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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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广告公司向来不打卡,但只要不是在办公室过夜,夏海夕一定会在早上八点左右进门,吃过早餐后顺手整理一下办公室环境,替花花草草浇浇水、喂喂鱼,才回到座位开始工作。

    今早也不例外。办公室内静悄悄的,看来昨晚大伙都回家休息,没人在沙发上过夜。

    做完例行公事,夏海夕坐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发起怔来。

    昨晚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狠狠的哭了一场,尽情发泄心中满溢却不能表露的情意。

    痛哭过后,她躺在床上苦思一夜,企图厘出斩断情丝的最终办法。

    除了离开“蜕变”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每天都待在可以看见“他”的地方,对他的依恋只会越来越深,不可能减少。

    但是,不看见他,自己就真的可以不再想念、彻底遗忘吗?

    她望向总监办公室的方向,门扉却在她的注视下霍然开启,一对外型登对的俊男美女相偕走出来。

    美女虽一脸惺忪模样,却散发出一股慵懒性感的气息,柔美娇躯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夏海夕的心猛地抽紧,下意识的垂下眼,拉开抽屉假装找东西。

    “你来啦?吃过早餐没?”桑冬宇第一眼就看见她,当然也把她慌乱的举动尽收眼底。

    她用力颔首,没有抬头。

    “那需不需要喝杯咖啡?我帮你带回来。”他站在她的办公桌边,体贴的问。

    “不必。”她不断的翻箱倒柜,藉以掩饰眼中的湿濡。

    “一早就那么忙啊?”冉幽婵拨了拨长发,微酸口吻中带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还好啦!”夏海夕潇洒回应。

    “你身体不舒服吗?”桑冬宇俯身、低头,想看清她的表情。

    “没有啦!”感觉到他的靠近,她没好气的回答。“你赶紧带幽婵去吃早餐,别饿坏人家了。”她倒反过来不断催促他们。

    好想分开他们交缠的手臂、好想喝他买来的咖啡、她好想好想将心中的嫉妒爆发出来

    可是,偏偏口不对心,嘴巴说的和心里想的,总是背道而驰。

    “你在生气?”桑冬宇剑眉微拢,不明白她脾气何来。“发生什么事了?没有灵感吗?”灵感可是身为创作者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没有灵感那还得了?

    “对啦!”夏海夕干脆附和,免得他继续追问。“所以你们赶紧出去,给我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好吗?”这理由够冠冕堂皇吧!

    桑冬宇原本伸出的手,听到这话又临时收回。“好吧!我们不吵你了。”

    见两人恩爱的相偕离开后,夏海夕终于能趴伏在桌上,释放眼眶积聚的泪水。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她愿意把那最后一张社团报名表无条件出让。

    遗憾的是,时光无法倒流。

    她的心,不由自主。

    ----

    九点之后,同事们陆续抵达公司,办公室内逐渐热络起来。

    夏海夕则一言不发的埋首于设计图档中,不若往常总会和同事哈拉、闲聊几句。

    十点,桑冬宇终于吃完早餐回来,手中还拎着“星巴客”纸袋。

    “各位早安。”他噙着儒雅笑容,精神奕奕的向众人打招呼。他直接把咖啡置于夏海夕面前,并将她的手抓离滑鼠。“喏!休息一下。”

    “总监,你偏心喔!”同事中马上有人带头起哄。

    “我们没有吗?”还有一名女同事也发出了不平之鸣。

    “你少呆了!我们几个怎么能比得上海夕跟总监的特殊交情嘛!”

    闻言大伙儿都露出了然的神情,完全明白他所指为何。

    因为在大家眼中,俊帅儒雅的总监和外貌秀丽的夏海夕,就像是一对低调交往的情侣,这点无需点破,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嘛!

    面对员工们的抗议,桑冬宇只是一笑置之。

    但同事们的玩笑,却让夏海夕备觉讽刺及悲哀。

    “我不想喝。”她将手放回滑鼠上,双目仍紧盯着萤幕,彷佛只要看他一眼,她下一秒就会失明似的。

    “怎么了?酒还没醒?”她的不驯,令桑冬宇感到有些不适应,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你可不可以不要吵我?”她语气颇冲,打翻醋坛子后的那股强烈酸意,狠狠将她的理智侵蚀殆尽。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开炮、发火,然而桑冬宇并没有动怒,仍旧默默包容她莫名的火气。

    “好吧,不吵你。”他转身折回总监办公室。

    听着门板落合的声音,夏海夕的心彷佛缺失了一块,好似有某些东西也被杜绝在门外。

    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乎冉幽婵在他办公室过夜的事实。

    身为好友,他们旧情复燃她理应感到开心,可是她并非圣人,她办不到。

    嫉妒宛若一条蛇,紧紧缠绕着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夏海夕罕见的脾气更是让其他同事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每个人纷纷交换狐疑的眼神,不过旋即释怀

    情侣起争执、产生口角在所难免,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嘛!

    解铃还需系铃人,感情事还是得由当事人自行解决,旁人插手只会越弄越糟,还是静观其变就好。

    办公室凝滞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中午,直到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客闯进了低气压的空间里。

    “大家还在工作?都十二点多了耶!”娇滴滴的嗓音,回荡在静谧的空间里。

    大家的视线纷纷投向来者,在场之人莫不露出惊艳的表情。

    冉幽婵非但不会感到不自在,甚至还乐在其中,欢愉享受被人注视的愉悦。“我带来一些东西要请大家吃。”

    将手中的纸袋搁置于小茶几上,又将袋子里精致的釉彩漆器便当盒一一打开,只见里面盛装着各式寿司和串烧等日式料理,引得人人食指大动。

    “这些是我刚才请饭店大厨做好的喔!”冉幽婵绽开柔媚的笑颜,一脸洋洋得意的道。

    “欸?是要请我们吃的吗?”有人受宠若惊的低呼起来。

    “是的。”冉幽婵展现友好态度,一步一步的收买人心。“各位请用。”

    一群人挤到小茶几边,望着一桌子的美食纷纷发出惊叹,拿起筷子分食起来。

    直到塞了一嘴食物后,才突然有人想起要打听一下美女的身分。

    “小姐是”

    “我是”

    “什么事这么热闹?”桑冬宇被热络的气氛吸引出来。

    “哈啰!”

    冉幽婵俏皮的向他打招呼,然后走到男人面前,亲昵勾着他健壮的手臂。

    “一起吃午餐好吗?”她的声音甜得似要沁出蜜来。

    “你怎么来了?”他不解地望着这个装扮摩登的艳丽佳人。

    明明不久前才互道再见,没想到这会儿她又以一身美美的装扮出现在他眼前,动作还真是迅速啊!

    昨晚,带她参观完公司的格局后,他便准备要送她回家,怎知冉幽婵赖着不肯走,一直说想留下来陪他,彷佛他们两人从未分手过一样。

    后来,喝了点酒的冉幽婵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自己则忙着赶手边的案子。原想送她回家,却不忍心吵醒熟睡中的她。正好桑冬宇也想争取时间赶工,只好委屈佳人窝在沙发上睡一晚。

    她一醒来,完全不顾他彻夜未眠,缠着要一起吃早餐。

    桑冬宇太了解她的个性,明白若不屈就这位大小姐,接下来绝对会不得安宁。

    和直率爽朗的夏海夕相处久了,他才发现冉幽婵的任性其实很让人吃不消。

    不自觉的,他又暗中拿两人相比较。

    “人家想你嘛!”她大发娇嗔。

    “一起去吃午餐好吗?我有话跟你说。”瞠着盈盈美眸,鲜少放下身段的冉幽婵一再向他央求。

    “我手边的案子很赶。”桑冬宇婉转拒绝,目光不经意的飘向落地窗,窗边座位上的人儿动也不动,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太反常了

    他一直惦着夏海夕今早的反应,昨晚明明还好好的,今早却阴沉沉的,活像被人倒了几百万的会。

    冉幽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如花的笑靥霎时凋萎,一张俏脸垮下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俩背着她“互通款曲”?!

    虽然先提出分手的人是她,但那完全是因为自己想试探他的爱,有没有随着距离而有所改变。

    事实证明,这男人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代表他并不想结束他们的恋情。

    因此,他们还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很在意她?”冉幽婵敛起笑容,语调僵冷。

    “当然。”桑冬宇不假思索的回答。

    霎时她妒意横生。但尚未发难,男人便又补充道:“她可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挖角来的。”

    想起当时,他可是誓死效法“三顾茅庐”的精神,动之以情,才说动她跳槽到自己才刚起步、毫无福利可言的工作室。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如此费心!夏海夕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

    “蜕变”能有今天这样杰出的成就,夏海夕功不可没,要是有谁胆敢打她的主意,企图来这里挖角的话,桑冬宇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和对方拚命。

    闻言,冉幽婵不禁笑逐颜开,敌意顿时消失无踪,她娇声斥道:“什么嘛!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幸好是自己多心了。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全传进夏海夕的耳里,她全身僵硬,手也微微地发颤,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差点趴倒下去。

    心好痛。就像被人狠狠践踏无数次般的疼痛、难受。

    水雾在眼中翻滚,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过度坚强抑或太过死心眼,竟暗恋一个人这么多年,最后只换来伤害。

    这是她自找的,能怨得了谁?

    他不爱她、对她没感觉,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可能会。她恨自己怎么现在才醒悟?

    “一起吃午饭吧!”桑冬宇的声音在她身侧乍然响起。

    他一若往常的邀请,此际听起来却是残酷无比,再也不能打动她。

    夏海夕别过头,紧咬着唇,不让眼底凝聚的水雾淌下。

    “冬宇,海夕不想吃,我们就别勉强她。”冉幽婵出声制止道。

    她不想再和以前一样,谈情说爱时,身边多了一颗电灯泡,这感觉讨厌死了。

    “对,别管我!”夏海夕陡地提高音量,她冲口而出。“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不必来管我。”语毕,她抓起包包,低着头越过他们。

    “等一下”他反射性的拉住她,看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夏海夕慌乱甩开他的大掌,像阵风般卷出办公室。

    “那家伙,到底搞什么鬼”桑冬宇眉头紧皱,沉声低喃。

    冉幽婵瞇起星眸,似乎有些懂了

    “走嘛!我饿扁了。”她不由分说就抱住他的手臂,拉着男人往大门移动。

    “抱歉,我不饿。”他掰开她修长的五指,抛下冉幽婵径自进入办公室、上了锁,杜绝一切打搅。

    艳丽的脸孔扭曲,高傲的自尊为之受挫,冉幽婵眼神透出凛冽寒意。

    哼!凡是她中意的“东西”她绝不会轻易退让!

    就像当年那最后一张社团报名表,她不计一切都要将东西夺到手。

    傻瓜才会呆呆和别人共享!她才不像夏海夕那个傻瓜

    ----

    仓促奔出公司后,夏海夕骑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在路上乱闯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失去理智,不顾后果的当众“跷班”?!

    她从来没有那么失控过,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既然都这么“帅气”的冲出来了,说什么也没办法再硬着头皮回去。

    吃醋的女人真可怕安全帽下,红唇嘲讽上扬,晶亮眸子却泛着薄雾,遮蔽了她的行车视线。

    算了!就当是放假。她平日那么任劳任怨、鞠躬尽瘁,跷半天班不为过吧!

    况且,她失恋了啊!包应该找个地方舔舐伤口、自我安慰、宣泄满腔悲愤。

    明天过后,又将是崭新的一天伤春悲秋不太符合她的个性和生活哲学。

    打定了主意、逼退了责任感,夏海夕的摩托车在便利商店前停下。几分钟后再出来,手中多拎了一袋啤酒和零嘴,她重新上路,往阳明山方向疾驰。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痛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却意外让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在山道上卯足全力狂飙,一心想甩掉心头的纷乱与纠结。

    是自己情愿当任人摆布的棋子,从头到尾都在自我欺骗,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她没资格怨怼、也没权利责怪。

    就这样做个了断吧!

    不要再给自己痴迷下去的机会。

    夏海夕将油门催到底,超快的速度感暂且麻痹了心痛。

    突然,在上坡的一处拐弯,机车轮胎打滑

    “吱”

    摩托车向前滑行了数公尺,她的人则跌落在地、翻了几圈,滚至路旁的草丛才停下。

    瞬间,夏海夕还因过度惊骇而大睁着眼,脑袋完全一片空白,没有画面、没有声音,亦没有疼痛感。

    她仅是静静的趴着,动也没动。

    不知经过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飞掉的魂魄也慢慢、慢慢的附体

    她还活着?这是自己意识回笼后的第一个念头。随后,一阵阵剧烈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好痛”小脸全皱成一团,夏海夕难受的呻吟。

    她抬手想取下安全帽,却一点力都使不上来。夏海夕惊恐万分,不死心的再尝试一遍,仍旧徒劳无功。

    不会吧她残废了?!不会吧不会吧

    她会不会人没摔死,却反而被安全帽闷死?或就这样一直躺在草堆里,让蚊虫、蝼蚁从她身上把血吸光、或者是被毒辣的大太阳晒成人干

    呜她不要啦!她不要那么悲惨的死掉

    她都还没好好谈过一次恋爱欸。她的人生才经历没多久,自己还有好多事想做、好多地方想去总之,她不想这么早就死去,而且还是以这么蠢的方式挂掉。

    谁来救救她夏海夕在心中不断吶喊。

    难道这是老天爷惩罚她胡乱跷班的下场?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难不成是桑冬宇那家伙信仰什么邪门歪教,会什么茅山道法之类的法术,在办公室偷偷作法诅咒她?

    她胡乱想了一通,心彻底冰凉。

    头顶上的大太阳让她仅存的体力逐渐流失,夏海夕开始感到昏沉、乏力,汗水自额角滴下氤氲了视线。

    最后,她连撑开眼皮的气力也用罄,只能任凭黑暗将她吞噬

    ----

    一片空白

    这是夏海夕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睁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确认所处的环境。

    白墙、白床单、点滴瓶、白绷带她在医院里?!

    接着,从她赌气离开公司、驰骋在公路上然后摔车、负伤躺在草堆里等待救援的种种画面,像映画般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她已经脱离现场,来到了医院?

    阿弥陀佛!阿门!感谢老天爷!感谢主!感谢阿拉!

    这社会还是有好心人,处处有温情。

    在得知自己获救后,夏海夕松了一大口气,把所有感谢词在心中默祷一回,感动的泪几乎要落下。

    可是,身边空荡荡的没人陪这令她感到无比落寞,获救的喜悦一下子便被无边寂寞所掩盖。

    她的父母在三天前便已出国游玩,要下星期才会回来。

    一兄一姐则各自成家,若没重要大事,联络往来的机会并不多。

    连向她伸出援手的“救命恩人”自己也没机会向人家当面道谢。

    夏海夕怔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完全像个没人怜爱的孤儿。

    直到惊觉点滴瓶见底,她才连忙按下床头的通知铃,等待护士来处理空瓶。

    三分钟之后,年轻护士姗姗来迟,她一边换新的点滴瓶、一边劈哩啪啦地向夏海夕说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自己是谁?家住哪里吗?”

    夏海夕一下摇头、一下子点头,算是回答。

    “你身上有多处外伤及严重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所以必须住院检查、接受治疗。”护士连珠炮似的告知她身体状况。

    夏海夕楞楞的点头,以无言接受事实。

    换好点滴瓶,护士便向她询问:“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要联络你的家人来看望你吗?”

    夏海夕心中本想把兄姐call来,不过一思及他们都有工作和孩子,这念头旋即打消。

    “或是朋友也行喔!”护士倒是挺热心的。

    朋友夏海夕脑海中忽地浮现一张俊逸的男性脸孔。

    他知道了会担心、会紧张吗?倘若他会,那是以朋友的立场必心,还是以老板的身分担忧她不能工作?

    一连串的疑问横亘在心口,夏海夕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真相。

    “有吗?”年轻护士追问。

    迟疑了下,夏海夕选择摇头。“不必麻烦了,谢谢你。”反正她本来就打算一个人静静的过,现在只是方式不同罢了。顿了下,她才恍然记起。“请问,送我来医院的人是谁?有对方的资料吗?”

    “有人在往阳明山上的路边发现你,并打电话叫救护车。”护士说道。“可是当救护车到达现场时,并没有发现好心的通报者。”

    “这样啊”为善不欲人知?夏海夕满怀感激。

    “是被撞的吗?”护士好奇的问。

    “呃”有点尴尬。“是我自己不小心”车速过快、骑车不专心。

    “喔。”护士了然颔首。“以后自己要小心一点。”

    “谢谢。”夏海夕活像个犯错的孩子,心虚的点头应道。

    “好吧!有什么问题按铃就行了。”护士交代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

    病房内,又只剩下冷清。

    真是悲惨。夏海夕叹口气,瞪着天花板直到睡意来袭,才闭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