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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裁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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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由还是被迫教了一批学生,毕竟连扶苏都亲自给百姓讲过几回课,他这根掌握了阉猪绝技的独苗苗还是得干活的。

    直至教出一批可以出师的阉猪好手,李由才真正从这件事上脱身出来。

    只不过,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有些事明面上结束了,实际上却才是个开始。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不少人开始称呼李由为阉猪祖师爷,教育养猪的人家以后想把猪养肥的人都得念着李由的好。

    眼下的人们十分淳朴,听大伙都这么说,自然也就这么喊了。

    一段时间后,这个名头传回了咸阳去,自然又被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了一番。

    李斯不小心听到几次别人的讨论,想上去喝止,又觉得没面子,只能绕开对方回家去。

    几次三番下来,李斯觉得李由干的这事简直不像样,好好的骑射不练,你去学什么阉猪?

    李斯当即写信训斥了李由一顿。

    李由从李斯那得知了咸阳那边的说法,脸比平时更黑了。

    扶苏挺关心小伙伴,不由找了个空闲时间问李由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事情虽然是因为扶苏而起,但后来这些事真和扶苏没关系,李由没觉得是扶苏坑了自己,只能说:“没什么,就是父亲对我不太满意。”

    扶苏觉得李斯对儿子要求真高,明明李由也算是文武双全,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扶苏想想还是不行。

    作为朋友,他得为小伙伴排忧解难!

    当晚,扶苏就坐在灯下给李斯写信,信里主要描述李由的勤勉努力,讲讲他骑射练得多好、剑法多么精到,又表示李由虽然想从军,文化课也学得很不错,现在已经能和他们一起讨论许多文学作品了。

    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弹琴舞剑,品茶作诗,陶冶情操。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大好青年,哪里就让您不太满意了?

    扶苏还语重心长地表示,教育孩子不能逼得太紧,要多点鼓励、少点责难,这样才能让他们成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要是长期贬低他们、训斥他们,他们可能会变得不自信,甚至变得自卑。看不到自己的优点,自然也就发挥不了自己的长处……

    扶苏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第二天没把他交给李由,而是命底下的人快马送去咸阳李斯家。

    和小伙伴的家长沟通完,扶苏放下了一桩心事,又拉着李由一起跟着张良学起琴来。

    其实韩非的琴弹得更好,不过韩非要忙学宫的事,他们偶尔去请教就得了,基础的东西自己可以摸索着入门。

    扶苏以前就擅琴,但重活一世,该重学的还是得重学,毕竟琴之一道除了天赋之外还得勤练,不可能凭空学会。

    扶苏便让张良带他和李由入门。

    李由虽一心从武,却也是李斯的儿子,以前学过点皮毛,入门还挺轻松。

    可惜扶苏很快后来居上。

    扶苏记性太好,张良教过一遍的东西永远不必教第二遍,看过一回的曲谱也永远不必再看第二回。

    这一点李由望尘莫及。

    不到小半个月,扶苏已经能“掌握”好些琴曲。

    只是他年纪还小,力气不大,太激昂的曲调他弹不动,学的曲子大多挺和风细雨。

    相比之下,张良能弹的曲子更多,偶尔李由教扶苏练剑,张良便抱出琴来助兴,曲子大多铿锵高亢,听得扶苏羡慕不已不说,练起剑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相比扶苏三人的融洽相处,这天傍晚下衙回到家的李斯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李斯刚进家门,就看到小女儿李裳华抱着封信坐在那里等他。

    一看到他回来,小女儿眼睛马上亮了,开心地叫唤:“爹爹,扶苏哥哥的信!”说完她起身蹬蹬蹬地跑到李斯面前,张手要李斯抱,显然是想李斯抱着她一起看信。

    李斯虽不知道扶苏怎么写信给自己,却也没拒绝女儿的要求。

    他把女儿抱入怀中,取出了扶苏让人送来的那封信。

    李裳华认识的字还不多,认起来有些吃力,李斯把信看了大半,她还在和开头一段较劲。

    她认真看完头一段,转头和李斯说:“扶苏哥哥在夸大哥!”

    李斯已经把扶苏那番“养儿技巧”看完了。

    扶苏这是说他当爹的不该骂儿子,得多夸夸李由!

    光看这么一封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爹在交流养儿育女的经验。

    都说扶苏有仙人授梦,什么都懂得比别人早,难道那仙人还闲着没事教扶苏养儿子不成?!

    李裳华瞄见李斯脸色有点黑,又认真看了看扶苏的信,疑惑地问:“爹爹不高兴吗?”

    李斯揉揉女儿脑袋,说道:“没有。”他见自家女儿一副想悄悄把信揣走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把信收了起来,让女儿自己玩去。

    他虽然有意让女儿嫁给扶苏,却不打算让女儿早早对扶苏那么惦念。

    女孩子还是得矜持些,太主动显得不自爱,容易被轻视。

    李裳华虽有些失望,却没有闹腾,乖乖玩去了。

    第二日李斯去上朝,随后被嬴政单独召见了,君臣二人商量了一会政事,嬴政才状似无意地问:“昨天扶苏给你写信了?”

    李斯被嬴政这么一问,立马又回想起了扶苏那封语重心长的信。

    你说你一个半大小孩,还和几个孩子的爹说这种话适合吗?

    他也就是听了些议论,才写信去训斥李由几句,又没有李由平时不勤勉不好学!

    李斯知道嬴政这么问,肯定是想知道扶苏给他写了什么,便也没瞒着,一五一十把信上的内容复述给嬴政。

    当然,他还带上了自己推断出来的前因:因为他觉得李由成了“阉猪祖师爷”有些丢人,写信去训斥了李由几句!

    嬴政得知扶苏是在维护小伙伴,不由抚掌笑道:“这名头有什么不好,倘若到了年底确定这法子真的好使,我还得叫你家这孩子回来教教咸阳百姓。”

    李斯:“……”

    李斯觉得自己儿子可能真的要成阉猪祖师爷了。

    嬴政一点都没打算照顾李斯的心情。

    他也就是知道扶苏给李斯写了封长信,有点好奇信里写了什么而已。

    如今他们父子俩通信次数不少,扶苏读书很用心,写的读书心得颇合嬴政心意,偶尔也会在信里写写自己在云阳县的见闻。

    嬴政闲下来会连着底下人记录的扶苏起居情况一并瞧瞧,偶尔还会针对扶苏的读书进度回信考校一番,算起来倒是有来有往。

    正因如此,嬴政才会关心扶苏写信和李斯聊什么。

    得知扶苏写给李斯的信也那么一本正经,嬴政心情挺不错,愉快地说道:“扶苏说得有理,你对你家大郎也别那么严苛。”

    说完嬴政又和李斯分享起扶苏的读书进度,表示这孩子虽不在身边,也没叫谁在那边盯着,读书却还是这么刻苦,最近又认认真真看完一批书了。

    由此可见,聪明懂事的孩子不需要过分苛责,他们自己自然会努力上进!

    李斯能说什么?李斯什么都不想说,却还是得跟着夸:“世上能有多少孩子能像公子那样聪敏早慧?”

    嬴政满意了,让李斯忙自己的事去。

    ……

    七月末,云阳县算是入秋,扶苏又雇人收芦苇。

    造纸作坊那边每天都有人在忙碌,陆陆续续出了几批纸,但成品质量不一,扶苏亲自盯着整个流程,把造纸要用到的工具依次补齐了。

    经历了几轮摸索,作坊中的造纸匠基本已经熟练掌握自己负责的工作,原料池一空,马上有新原料进来。

    在保证匠人们精力充沛、体力充足的情况下,造纸作坊这几个月几乎连续不断地生产着这种名叫“纸”的新事物。

    而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准备,一批批厚薄均匀、坚白如雪的纸张马上要面世了!

    可以说,接下来不仅是庄稼的丰收期,还是造纸作坊的丰收期!

    秋天是芦苇收获的季节,这种野草用处不是很多,很容易漫山遍野地长,采集起来非常容易。

    竹子虽长得快,却也不能一年四季不停地砍,扶苏打算让造竹纸的人摸索着利用秋季丰收的芦苇和麦秸等等材料混着当原料。

    纸质可能会比竹纸差些,不过胜在原料到处都是,可以让竹林喘口气好好长新竹。

    扶苏叫怀才给造纸匠人们发了笔工钱,让他们把已经收到的竹子用完之后回家和家人团聚几天,回头再来琢磨苇纸的造法。

    拿到一笔在匠人们看来十分丰厚的工钱之后,匠人们干起活来更加起劲了。

    很快地,白花花的纸张从造纸作坊那边一张张地裁了出来。

    张良等人在合格成品出来的第一天,被扶苏带着去造纸作坊看纸。

    生产的过程他们是见不着的,他们所能看见的是一张张高高悬起的白纸。

    那纸张洁白而整齐,乍一看会以为那是悬挂在那的白纱。

    等走近一看,会发现那“白纱”比绢帛要硬挺许多。

    张良与韩非立在一张有整面墙那么宽大的白纸下,心情都有些沉重。

    李由远远地站在一边,目光时不时落到张良他们身上,显然是盯着他们不让他们去刺探造纸机密。

    扶苏倒没怎么担心。

    造纸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都是经过无数匠人千万次试验摸索出来的,便是有人打听到具体造纸工序或者挖走几个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仿建一座相同的造纸作坊。

    比如为了让纸张不洇墨,扶苏让人在造纸过程中在纸上涂布了特质的涂料,把纤维与纤维之间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空隙都填上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步,里头用的涂料比例、数量,涂布的时机、方法都大有学问。

    若不是扶苏自己亲自观摩过,又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小半年之类把纸张造出来。

    哪怕真有人学着造纸,要摸索出这么成熟的造纸技术至少得几年功夫。

    何况,扶苏也不怕有人学会。

    如今正值乱世之末,各诸侯国君民离心、君臣相疑,最能说得上话的是军队和武器。

    即便张良或韩非把造纸之法带回韩国,韩王也不一定会重视,相反,韩王可能会更提防韩非他们。

    等天下平定,才是这造纸之法起大用处之时。

    扶苏也看向面前的白纸。

    过了一会,他才打破岑寂,对张良说道:“不如我们把这张纸裁下,各分一半,试试用它作画吧。”

    张良也已回过神来。

    他与扶苏对视片刻,说道:“好。”

    扶苏便命人把纸裁成适合的大小,均分做两半,自己抱起其中一半,想了想,给这次比试挑了个命题:“我们来画《八骏图》吧。”

    两个人这几个月时常一起读书,看过的书基本是相通的,扶苏一说《八骏图》,张良便知道是出自什么典故:周穆王早年励精图治,颇有宏图大略,是位开疆拓土、心怀天下的明君。后来他却荒废政务,由八匹骏马驾着车巡游各地,乐而忘返,不问国事,导致周王朝由盛转衰,天下诸侯并起。

    当时周穆王给他的八匹骏马都起了名字,具体什么名字众人说法不一,但都被传得神之又神。

    后来许多人提起马,免不了会想起这“穆王八骏”。

    张良却想得更多,看向扶苏的目光添了几分幽沉。

    天子圣明,举国皆兴;天子昏聩,国运衰微。

    这道理摆在周穆王时是这样,摆在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

    想到他们韩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不断,张良心中更加沉重。

    他只恨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韩国一天天衰败下去。

    只是有的事,即使明知道不可为,也还是要去做的。

    张良抱起属于自己的那半叠纸,含笑点头说道:“行啊,我们画《八骏图》,看谁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