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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蓝不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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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扶茱站在有着大片大片蓝色玻璃的落地窗前,想,我该回去了。

    3年来,扶茱是第一次在做出这个曾做过无数次的决定之后,心里一片澄明,透过蓝色玻璃,她仍能看到远处天空几朵雪白雪白的云。

    就站在这扇窗前,伍佰曾说,那云本来是白的,但眼中有一片蓝色的玻璃,心中有一片蓝色的忧郁,那云就不白了。3年前,伍佰说过这样一番深奥的话扶茱听不明白,3年后明白了,却为时已晚。

    伍佰是扶茱深爱的男人,也是扶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扶茱把她最真的爱,最纯的世界甚至最深的忧郁都稀里哗啦地给了他。但是,如今他离开了扶茱。10月5日,他们已经分开了整整3年了。

    伍佰本来不叫伍佰,叫伍小凯,只是当年有两个傻女孩像二百五一样发了疯地爱着他,于是这个称呼就叫开了。那两个女孩,一个是唐米,一个是扶茱。

    想想,与唐米已有4年多没见面了。扶茱不敢想唐米,就像扶茱不敢想伍佰一样。伍佰应该属于唐米的,扶茱一厢情愿地以为,伍佰爱的是她。如今,当往事尘烟般泅漫在眼前,扶茱才敢承认,自己是多么不光彩地走过这几年。

    (二)

    威海的天还是那样的蓝,威海的云还是那样的白。当扶茱站在唐米面前,唐米脸上还是露着阳光般的笑:“4年多不给一点消息,走无影的,来无踪的,想把我吓死呀。”她说得轻松,揶揄得轻巧,让扶茱多多少少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坐在“时光吧”里,轻轻呷着祈门红茶,唐米的清爽不沾染一点尘烟,一如当年。清清爽爽地说话,粉黛不施的脸让扶茱搅匙时露出的蓝色长指甲发出凄艳的冷。

    谈起一些老同学,谈起一些水木年华里流光碎影的岁月一段一段。

    绝口不提的,是伍佰。细腻的皮肤下,是纵横的血管,若执意要去看皮肤更深处的东西,见到的是血。

    扶茱平静了许多。回威海之前,扶茱还在想,唐米会怎样与自己说话,会用针尖麦芒刺进她当年和伍佰远走高飞时毫无顾及的背影?还好,有摇曵生姿的灯光掩饰扶茱慌乱的表情,有唐米一涧飞瀑般碎琼乱玉的笑缓解着彼此偶尔对视中沉默的重量。

    谈笑间,唐米的手机响了。她接通后,很暧昧地说话。末了,对着手机说:“你过来吧。”

    关了机,她说:“我男朋友,乐诺。”

    扶茱说,一定很优秀吧。要不,你也不会笑得这样风骚。唐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才气冲天的那种吧,很傲气的。有经济实力,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又有自己的艺术追求,美院毕业的,有一家画廊。”

    不多时,门口进来一个男人,扶茱正对着门,对唐米说:“你的王子来了。”唐米回过头,朝他摆摆手又转过头对扶茱说:“呵,你怎么知道是他。”

    是啊,扶茱也想,我怎么知道一定是他,可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发现——他像极了伍佰。

    乐诺不是那种很清秀的男子,但很有味道,扶茱想起一个作家评价有魅力的男人的模样来:一头灰发如雪莲开在冰山之巅,一脸皱纹如裂痕斧凿在天涯之际。

    唐米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乐诺说:“早听小米说起你,你的外号叫‘蓝色小夭’。我还知道,有一次体育课你的脚趾被滚来的铅球弄伤了,你哭了三天三夜。我当时以为你很疼很疼才会哭那么久,谁知小米说,什么呀,她是心疼她那个花费了一个周心血描绘出来的漂亮蓝脚趾甲。”

    有乐诺在,他们的气氛更加融洽起来。扶茱要感谢乐诺,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扶茱和唐米又回到了从前心无介蒂的时光里,如同当初,唐米、伍佰和扶茱在一起的情形一样。

    (三)

    唐米请了两天假,让乐诺开着车,为扶茱在威海找一间有蓝玻璃的房子。

    唐米还是那样的了解扶茱。

    房子选在海水浴场附近的万景花园,房租虽然贵了点,可扶茱知道,她不可能住太久的。

    唐米问扶茱:会住多久。她是知道扶茱肯定要走的,因为来的时候是扶茱一个人,不见伍佰,她知道扶茱离不开伍佰。扶茱说: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一生呢。唐米不知道,如今的扶茱也失去伍佰。乐诺在一边问:“小说叫什么名字?”

    “蓝色的蓝。”扶茱随口回他。

    “呵,有意思,书的名字像一幅写意画。这样吧,完稿后我给你设计封面怎样?放心,我会尽心尽力的。”

    “那当然好了,有你这样出色的画家为我的小说装饰一番,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小说扶茱当然只字未写,扶茱怕自己写出都是忧郁与寂寞。夜里扶茱只有香烟为伴,蓝玻璃外面一片黑,只有阵阵海浪声敲打着耳鼓,让扶茱觉得自己还在呼吸。扶茱睡不着,像草一样地失眠。

    扶茱在想念伍佰。也许因为扶茱一直不相信伍佰会恨心把自己扔下,相信他会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出没,心里才总有着那温柔的期待,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疼惜地说:你瘦了,瘦成了宋词。

    周末,乐诺开着车带扶茱和唐米去购物。唐米买了两件纯白似莲的内衣,两条棉质长裙,然后把其中的一份送给扶茱。扶茱买了一堆化妆品,除了烟,这是扶茱惟一活着的必需品。扶茱不想憔悴黯淡她25岁的青春。然后,扶茱买了所有能买到有她文章的杂志,送给唐米,因为那上面,有她和伍佰的故事。故事是美丽的结局。

    回到唐米干干净净的住所,扶茱赤着脚从一个屋里走到另一个屋里。乐诺问扶茱,在找什么。扶茱没有回答,心想,要是3年前那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今天,她总能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伍佰。

    唐米一边烧菜,一边扭头问扶茱:“小夭,毕业时送你的粉红色的内衣还穿着吗?”

    就是那件内衣,让扶茱很容易地征服了伍佰,而唐米还一直蒙在骨里。

    扶茱支支吾吾不想回答,索性坐在客厅里,抽烟。乐诺就坐在扶茱对面,眼睛有些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闪着一串串的问号。

    扶茱问:“有问题吗?”

    “想知道,你这样空灵的女子会嫁给谁?”

    当然是伍佰了。只是伍佰离开扶茱了,他并不爱她。

    “你像从宋词里走来的女子。”乐诺煞有介事地说。扶茱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伍佰也这样说过,只是现在,自己已瘦成了宋词里的昨日黄花了吧。

    闲着无聊,加上乐诺某些地方真的与伍佰有着惊人的相似,扶茱就索性与他接着聊下去:“宋词里的女子该是唐米那样,清清爽爽,婀娜多姿,而我,离开了化妆品就不敢上街。”其实,晚上一个人卸了妆,扶茱也不敢看镜子里倦容的脸。

    “你的忧郁能迷住很多男人,你知道吗?”乐诺说。扶茱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没有迷住伍佰,她是一个失败的女人。这样想时,扶茱发现乐诺的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雾,让她不敢触及,当她的目光接触他的目光竟第一次开始莫名地慌乱与躲闪,可又忍不住看,直到指间的烟头烧到手指,她才回过神。

    “把烟戒了吧。”扶茱低着头,听乐诺说。扶茱能感觉他话语中的疼惜与爱怜。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关心,只是,那一刻,他的关心恰好是她留心细看的那一个,留了神,看见的全是自己的痴心。

    对一份美好爱情的痴心,里面有一份渴望被呵护与疼惜的痴,可伍佰没有给她这一切。她只是痴心妄想。

    “菜是不是该烧好了”扶茱转移了话题。

    (四)

    睡到12点。

    这是扶茱的习惯。可那天,10点不到,唐米的电话就幽灵般地吵闹起来,扶茱慵懒地抓起话筒,唐米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家呀,还以为你今天不会睡到12点呢噢,这样就好早知不吵醒你了。对了,晚上别再睡那么晚了,还有啊,烟要少抽,你没看到你的眼圈都陷了进去我今晚做些你爱吃的菜,再做个鲫鱼汤,我让乐诺傍晚去接你”“唐米”扶茱哽噎起来,睡意全无“我爱你。”

    说着,扶茱竟抽泣起来“怎么了,小夭,哪儿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你对我真好。”

    “当然了,谁让我是你姐呢,呵,干嘛想抱我,你只要少抽烟,我现在就去敲你的门,让你抱个够。”

    放下电话,心还在一片温暖里,屋子里的落地窗帘把扶茱阻隔在蓝玻璃之外,心是一片温柔的蓝,不忧郁。唐米送扶茱的内衣就穿在我身上,也是贴身的暖。

    正陶醉在唐米给自己的世界里,门铃竟响了。扶茱倏地跳起来,喴着,唐米,便冲过去,开门。

    门外竟站着——乐诺。

    扶茱就那样几近暴露地站在乐诺面前,他还要摁门铃的手也停在半空,露着惊讶的神情。是惊讶门这么迅速地被自己打开,还是自己这身装扮站在他面前?只是那一刻,扶茱傻了眼,竟忘了逃离。

    扶茱看见他一缕一缕湿湿的头发,和身后淅淅沥沥落下的雨。

    那一刻,扶茱应该逃离,最少应该回去穿上衣服。

    乐诺的眼睛不知该往哪看,嘴巴哆嗦:“是这样,昨晚唐米说,今天会下雨,便担心起你来,说你一下雨就会出去疯,会让雨把你全淋湿然后一个人在雨中哭。小米她还说你一淋雨就会大病几天,挺吓人的所以,我过来,顺着海边找你后来就想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没想”

    听着乐诺断断续续的话,看着他浑身淋透的模样,扶茱竟莫名地没有一点想逃离的念头。乐诺的傻,乐诺的关心,袭击了我。

    记忆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当时,扶茱向伍佰表达了她的爱。伍佰却冷冰冰地回绝扶茱,让扶茱的心一寸一寸地灰下去。扶茱问他:我不美吗?我难道比不上唐米?伍佰仍然用他的冰冷刺进我的心:唐米和我相爱虽然没有公开,可你也应该能够觉察到的。她把你当妹妹一样地疼爱着,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妨告诉你,你用化妆品装扮起来的是一个“俗”字,又怎能和唐米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相提并论?

    后来扶茱冲进雨中,想让那场雨洗涮我经过几个小时精心修饰的脸。扶茱不敢相信,这么多年,她的爱只是一脚踏空的艰辛。

    扶茱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唐米只知道,她是个疯丫头,爱淋雨的疯丫头。

    “你知道吗?你好美,你的忧郁让我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不可救药地动了心,你把自己当作一幅画,一直在精心地描绘,你的美,是寂寞的美,忧郁的美,因为你一直没找到一个懂得赏画的人”

    乐诺不知什么时候靠近扶茱,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地漫过来,她有一种软棉棉的感觉。

    3年前那个让扶茱刻骨铭心的晚上,也是这种感觉,只是那时的伍佰已醉得不省人事,她把他从酒吧拖到家中,他一个劲地叫着唐米的名字,把她抱进怀里。扶茱知道,那一刻,她做了唐米,可她还是那样心甘情愿地脱下衣服。伍佰看着只穿着一件内衣的扶茱,开始狂吻她的身体,嘴里语无伦次:“你穿上粉红色内衣是那样迷人,小米,我要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不可能爱上小夭的”随着一阵撕心的疼痛,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扶茱把她的少女时代给了一个正在叫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后来,扶茱才知道,那天晚上,唐米以为伍佰爱的是自己,要他好好爱自己。伍佰有些气急败坏,所以喝了很多酒。

    正在暇想之际乐诺已把扶茱抱进他的宽厚的怀里,有那么一刻,扶茱以为乐诺就是伍佰,可扶茱在一阵旋晕过后就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男人。虽然,没有伍佰,也许扶茱会试着走近乐诺,一个出色又魅力十足的男人,但——扶茱还是推开他。乐诺讪讪地看着扶茱,不知为什么,从他的眼神里扶茱看到的是他的真与爱,不知原由就那么地相信他。这么多年,扶茱痴痴地爱着的男人却只属于唐米,如今,属于唐米的男人,却毫无遮拦地表达着对自己的爱。苍天弄人,扶茱触摸到自己可怕的脆弱,心里翻江倒海乐诺怔怔地,与扶茱保持着一肩的距离。突然开始害怕这距离瞬间就成了天涯海角——扶茱搂住他的脖子,疯狂地吻着他当她感到她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燃烧,感到乐诺的手将唐米送她的内衣疯狂地褪去,仿佛那褪去的是唐米的关怀与疼爱,露出的是她赤裸裸的疼痛——她不要!

    死一般的静,扶茱赤裸地坐在床沿,说:让我考虑考虑。

    (五)

    下午2点,扶茱给唐米打电话,说:“我要走了。”

    唐米就暴跳如雷地说扶茱全然没有一点姐妹情义。傻傻的唐米,你怎么会知道,我用少女最珍贵的东西抢走你深爱的人,而他对我只是为了负责,现在,我又怎能让同样的错再发生一次呢。尽管我知道,这一次,这个男人是为了爱而负责的。扶茱的心在撕咬中呼喊。

    任唐米如何挽留,扶茱还是去意已定。

    坐上通往大水飞机场的路上,扶茱在想,回一趟威海,好像就是为了与乐诺相遇一次,不过,仅这一次,她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它给了她力量去另一个地方,等待或寻找爱情。

    这时,手机响了,是乐诺:“小夭,为什么突然离去,我真的喜欢你,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荒唐”

    “乐诺,好好爱唐米吧,她才是你的最好选择。”

    挂了机从车窗向外看,扶茱看到了一边开车,一边拨电话的乐诺,黯然的眼神,焦灼的神情——这应该是一个会疼爱自己如生命的男人吧。

    快速摇上玻璃窗,害怕蓝色玻璃外面的风会吹进来,害怕那风会不小心吹落腮边的泪,飘到乐诺的脸上。但,有天上的白云做证:那一刻,扶茱的蓝色不忧郁。

    车,风驰电掣。扶茱拨通唐米的电话,想,是不是该对她说点什么。

    “唐米,乐诺是个不错的男人,我祝福你们。我和伍佰现在很好,生活得也很幸福”就要离开威海了,扶茱第一次跟唐米提起伍佰,其实,扶茱知道,唐米对乐诺的爱,或多或少地因为乐诺实在无论从身材从相貌上都与伍佰有着惊人的相似。

    自从伍佰离开我后,扶茱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勇敢地站在唐米面前,告诉她——伍佰爱的是她。可最终扶茱没有,扶茱想,告诉唐米自己和伍佰幸福的生活总比告诉她真相——3年前,伍佰在一次醉酒后出车祸死了,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