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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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落寞的一片黄沙上,此时正值黄昏,这儿曾是两兵相接、激烈对峙的地方,或许有不少亡魂在此处徘徊吧!

    支天燕手提一坛烈酒,坐卧在此片黄沙的中央,近晚的凉风吹来,他竟觉得快意极了。

    他嘴里叽叽呼呼的叨念着,像是在对亡魂诉苦,亦是像在自怨自艾,总之他眼神茫然,几近昏厥的状态,不过他还是撑了下来。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倒,若区区一坛黄酒就让他倒下,那他还有什么面子去对抗诸葛骏!

    将视线落在远方的夕阳余晖上,他想起昨晚察贝赤洋对他的斥责、指控,以及突如其来的降职令,使他的心情一时跌到了谷底,他却将这一切的怨恨、不满全归在诸葛骏的身上。

    他愤懑的想:诸葛骏,我不会善罢干休的!你记着,我不会让你拥有伊兰,绝不会的!

    “支副将,起风了,回去吧!”亚媜拿了件风衣,想为他披上。

    她是支府中的养女,右脚有些微的不便,自幼爱着支天燕,但碍于她肢体的障碍及他与伊兰间的婚约,所以迟迟不敢表现出来,怕会被拒绝,更怕被耻笑她的自不量力。

    她从不敢当着他的面喊他哥哥,怕自己不配。

    “旗亚媜!你少来惹我。”他一把挥开她的手及披风,丝毫不领情的驳回她的好意。

    “支副将”

    “别叫我副将!本来我一心想登上将军的位置,想不到,哈如今连副将的头衔也没了。”他掩面痛苦的呻吟。

    “相信这只是大王一时的冲动,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撤除命令的。”

    亚媜不在乎他对她的冷漠及不屑,仍一心的想安慰他。

    她真是爱他至深,甚至不在乎是否有所回报,即使他不断的冷言冷语,她也甘之如饴。

    “别净说些风凉话,什么一时的冲动,我看他是决定用离间的政策,慢慢革除我在西突厥的地位。”他眼神充满复仇的火焰“这一切都怪那该死的诸葛骏!”

    “别气了,早点回去吧!娘很担心你。”

    亚媜知道支天燕是个孝子,也唯有拿出“支夫人”这个挡箭牌,才能软化他这股强烈的恨意及攻势,其实,他有这种极端的个性是有原因的,自小他就是个私生子,受尽别人的欺凌及侮辱,所以他发誓总有一天会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抬头挺胸告诉他们:私生子也有鸿图大展的一天!

    支夫人是个心地善良又守旧的女子,但是坚强、不屈服,她一个妇道人家就凭着娘家的一点银两,不仅将支天燕养大成人,还照顾她这么一位捡来的孤女,对于支夫人,她有一种深深的感谢。

    “娘!”他凄楚的喊出声。

    “回去吧!”她又劝他。

    “你先回去,告诉娘我马上回去。”他绝望的又畅饮了一大口烈酒。

    亚媜定定的凝视了他一会儿,在叹口气之后,才无言的离去。

    又回到孤独寂寞的境界中,他苦笑了,想不到当初他杀害可沙嫁祸给诸葛骏,不但没成功,还奉送给他一个妻子!支天燕愤恨的对天立誓,他定要夺回伊兰,定要让诸葛骏尝尝失败的滋味。

    诸葛擎进京已好些时日了,诸葛骏也并没闲着,除了平时的工作外,还得为伊兰安排后路,以提防皇上若是不答应并发了狠的情况下,能让她及时逃走。

    但愿这条后路永远都别用上。

    一早,杨秦懋又带来消息,最近西方丝路匪寇横行,且掳掠猖獗,带给商旅们十足的惊吓及无数个梦魇。

    诸葛骏拍案懊恼的想,这一切全是战争所带来的后遗症,因为战争而使得民不聊生、悲剧连连,一些善良的平民百姓为了糊口、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各种方法达到活命的目的。

    希望皇上能有所醒悟,不要再造成另一次的悲剧!

    “瞧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伊兰端了碗燕窝进他书房,见他桌上成叠的帐单一张也没批,每当这种情形发生,一定是又有什么事困扰着他,而她每次询问,他总是支吾其词或转移话题。

    有什么秘密吗?为何要隐瞒她?真让她匪夷所思。

    “没什么。”

    伊兰嘟起小嘴暗忖,她就知道,又是这句话。

    “怎么了,不高兴啦?”诸葛骏点了下她的鼻尖,调笑道。

    “你还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她端起架子,正经八百的问他。

    坦白说,他俩在婚后几乎从没发生过口角,伊兰何尝不愿意与他相知相守一辈子,只是她不希望她只是个形式上的妻子,对诸葛骏而言,她要自己是个能了解他、扶持他的女人,而不是像现在只当个好看的花瓶。

    他轻捏着她柔嫩的臂膀,啼笑皆非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问题,我不把你当妻子,那当什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什么事都瞒着我,都不肯让我为你分忧解劳,是不是不信任我,是不是还怀疑我嫁给你的诚意?”

    她泫然欲泣的双眸,惹得诸葛骏一阵心痛,他何尝不愿与她一同经历任何事情,包括喜包括忧呢!

    可是他能说吗?又能怎么说?难道就这么告诉她,他娶了她已犯了大唐法令的唯一死罪!大江南北他冲锋陷阵多少回,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她呀!

    他就是太了解她了,深怕事情一吐露出来,她就会离开他,他怎能受得了失去她的煎熬呢!

    “真该死!我真的那么差劲吗?伊兰,你听我说,我百分之百的信任你,但很多事我不想让你操心,你懂吗?”

    “我愿意和你一块儿烦恼,一块欢笑,告诉我好吗?”她的表情泛着期待的光彩。

    “好吧!我告诉你,刚才我接到杨秦懋的传书,他指出丝路最近出现不少盗匪,造成商旅的惊慌,他一个人无法摆平。”诸葛骏为了安抚她,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

    但不可讳言的,这件事也是目前他最担忧的。

    “那你快去看看呀!”伊兰也跟着着急起来。

    “可是你”“又是我,不要让我当罪人好吗?而且丝路并不远,你当天就可赶回来了嘛!”她熠熠生辉的眸子,的确带给诸葛骏极大的鼓舞。

    “那你自己可要多小心。”他不放心地再次提醒她。

    “会的,不就才一、两天的光景吗?那你准备几时动身?”她企图安抚他不安的心。

    “午时杨秦懋就会回坊,到时候我再走。”他谨慎思考后,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也好,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我正好可以为你准备些东西。”伊兰转身急欲着手准备。

    “慢点,你怎么那么急着赶我走!不怕我难过。”他牛撒娇半暧昧的说。

    “才怪,我怎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心神不定的你,根本掩饰不了你的担心及急欲赶去看看的念头,然而又顾虑到我的安危,所以不得已才硬逼着自己待了下来,对不?”她抛给他一个了然于心的眼色。

    诸葛骏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促狭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看我以后还怎么混啰!”

    “以后不准再拿我当成推诿责任的借口,我可会生气的!”她没好气的说。

    “是,我的老婆,但你的安危我永远都会视为最重要的。”他虽轻笑,但一脸郑重。

    伊兰心满意足了,即使他从未对她表达过“爱”这个字,但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已超出这个字的千万倍了。她很想告诉他,这辈子她只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哥哥可沙,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他了。

    不知是私心作祟,还是爱意的掩盖,她渐渐对可沙的死因已不太追究了,事实上他也并没有错,一张留书、几句挑衅的言辞就能诱人自杀的话,那么世上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了。

    她这么想错了吗?不管怎样,总之,爱情无罪吧!

    “还有,我走了以后,会请杨秦懋时时跟着你,若你独自一人在房里,有什么状况发生时,记得拉床头及梳妆台旁的那根红绳,它会扯动门外的铜铃,护院及杨秦懋会马上出现,就算抓不到支天燕,至少你的安全无虞。”诸葛骏依然放不下心的千叮万嘱道。

    伊兰霎时红了眼眶,含愁带嗔的说:“你不要再为我浪费那么多精神,我发誓会好好的,安安全全的等你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他将她揽入怀中。伊兰突然抬起头,在诸葛骏还来不及反应时,已紧紧印上她温暖的唇,紧闭的眼角泛着浓浓的爱意。

    诸葛骏前脚刚走,杨秦懋后脚就不遗余力地紧盯着伊兰,连萤儿也插上一脚,真令伊兰感到头疼,干脆一个人关在房中缝制些小衣服,不仅能图个清静,更能做做好事,替杨秦懋及萤儿制造些独处的机会。伊兰从门缝中望去,瞧见那两个有情人站在树荫下正在卿卿我我,伊兰就为自己的杰作欢快在心底。

    看着手中即将完成的小衣服,伊兰更是笑到心坎里去了,她下意识的抚了下小肮,一股甜甜的幸福感流窜全身。

    原来这就是即将为人母的滋味呀!

    她自从知道腹中有了她和诸葛骏的爱情结晶后,好几次都想找机会告诉他,犹记得上回他曾吐露他爱孩子,她就想说了,只是一时的缺乏勇气让她噤了口。不知道他现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兴奋?是激动?还是像她现在一样有一种即将为人父母的甜蜜滋味?

    她本想一开始就说的,可惜怕影响他去平寇的决心;她已拖累他许多,她不允许自己再找麻烦来牵制住他。

    就等他回来吧!这次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让他分享这份喜悦。她情难自己的想。

    “什么事情那么兴奋啊!情人不在,你还能笑得那么开心?真可疑哟!懊不会是知道今天我要来吧!”支天燕尖锐刺耳的嗓音,在伊兰耳边响了起来。

    她错愕的抬起头,反射性的将手中即将完成的小衣服偷偷丢在床底下,她现在只想保护她的孩子,她不能让他知道而伤了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慢慢往后退,她知道那条可救命的红绳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我既然想要来可不敢贸然行动,早就将这儿打听得清清楚楚了,我还知道你的新婚夫婿才刚启程去丝路呢!”支天无得意忘形的闷笑着。

    “那你想怎么样?”

    伊兰在心中不停的念着:再一步,再一步我就可以抓到红绳了。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拿走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说至此,他眼中载满了无以名状的苦痛及仇恨。

    伊兰的心猛然一震,迅速往身后挪了一步,抓紧红绳“你不要过来,看在你我为同一族人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马,你走!”

    此刻的她表情凛然的面对他,她不能怕他,怕了他就什么都白搭了。

    有那么一秒钟,支天燕似乎又在她脸上找回以往强悍的个性“这才是你呀!我以为你嫁给诸葛骏之后连性情也变了,变得软弱了。”

    “你不懂,我之所以在你们面前一直表现得这么坚强果断,乃是因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族群中,我不能软弱,不能认输,否则,我会让可沙丢面子,但你知道吗?那不是我要的,不是我要的!”

    她喘口气又说:“遇见阿骏后,我才找到真实的自我,我可以在他面前柔弱、温顺,他不会瞧不起我,反而会疼我、爱我,这才是我喜欢的感觉,我可以为自己而活。”

    “好,你为自己而活吧!没了你看诸葛骏怎么活?”他怒不可抑地冲向她。

    “站住!我给你生路,你为什么不走?”她声嘶力竭的喊住他“我手上这根红绳是有机关的,只须我轻轻一拉,你将立即身陷重围,考虑清楚,别再过来了。”

    “哈哈你爱诸葛骏吗?”一阵陡地笑声后,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问。

    “我当然爱他!你为什么这么问?”伊兰非常谨慎小心的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我劝你爱他就不要害他。”

    “别耍我,我爱他又岂会害他。”她已忍受不住他的胡言乱语,已稍微使力的往下拉。

    “待我说了下面的话后,你要拉就尽管拉,我绝不逃。”他故意吊她胃口。

    “快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提高音量想安抚自己的心,不知怎地,对于他的话,她竟有些忐忑不安。

    “你知道大唐对于两族通婚的法令是唯一死刑吗?”他阴险狡狯的揭露这个秘密。

    “你说什么!”伊兰难以置信的问他,此时她紧握红绳的手更抓紧了些。

    “你还听不懂是不是?我是说诸葛骏为了你已触犯大唐法令。”

    “我不相信,你又怎会对大唐法令如此了若指掌?”她连连摇头,拚命找理由来排拒这个可能。

    “我是不清楚,而是听你父亲察贝赤洋说的,他劝我打消要回你的念头,因为诸葛骏敢冒死罪而娶了你,可见他很爱你,劝我死了这条心!你可以再回想一下,当初他迎娶你的那天有宴请宾客吗?百张灯结彩吗?有大肆庆贺吗?没有,对不对?因为你不是他该要的新娘!”它的嘴角因激动而颤抖着。

    “这么说他知道这条该死的法令?”她眉头深锁,极力压抑那股即将崩溃的情绪。

    “当然,所以我劝你,你若是真的为他好就离开他,否则,你只好等着看他被砍头。”他邪恶的咧嘴一笑。

    伊兰颓然地松开手,枯坐在床缘,此刻心中百味杂陈,完全理不出一丝头绪,她从不知道他为她牺牲那么多,为什么他要冒这种险呢?支天燕说的对,爱他就离开他,她不要他死,更不要看他人头落地!

    “想通了就跟我回去,你也别想找人抓我,因为我已吩咐我的手下,只需三天不见我回去,就将诸葛骏这个小子的秘密给泄漏出去!”他急速的跳上窗口“子夜时分,我在“老街巷”等你,若等不到你的人,后果自行负责!”

    伊兰两眼空洞的看着他如此轻易的溜走了,她赫然觉得对诸葛骏好抱歉,原来她一直都连累着他,甚至差点断送了他的一生!

    死吗?如今她已不是一个人了,为了腹中的胎儿她不能死,最起码她还拥有孩子。

    为什么上天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在她的人、她的心全都交予他之后,才狠心判她个“离别”之刑。

    难不成她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不留句话给他吗?算了,就让他误以为她是个朝秦

    暮楚的薄情女吧!这样他就不会再来找她了,也唯有如此,他与她之间才能断得干干净净,才能挽回他的一条命!

    她手抚着腹部,凄怆的想,干干净净,可能吗?难道他俩的情份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月明星稀,子时将至。

    伊兰只着了件披风,趁深夜无人之际,拖着无力的步伐迈向“老街巷。”月白风情,正是个赏月的好时机,只不过她此时的心境却黯淡无光,与明月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街巷位于边城外,此地常有突厥人出没,一般百姓在夜深时是不敢来这儿的,也因为常年无人居住,而成了一条荒街冷巷。

    伊兰拉紧披风,紧裹住她战栗不已的身子,不知是冷,抑是害怕,只知道自己抖得厉害,这是个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嘛!天要灭她,真得选在这种地方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一阵狂风掠过的声响,是他,他还是来了!

    “想不到你倒满准时的。”支天燕从暗巷中像幽魂般的走了出来。

    “我能不准时吗?你不是拿诸葛骏的性命要胁我。”伊兰一脸冷漠,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

    “想不到你真的爱他。”他油生一股愀怆之感。

    他爱她、等她那么多年,却敌不过只认识几个月的陌生人,教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我爱他,永远永远,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吧!”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刺痛了支天燕的心。

    他硬扯出一个冰冷毫无情感的笑容“好,很好,你就带着这份永远离开他吧!”

    “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回西突厥,我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挺有自信的说。

    “也好,那就走吧!”

    “你真的不再留恋这儿?”他不敢相信她竟能表现得如此洒脱,她应该要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而不是像现在有如一个没生命、没感情的物体呀!

    “只要他好,我一无所求。”丢下这句感人肺腑的话,她已举步往北方前行,只是没人知道她无动于衷的外表里,早已肝肠寸断。

    待他俩的背影全都消失后,在暗巷的另一端才走出个人影,他双拳紧握,忿忿不平的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竟玩弄阿酸的感情,亏他还这么珍惜你!

    原来在伊兰踏出毛褵坊的那一刻,杨秦懋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他万万没想到伊兰会是这种人,她没有被挟持,没有被胁迫,完全一副出于自愿的模样。也多亏诸葛骏不放心她的安危要他紧盯着她,否则又怎会抓到她的狐狸尾巴!

    走了也罢,如此阿骏才能摆脱违法的罪名,就算是让他学一次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