,无药可救的!”

    李平候点点头。

    庄咏芬一沉脸色道:“黑旋风用这杀死了我爹,我也要叫他自己尝尝滋味!”

    李平候苦笑着摇头道:“要把这玩意插进黑旋风的身上可相当困难!”

    庄咏芬点头道:“不错!我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你倒有机会。”

    李平候一愕道:“我!”

    庄咏芬重地道:“是的!你!因为你与黑旋风的关系,所以你是唯一能接触他,而且能乘他不注意的时候,把这枝竹筷插进他身体的人!”

    李平候摇头道:“你错了!我与黑旋风之间的关系,早已因黑煞神龙之死而消失”

    庄咏芬摇摇头道:“不!那是你的想法,黑旋风对你却仍保持着浓厚的情分!否则他不会一次次的放过你!”

    李平候黯然无语。

    因为这的确也是事实,也使他困惑不解的,尤其是上次在袁庄院前,黑旋风临去时所说的那些话,充分地流露了他对自己的容忍

    沉思片刻后,李平候才以低沉的语音道:“那么我该如何才能接近他呢,黑旋风狡猾无比,他虽然对我很好,却也时时地防备着我,再说他一身气功已至无坚可摧的境界,想用这枝竹筷去伤害他实在是很不容易!”

    庄咏芬轻轻一笑道:“不错!他对你防范之心很严,所以你在接近他的时候,必须完全没有伤害人的力量,那时他就不再顾忌,也不会再运气护身,你就可以得手了。”

    李平候一怔道:“这似乎更难了”

    庄咏芬笑笑道:“一点也不难,譬如说你受了重伤,奄奄待毙,他一定会来看你的,那时他不会存心防范你,你认为这个方法行得通吗?”

    李平候想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道:“你是要我再去找人拚斗,故意被人打伤”

    庄咏芬摇头道:“不是故意受伤,你的武功是黑旋风教出来的,他对你的能力非常清楚,必须要那个对手的确比你强得多,这样他才不会产生怀疑!否则我们的计划还是行不通的!”

    李平候想想道:“这方法似乎值得一试!不过有一点尚待斟酌,我若真的受了重伤,又怎能出手暗袭他呢?”

    庄咏芬一笑道:“你真笨,我要你受伤,并不要你送命,至少你还得保留住一分元气,不过外表上必须装得很像,你是名家高手教出来的弟子,这一点相信你可以做得到的吧!”

    李平候又想了一下,才点点头道:“这大概不成什么问题,目前我们该找一个适当的对象了,你认为那一个人比较合适?”

    庄咏芬笑笑道:“这怎么问我呢!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应该很清楚,因此这对手也该由你自己决定。”

    李平候皱眉深思,良久无语,庄咏芬有点不耐烦地道:“天下成名高手如云,难道就没有人能比你高明的?”

    李平候叹了一口气道:“庄小姐!不是我自吹自擂,江湖上许多成名武师,我虽没有会过,却全都有所耳闻,一定要我找出个能使我心折认输的对手,大概只有一个黑旋风可以入选,我总不能去找黑旋风吧!”

    庄咏芬有点不信地道:“这么说来除了黑旋风,你就是天下无敌了!那天我看你对付袁秋星时,并不见得高明到那里”

    “那是我故意留手不露,认真拚斗起来,他连三招都挡不过去!”

    庄咏芬撇撇嘴,似乎仍不相信,李平候只得苦笑叹道:“庄小姐!我的刀法得自黑煞神龙亲传,黑煞神龙与黑旋风本为一人,他教育我的时候十分用心,因此我才敢夸下这句狂言,假如真有人比我高明的话,黑旋风也不会强横得无人能制裁他了!”

    庄咏芬终于相信了,半晌之后,才苦着脸道:“这么说来,我的计划又要告吹了,除了这个方法,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才能制黑旋风于死地”

    李平候却眉头一展道:“这个方法听来似乎很有希望,我们绝不能放弃一试的机会!”

    庄咏芬动容道:“那么你想到对手了?”

    李平候摇头道:“没有!但是我相信总会找到的,高手未必都成名,在广大的江湖中,有许多真正高明的人,他们都自甘淡泊终身,令尊大人就跟我说起过有一个人几乎杀死了黑旋风,结果确被他无意中破坏了”

    庄咏芬一怔道:“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李平候叹道:“就在他临终之前,那时黑旋风冒充你的样子混在身边,可惜我们都没有发现,可是他并没有提出反对,足见那是事实了,因此我想那样的高人,绝不会只有一个,让我们慢慢去发现吧!”

    庄咏芬不再说话了,只是把手中的竹筷递给他,李平候接了过去,郑重地包好藏入怀中,道:“这上面曾经沾过令尊的血,但愿他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这一次成功!”

    有了目的之后,这两个人不再垂头丧气了。他们的足迹顺着黄河东下,几乎踏遍了半个中原。

    在数千里的旅程中,李平候不再隐没自己了。

    为了试探也为了炫耀,他没有放弃任何一次找人较量的机会,只要是稍有名望的武师,他都找上门去向他们挑斗一番,结果是可喜的,也是令人失望的。

    可喜的是他那柄宝刀出尽了风头,刀下没有人能支持过二十合的对手。

    大家都已经认识他是黑煞神龙的弟子,可是宝刀李平候的声名,已经凌驾于黑煞神龙之上。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黑煞神龙与黑旋风是同一个人。

    令人失望的是李平候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对手,当然也无从实现他与庄咏芬拟定的计划。

    经过一年的征战,使得李平候更凝练了。

    在无数次的战斗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刀法上的造诣,几乎已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可是也加深了他的忧虑。

    刀法是黑旋风教的,内功的基础是黑旋风替他立的,黑旋风能将一个年轻人塑造得如此完美,则他本身的造就岂非已是超凡入圣了,要对付这样一个人,李平候深怕即使能将怀中的含毒竹筷真正地刺进他的体内,也不见得能一定杀死他

    这是一个风光绮丽的春日,他们刚好来到鲁境的济南府,大明湖的景色是天下闻名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一赏胜境的机会。

    欣赏过趵突、黑虎、珍珠等名泉之后,二人雇了一只小船,荡漾在四面荷花三面的柳的大明湖中。

    这是春天,荷花还没有开,如钱的嫩叶飘浮在水面上,半卷半舒,滚着珍珠似的小水滴,被背后的斜阳一照,亮晶晶地,美到了极点!另一面的柳条青青,迎风招展,则又是一番情调了

    轻舟如叶载着他们未尽的游兴,在苍茫的暮色中拢岸的时候,李平候犹自有点恋恋不舍的感觉。

    庄咏芬看着他那付神情,禁不住微微一笑道:“李大哥!你要是真喜欢这地方,为什么不干脆再雇一只大船,叫人家摇,来个秉烛夜游呢!”

    话刚说完,旁边忽然走过一个中年人,斯文打扮,相貌长得很清秀,笑嘻嘻地一拱手说道:“这位姑娘说得大是有理,浮生如梦,为欢几何?况春日苦短良辰不再,若不移昼作夜,竟终夜之乐,实在有负这湖上青光。”

    因为人家谈吐很斯文,打扮也不像江湖人,李平候以为他只是个游春的士子,遂也很客气地道:“兄台高见颇合在下心意,只是在下等未作夜游准备,有月有水,不可无酒无花,在下已玩了一天,刻下只想好好地吃上一顿,一定要夜游的话,必须要像人家那样才有意思!”

    说时用手一指旁边的大船,那大概是一家富户自备的游舫,舱中早已铺下席面,正在作出游的准备。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那正是兄弟的游舫,二位若是有兴趣的话,兄弟倒是异常欢迎二位移驾敝舟,作竟夜之欢”

    李平候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呢!兄台等是文人雅聚,我们这两个江湖人参加在里面实在不太适当!”

    他心中虽然很想去,可是看到庄咏芬跟自己都是一身劲装,身上还带着武器,挤在一群读书人中间,可实在有一点不伦不类,所以还是拒绝了。

    谁知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兄台说那里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逢就是缘份,而且兄弟今夜只请了一位朋友,正嫌太冷静,若得二位参加,兄弟真是十二万分的欢迎”

    这时那大船上正在摆出菜肴。

    李平候见席上预备了整只的肥鸡烤鸭,一头蜜烧乳猪以及鱼肉蔬果之类,整整地摆满了足够十几个人吃喝,所以听到了他的话后,倒是微微一怔道:“兄台只请一位朋友,就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怎么吃得完呢?”

    那中年人笑笑道:“兄弟这位朋友食量大得惊人,此刻他正在用晚餐,这些菜肴大概也仅够作餐后小饮之用!”

    这么一个饕飨怪人,倒是引起了李平候的兴趣,庄咏芬尤其着急,不待他的同意即道:“李大哥!我们就打扰一下这位先生好了。”

    那中年人笑着道:“好极了,这位姑娘豪爽快人,竟不下须眉男子,二位请吧!”

    说着举手做了个邀客的姿势,二人客套几句,也就跟着他走到大船之上,才发现他的话果然不错,这席上菜肴虽然准备得很丰盛,可是那座椅却只有两张,他们上船之后,那些从人们才又由前舱移了两张椅子过来。

    中年人先请他们入座,然后才自我介绍道:“兄弟姓陶,草字泽令,请教二位是”

    李平候把自己与庄咏芬的姓名报出后,那陶泽令虽然连声说久仰,却不像有所听闻的样子,因此使李平候认定他是个与江湖完全隔阂时读书人。

    宾主寒喧数语,李平候正想进一步去询问他那个大食量的朋友时,却见一个高大的中年道人迳向船上而来。

    这时那做主人的陶泽令正在掉头吩咐仆人们加添酒杯筷子,没有注意到道者的来临。

    李平候却不禁心中一动,因为这道人身材相当魁伟,一脸红光,精神焕发,估计他的体重总有一百七八十斤。

    可是当他走过跳板,跨上船头时,却轻得毫无一丝动静,因此他立刻断定这人的武功修为至绝顶火候。

    庄咏芬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她的一双妙目,紧紧地盯住对方,这两人心中虽有所疑,却因为自己也是客人,不好意思动问。

    那中年道人发觉李庄二人在注意他,神情一无所谓,自顾自过来,拖开一张椅子,迳自坐下。

    他拖动沉重太师椅,也轻得毫无声息,坐定之后,敞开爽朗的喉咙叫道:“老陶!你还有客人没有?”

    陶泽令闻声回头,见了他一笑道:“静虚!你这鬼鬼祟祟的毛病总得改一改才好,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中年道人笑笑道:“我要是先打招呼,只怕你不让我上船。”

    陶泽令微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约你的。”

    中年道人朝桌上的菜肴扫视一遍笑道:“你这话似乎不太靠得住!就凭这点子东西,要叫我在湖上逛一夜?而且还另外有人”

    陶泽令一笑道:“臭道士!你别那付穷相行不行,没吃先嫌不够,今天我是存心把你塞饱的,前舱早已备下半条生猪,两只牛腿,外带八十个羊肉大包,这下子总该够你吃了吧!”

    中年道人笑笑道:“差可云够,但不知瓮中藏酿,可供一醉否?”

    陶泽令用手一指大舫旁的小船道:“那儿特地载了二十坛陈年浙绍,专门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中年道人用手一拍肚子大笑道:“够了!够了!老陶,今天你怎么舍得大破悭囊呢?恐怕又有事情要我替你卖命了!”

    陶泽令笑了一下道:“你放心好了!今天只要你捧捧场,一切事情都由我自己应付。”

    中年道人一怔道:“你自己应付?这件事一定不寻常之至,才能引起你的兴趣!”

    陶泽令连忙摆手道:“现在不谈,你来了就可以开船了,别让客人等的太急!”

    中年道人大笑道:“对!开船!开船!客人们也许不急,我倒先急了,看看这一桌好菜,我那两箩筐的米饭早已消化掉一大半了!”

    陶泽令一摆手,小船上送过一樽酒坛,约莫可容五十斤左右,中年道人迫不极待的接了过来、信手-开泥封,也不用杯子,嘴对着坛口,直起脖子,咕咚咚的就灌下了半坛子,然后才放下坛子,擦擦嘴唇道:“好酒!好酒!这最少是百年以上的存货”

    船已开始缓缓向湖中推进,载酒的小船紧傍着前进。

    陶泽令笑笑道:“你认为那个酒好,就不许再抢我的酒喝了。”

    说着端起桌上的银壶,替李平候与庄咏芬面前各斟了八分满,自己却只斟了半杯。

    在灯光照耀下,那酒色红如玛瑙,微凝似薄胶,香气扑鼻,中年道人一见立刻就叫了起来道:“老陶!你这就不公平了!这一坛‘醉人红’我不知道向你要了多少次,你始终不肯拿出来,今天却留着自己享受”

    陶泽令笑笑道:“臭道士!你别不知足,‘醉人红’总共只有一小坛,还不够你一口喝的,就是全给了你,也不过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滑喉咙就下去了,倒不如款待这两位嘉宾吧!你看我自己也舍不得多喝。”

    中年道人才嘟着嘴朝李庄二人道:“你们也不知道前生修了多少好事,才得到老陶如此优待,这一坛子好酒我想了有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快喝吧!别让我瞧着心里难过!”

    说完一仰脖子,又把半坛子酒灌了下去,顺手将空坛掷入湖心,小船上赶紧又送过一坛来。

    李平候先听起陶泽令说他的大食量,心中还十分不信,及至见他两口酒喝下将有五十斤的酒,居然若无其事,这才有点相信了,不禁脱口称赞道:“道长真是海量。”

    中年道人轻叹了一口气道:“朋友别提了,道人为了这个肚子,不知受了多少罪,寺庙里供养不起,朋友招待不起,连一般的施主们知道道人的食量后,也不敢再找道人做法事,这些年来要不是靠着老陶经常邀道人吃上一两餐,道人恐怕早就饿死了。”

    李平候一笑道:“道长身蕴奇技,何至如此落拓!”

    中年道人一睁眼,目中精光逼露笑声道:“朋友凭那一点看出道人”

    陶泽令不待他说完,随即笑道:“臭道士!你别装模作样了,李公子是闻名的江湖侠客,那里会瞧不出你身上有多少玩意儿!”

    中年道人将眼一翻,瞧瞧李平候肩上的宝刀道:“风闻江湖上出了一位青年英侠,手下一柄宝刀了无敌手,而且他也是姓李”

    李平候一抱拳道:“在下李平候”

    中年道人一拍腿道:“对,宝刀李平候,就是这个名字,幸会!幸会!”

    口中虽说幸会,态度上却未见得如何激动,而且也没有回礼,李平候倒是不在乎,连忙又道:“借问道长宝号!”

    陶泽令笑着道:“他叫静虚!安静之静,虚空之虚,这两个字只有一半相符,静则未必,虚则太切,他那个肚子几乎就没有实的时候。”

    李平候不觉一怔,静虚这个名号从无所闻,以这人的禀性修养似乎不应该默默无闻,虽然世上尽有埋名不求显闱的高人隐士,但他们都蹈光隐晦,与常人无异,这个道人却锋芒毕露,单是他这个大食量,就应该远近知名了

    虽是如此,李平候却仍是一拱手道:“久仰!久仰!”

    静虚却怫然不悦地道:“李相公,初次见面,你可不该谓侃道人。”

    李平候不禁一愕道:“在下并无失礼之处,道长此言从何说起!”

    静虚哼了一声,陶泽令笑着道:“静虚最怕人家说久仰两个字,因为济南府中的大小酒店,全给他起了个好外号,叫做酒囊饭袋,又叫他赖皮道士,因他一上馆子,就把人家的存货吃得精光,一个钱都付不出来,只好躺在地下装死”

    静虚急了道:“老陶!你在掏我的底,我们几十年的交情就算完了”

    陶泽令笑笑道:“李公子刚到此地,不知道你在这儿闹的笑话,人家说一声久仰,不过是客套话!”

    李平候倒不禁一笑道:“在下确无冒犯之心,而且道长也不会是那样的人,也许是道长存心诙谐,游戏风尘”

    静虚哼了一声道:“道人虽有几斤蛮气力,却不能仗着力气去抢人家的,又耐不住肚子饿,吃了人家的东西,付不出钱,当然只好躺下让人家打一顿,这样子还能说是存心诙谐吗?

    李少爷!你再要这样说,道人只有拚着一顿好菜不吃,来个拂袖告退了!”

    李平候被他说得发怔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陶泽令笑笑道:“李公子!臭道士又在发傻劲了,我们别理他,还是喝酒吧!”

    说着举起酒杯,李平候也趁此机会收蓬,端起酒杯,与陶泽令照了一下,然后呷了一口。

    那酒劲猛烈异常,虽然甜甜地很容易下喉,到了肚子里立刻就像火一般地燃烧,心也跟着砰砰狂跳。

    他本来就不善饮,再加上空肚子,被酒力一冲,立刻就有一股昏眩的感觉,陶泽令见了忙道:“李公子恐怕不习惯空饮,快吃点菜吧!”

    李平候连忙挟了一筷菜咽了下去,才觉得好过一点!

    倒是庄咏芬落落大方,一口就喝了小半杯,居然若无其事,放下杯子笑笑道:“好酒!走遍天下,恐怕也找不到如此佳酿了。”

    静虚望了她一眼道:“姑娘倒是此中能者,但不知可尝出这酒中的佳处吗?”

    庄咏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好,却无法说出好在那里,要是能说出来,这酒就不够好了。”

    静虚兴奋地道:“对!妙极了!此酒之佳,就是尽在不言中,老陶!尽管你自命为酒圣后裔,靖节传人,对于酒的了解,恐怕还不如这位姑娘!”

    陶泽令也笑笑道:“臭道士!这下你可遇到知音了。”

    静虚十分高兴,一仰脖子将那坛新开的酒整个都灌了下去,然后才笑着对庄咏芬道:“人生不满百,而怀千古忧,红颜伤春老,少壮悲白头,明才不遇时,几人得王侯,琴弹七弦断,知音何处求,百战锋镝钝,将军意未休,朝见春花落,暮作多云厚,但得壶中满,一醉不知愁姑娘!道人生平只为酒而饮,今天却是第一次为人而饮,道人敬你一杯。”

    庄咏芬轻轻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你说得太少了,该是敬我一坛才对!”

    静虚哈哈大笑道:“说得对!道人要再喝一坛!”

    说着又接过一坛酒来,张口喝了下去。

    李平候倒是真正的吃惊了,不是惊他的酒量大,而是惊于他连饮了三坛酒,算算是一百多斤了,然而他的肚子既不见涨,头也不见出汗,这一百多斤的酒倒底是藏在他身上的那一部份呢?

    陶泽令却像是司空见惯,毫不觉惊奇,只是频频地向他劝饮,李平候吃了一点东西酒量也大了一点,一口口地慢慢将杯中残酒喝完了,陶泽令又替他斟满了,李平候但觉那酒味越来越香,忍不住问道:“陶先生!这酒竟是什么原料制造的?”

    陶泽令笑笑道:“庄姑娘!臭道士将你捧为酒中知己,我倒想考考你了。”

    庄咏芬略想一下道:“入口清芬,该是花露所酿!”

    陶泽令神色微动道:“不错!姑娘果真是此中行家,但不知姑娘可否说出那一种花?”

    庄咏芬又浅浅地品了一口,咀嚼良久,才轻轻地道:“此香淡而芳醇,绝非浓卉艳葩,假如我猜得不错,先生在制这一坛酒时,恐怕要采尽湖上莲花!”

    陶泽令讶然失声惊叹,静虚则摇头晃脑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姑娘兰心惠质,合是前生-莲人,瑶池会上神仙客,何事小谪下凡尘!”

    庄咏芬醉上双颊,酡颜尤见娇艳,掀起两个深深的酒涡,轻柔地一笑道:“道长把我说得太好了。”

    静虚把头摇得像个浪鼓似的叫道:“不好!不好?道人只恨书读得太少,无法找到更好的话来赞美你。”

    庄咏芬将眼瞟了一下李平候道:“是吗?”

    静虚大声怪叫道:“当然了!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行走在江湖上,怕不颠倒众生”

    庄咏芬忽地蹙然道:“谢谢道长!今天若不是你提起一句,我已经忘了我是个女孩子了!”

    说完又把眼睛勾了李平候一下,目中竟含着无限的幽怨!李平候莫名其妙,静虚也傻怔怔地。

    只有陶泽令笑了一下,拍拍李平候的肩膀道:“老弟!请恕我交浅言深,你有一件事可大大的不对!”

    李平候怔然道:“先生多请指教!”

    陶泽令还没开口,忽然接触到庄咏芬飘来一个乞怜的眼光,乃笑道:“老弟!我们还是喝酒吧!当此清风明月,莫负湖上春色!”

    李平候却不肯放弃,追问道:“在下究竟有何不是之处,还请先生明教!”

    陶泽令一打哈哈道:“宁可酒醉鞭名马,莫切冰心误佳人!”

    李平候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待追问下去,庄咏芬连忙岔开话题道:“陶先生,你今天除了游湖赏月之外,好像还有什么另外事情?”

    静虚也道:“对啊!老陶!你今天很特别,居然肯把精心探撷十万朵莲花,蜜酿四十年的‘醉人红’也开出来喝了,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事故!”

    陶泽令摇头笑道:“没什么!李公子与庄姑娘两位佳宾远来,开樽好酒招待他们也是应该的!”

    庄咏芬却道:“不然!我们只是不期而遇,而先生的酒早巳开了,相信绝不是为了我们的!”

    静虚也道:“不错!虽然我蒙你招待十几年,从未像今天这般隆重过,老陶!倒底是什么事?”

    陶泽令一笑道:“一件不相干的小事,我现在不愿多说,等一下大家自然会明白的”

    他一再地如此表示,其余二人自然也不好问了,而陶泽令的神态十分安详,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重大事故,所以宾主之间,展开了一段时间的欢洽笑谈。

    静虚表演了他的大酒量,也表演过他的大食量,桌上的菜肴十分之九是他吃下去的,其他三人虽只是吃了十分之一,都有了相当饱意,他仍像个无底洞似的,将额外准备的肉,包子一股脑儿都卷下了肚。

    同时跟在大船旁边的小船也轻多了,十坛老酒已去其七,酒进了静虚的肚子,坛子进了湖心。

    李平候渐渐领略“醉人红”的佳处,这千亿片莲办精酿佳的确是人间第一美酒,味烈而醇,所以并不太容易醉人,入口芳香,齿颊之间留下了无穷的回味。

    当他有了七八分酒意时,庄咏芬也有了三四分,做主人的陶泽令最多只有一两分,那倒不是他的量大,而是这酒太名贵了,存量也不多,他必须把酒省下来招待客人。

    酒力使人在拘束中解脱了。

    李平候微黑的脸上显出了酡红,而且在不知不觉间,也使他流露出豪放的本性,话也多了起来,在谈话中他显露了胸中的学识,也赢得了其余两个男人的钦佩。

    他对武功的见解,使得静虚改变了对他的轻慢态度,从不经意的发问进至得一层的说话,终于变成了热烈的交换意见,李平候也对这个奇怪的道人多了一层了解,至少他刚才对江湖上一些成名人物的轻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的确高明,两个人虽未交手印证所学,却已在心中互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陶泽令似乎不解武事,在李平候与静虚谈武功时,他听得津津有味,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与李平候谈到文事,李平候有问必答,流露出他在这一方面的造诣并不差于一般宿儒,对于前人的诗赋文章,尤有别出心裁的批判。

    庄咏芬一直静静地听着,被酒色映红的脸上露出一片得意与倾慕,两只星样的眸子发出激情的光芒,一直停留在李平候的脸上。

    月影西沉,四下寂然,静静地大明湖上只有他们这一艘华舫上传出宣腾的笑语。

    李平候忽而接触到庄咏芬的眼光,心中忽地砰然一动,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觉得这女孩是如此美。

    在他一生成长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孩,即使与庄咏芬同行在一起很久了,他也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所以两人之间很少谈到黑旋风以外的话

    直到今夜,他才觉得庄咏芬与往日不同,在什么地方不同他说不出来,但是他对于这种微妙的感觉感到异样新奇,因此他的眼睛也盯在她的脸上看着!

    庄咏芬倒有点不好意思,轻轻一笑道:“李大哥!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李平候借着酒意,爽朗的一笑道:“我的确有点不认识你了,你好像忽然变成一个样子了。”

    庄咏芬手抚发红的双颊,哦了一声道:“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李平候大笑道:“你变得美丽了,美得换了一个人,跟你同行了这么多日子,我到今天才发现你美”

    庄咏芬低下了头,在喉间迸出一丝细声:“李大哥!你醉了”

    李平候豪笑依然,大声道:“也许我是醉了,不过醉的是从前那些日子,今天我才像是清醒了!”

    庄咏芬听他当着两个陌生人的面,竟是这样信口胡说,虽然这些话使她心中充满了喜悦,但在颜面上究竟挂不下来,秀目一瞪,正想开口说话,耳际忽然传来一丝微细的声音道:

    “庄姑娘!这小伙子是有点醉了,但是醉中每易流出心声,这些话也许蕴藏在他心里很久了,不是这点酒意,你恐怕永远也听不到他亲口说出来,当一个男人在吐露心音时,你可得慎重处理,否则造成了情天长缺,你可得后悔一辈子”

    她呆的不是静虚的话,而是他说话的方法,这种方法谓之传音入密,内功到了极顶的高深,才能具有这种火候,万没想到这个道士已经到达了这个境界。

    静虚又抓起一个包子塞在口中,藉着咀嚼来掩盖他嘴动的行为,庄咏芬耳中又钻进那微细的声音:“庄姑娘!你怎么呆了,你不久之前还在埋怨他不解风情,怎么他流露心声的时候,你又不在乎呢!这小伙子文武两途具佳,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可得将他抓紧一点。”

    庄咏芬这才从迷惘中惊醒,酒意添上娇羞,那脸红得像山茶一般。

    李平候仍是醉态可掬,呆呆地望着庄咏芬的脸,痴痴地道:“美!真美!加雨天的晚霞,如三月天的红花陶先生!你这酒真妙,酒名尤妙,醉人红啊醉人红,美人红颊最醉人”

    庄咏芬记起了静虚的警告,不敢把生气表露出来,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是否为他的狂态而生气,轻轻地道:“李大哥!你是真的醉了!别再喝了!”

    说着接他面前的酒杯,因为李平候端起陶泽令刚给他斟满的杯子,又想往口里送。

    酒杯是被抢过来了,可是她的一只手却被李平候-得紧紧的,同时也感到他的手心像火一般的灼热!于是她的心也砰砰地急跳起来,她不知为了什么原故,她使劲地往后一抽腕子!

    李平候的力气大得惊人,那一抽并没有把手夺过来,肘弯却撞上酒杯,那是刚夺下来的一杯酒。

    叮当一声响,玉杯坠在船板上,发出轻脆的声音,这一响使李平候惊醒了,连忙放开了庄咏芬的手,弯腰去拾酒杯。

    还好那玉质十分坚实,杯子没有破,里面的酒全被洒了,当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时,脸上现出了真正的红色,那是发自羞愧和红色,讪然地道:“先生!在下不胜酒力,失态之至庄姑娘,我太”

    庄咏芬也有点后悔,生怕他因此感到下不了台,连忙道:“李大哥!你不习惯喝酒,没什么”

    情急之词,毫无章次,可是李平候却知道她并没有为自己的失态而生气,不禁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而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气一时变得很沉寂,沉寂得令人难受!

    良久之后,陶泽令为了打破僵局,哈哈一笑道:“李公子豪情风流,名士本色,在下真不相信你是醉了!来!我再敬你一杯!”

    说着又执起银壶,庄咏芬虽不愿意他再喝,可也不能伸手去抢他的杯子?只有深情无限地望了他一眼!

    李平候从她的眼光中读出她心中的关切,连忙用手掩住他的杯口道:“谢谢主人美意,我可实在不能再喝了!”

    陶泽令并不是真的要给他斟酒,打破僵局的目的已达,仍笑笑道:“羞刀难入鞘,李公子既是不肯赏脸,这一杯只好自饮以解嘲了。”

    李平候弄得不好意思,庄咏芬善体人意,飞快地伸出自己杯子道:“李大哥量浅,的确不能再喝了,这一杯由我来陪先生吧!”

    陶泽令笑着给她斟满了,然后举直要替自己斟时,壶中残酒只盖住了杯底约有分许厚薄,脸上微微一动慢慢地放下酒壶道:“在下也不敢与庄姑娘海量相比!”

    静虚在对面叫道:“老陶!你别小家子气,醉人红虽然名贵,你也不要对自己刻薄成这个样子!”

    陶泽令怅然轻叹,拿起桌上的银壶掷入湖心,声音略带一丝激动道:“臭道士!不是我小气,酒没有了!”

    静虚一睁眼叫道:“没有了”

    陶泽令的声音又恢复平静道:“你没看我连酒壶都摔了!”

    静虚张大了嘴,几乎要叫起来,陶泽令淡扫他一眼道:“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一坛酒能值几许,你大惊小怪什么?”

    静虚默然不作声,陶泽令举起酒杯道:“庄姑娘!我这个主人很惭愧,未能多作准备,就以此涓滴为敬吧!”

    说时举杯欲饮,静虚却大叫道:“等一下!”

    然后又对庄咏芬道:“庄姑娘!对不起,这杯酒贫道要冒昧僭占了!”

    说完也不等庄咏芬同意,就从她面前抢了过来,陶泽令轻轻一叹道:“臭道士!你这是何苦来!”

    静虚一仰脖子,将杯中酒灌了下去,随手把那只玉杯在船板上掷得粉碎,神情庄重地说道:“老陶!我一生中就是你一个知己!生死始见交情,不管上天入地,臭道士总陪着你。”

    声音中充满了感情,陶泽令无言地将酒饮完,也把杯子掷碎,二人默默相视,目中竟隐含泪意!

    李平候被他们这种举动弄呆了,良久才道:“二位!这是怎么一回事?”

    陶泽令生怕静虚会抢先开口,连忙道:“没什么!这是我与臭道士之间的一项私约,跟二位全无关系!”

    李平候略一沉吟,忽然也把自己的杯子掷得粉碎。

    陶泽令愕然道:“李公子!这是为了什么?”

    李平候尚未说话,庄咏芬也把杯子掷碎了,然后向陶泽令道:“陶先生!李大哥与我的心情一样,虽然我们今天初次见面,二位任何事,都算上我们一份!”

    静虚立刻大叫道:“好!够交情!老陶”

    陶泽令立刻摇头道:“不行!臭道士,把你拖进来已非我的本愿,何况是人家呢”

    李平候爽然一笑道:“陶先生似乎太见外了,在下虽不会饮酒,但是对二位碎杯示绝之意,还懂得一点,陶先生若能使碎玉重合,我们自然作罢!否则先生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我们!”

    陶泽令怔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对静虚道:“臭道士!你看,这都是你惹出来的。”

    静虚怔了一怔才道:“这不能怪我,是你把事情安排得太突然了,突然觉得使人无法接受”

    陶泽令轻叹道:“这种事情并不是我自己能安排的!”

    静虚立刻追问道:“是谁?为了什么?”

    陶泽令望李平候与庄咏芬一眼,欲言又止,庄咏芬飞快地道:“陶先生,碎玉之心已决,你不该再存什么顾忌了!还是快把事情说出来,大家好商量着解决!”

    陶泽令摇摇头,仍是轻叹道:“我之所以邀二位登舟赏月,原为倾慕二位高雅,却不想被臭道士一扰,倒像是存心拖二位下水了”

    李平候义气磅礴地道:“陶先生!这是什么话,我们江湖人讲究的是急人之急,就是陌不相识,知道了你有困难,也应该全力以赴,更何况蒙受隆情款待”

    陶泽令连连摇手道:“二位快别说了,如此一来,陶某更将无地自容了”

    静虚急得大叫道:“老陶!你就是书读多了,才变得这么迂,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闹那些虚文做什么,李公子与庄姑娘都是非常人,他们绝不会怪你故意想骗他们进来助你渡过劫难,你也没有那份存心,这就够了,还是快把事情说出来吧!”

    庄咏芬立刻鼓掌道:“对!还是道长快人快语,陶先生!究竟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