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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泪的溪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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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巧到陈豪东的公司上班,做一些内务或联系客户的工作,偶尔七月也带着巧巧一起到外地跑跑营销。巧巧最听不得和见不得的是七月和陈豪东在一起,尽管公司职工都认为七月是理所当然的的老板娘,巧巧还是认为七月只是陈豪东的附属品。巧巧对社会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认识。她想到别的公司应聘,但一提及此,七月就会说:“就在公司干,在这里有妈妈照应你。”七月在巧巧面前极少提到陈豪东,非提不可时便用“他”来指代。陈豪东对巧巧的客气甚至有几分讨好,但巧巧对他总是象冰一样冷漠。

    巧巧一向是做什么事都做不长。那年国信传呼台招聘传呼小姐,巧巧以她的美貌、标准普通话和快速打字,第一个被录用。call台三班倒,工作特别辛苦,但巧巧想,这份工作是自己找的,而不妈妈和“他”赐予的,因此工作特别努力。巧巧的好人缘和聪慧很快使她成为最优秀的传呼员,并当上了领班,工资涨了一大截。这就是劳动的成果。巧巧中学时许多高中同学都没考上大学,工作之余,巧巧和同学、同事一起玩耍。巧巧觉得尽管自己没考上大学,像慧慧那样成为厦门大学的大学生,但自己生活也充满阳光。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上大学,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道路,她愿意享受生活赐予她的每一寸光阴。有时几个女伴约她逛街,就买一些自己喜欢的衣服、饰品,无论什么服装,穿在巧巧那修长而曲线优美的身上,都会显现出几分雅致和高贵。七月几乎每次外出,都要给巧巧带回最时髦的时装。巧巧的审美,使她衣著和外型有一种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气质。一次在街上一个矮胖男人拦住她,递上名片,自称是一家著名时装模特公司的经理,他大力邀巧巧加盟他的公司,并保证她红透亚洲。巧巧笑笑拒绝了。“马路奇迹”在她身上经常出现,见多不怪。

    瞿一平是北京邮电大学的毕业生,在国信传呼台任副经理,年轻的他才26岁,便以骄人的业绩获得了这个许多人眼红的位子。自从巧巧进了寻呼台,瞿一平总会很合适地出现在巧巧面前,有时候机器设备有点小毛病,瞿一平一到,几乎是手到病除。瞿一平的清瘦、白皙以及那副无边眼镜,让巧巧觉得他有几分与周宇飞相像。但瞿一平的幽静、机警又是周宇飞无法比的。常常在巧巧上完夜班时,瞿一平“正好”加完班。于是瞿一平就说“我顺路送送你吧。”他们就一路没遮没拦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有一天下班时,瞿一平已守在了门口,巧巧问:“喂,你回不回家?顺路一起走吧。”瞿一平背着手走过来说:“要回家,但今天是专来接你的。”说完变魔术一般拿出一枝艳红的玫瑰。巧巧倒从未遇到这样的事,睁大眼睛问:“什么意思?”瞿一平说:“什么意思还不懂。巧巧,我们交一个不是一般意义的朋友,好吗?真诚地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瞿一平的羞涩、严肃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巧巧说:“我。”瞿一平一手揽过巧巧:“不要拒绝我,也不要马上回答我。我请你吃夜宵。”巧巧脸红了,接过那枝美丽的玫瑰,二人一起朝夜食排档走去。巧巧说:“瞿一平,你的表达方式是不是太老土了。”瞿一平一笑:“土不土我不懂,反正是我的一颗心。”巧巧的心怦然而动。瞿一平温暖的手牵着巧巧,巧巧没有拒绝。传呼台的姐妹们称巧巧和瞿一平的相恋是金童玉女。

    和瞿一平相处,巧巧觉得幸福而满足,但巧巧深深地感到瞿一平比她的层次高了许多。有时候瞿一平说的话巧巧不太明白,为此她自卑,但却不知该怎么弥补。有时瞿一平兴致很高地和巧巧说着一件事,巧巧却是一脸的茫然,待瞿一平反应过来,几分扫兴和失望就明白地写在瞿一平脸上。瞿一平有一次对巧巧说:“你与其把时刘放在逛街和买时装上,不如买点书自己好好读读。”巧巧没答话。她知道自己与瞿一平的差距就在于此。她多次想离开瞿一平,但都没做到,这个比她大5岁的男子那么有魅力,他几乎主宰了她的一切,生活、思想、行动,甚至身体。巧巧觉得瞿一平就该是她终身的选择,她的生活伴侣就是这个样子。

    有一次瞿一平同学聚会,要带巧巧一起去,巧巧化了妆,穿了一件闪亮的黑色坎袖、露背的超短裙。瞿一平一见就不高兴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像交际花不像我的女朋友。”巧巧气得脱去衣服,哭泣着不去了。瞿一平竟真的就没带她去。巧巧感到委屈极了,她给瞿一平打传呼,可瞿一平就是不回。第二天她问瞿一平,瞿一平说call机没电池了,没收到信息,并一再向她道歉。巧巧就是绷着脸,不给瞿一平面子。她想,现在我都拿不住他,以后怎么办?瞿一平见自己万般招数不见效,双手插在裤包里,低着头走了。巧巧也想有意冷落瞿一平,她给自己鼓气:坚持住,五天之内不理他,他一定会主动找自己。然而,五天过去了,瞿一平并未找她,巧巧打电话找瞿一平,才知道瞿一平到省城出差了,竟然没有告诉她。巧巧觉得她和瞿一平之间要发生什么事。

    几天后,巧巧和瞿一平约好,到“再回首”咖啡屋见面。走进咖啡屋,瞿一平已在他们常坐的桌子旁等着她了,点的是巧巧喜欢的三明治和柠檬汁,巧巧想,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瞿一平似乎很疲倦,一副憔悴的模样令巧巧有几分心疼。坐下后,巧巧不说话,等瞿一平来哄她。瞿一平也不说话,过了许久,瞿一平开口了:“巧巧,又走在一起了,真的不容易。”巧巧觉得这话听上去很生分,抬着头细细看瞿一平。瞿一平的白脸有几分凄凉,额头上的皱纹好象比平时更深,眼神飘浮不定,身体斜倚着椅子的把手。巧巧知道这时最明智的选择是不说话。她感觉气氛太沉闷,拿过盘里的三明治,翘着兰花指无味地吃了起来。瞿一平就那么斜倚着椅子,仿佛在欣赏或观察巧巧的吃相,一动不动。

    巧巧吃完三明治,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取一张精致的餐巾,慢慢地擦着她的纤纤玉指。瞿一平明白,只要自己不开口,巧巧小姐今晚就一直会不说话。正一正自己的身体,瞿一平说:“巧巧,我们已经好了一年。我从没象这几天这样认真地想过我们俩的事。我爱你,但我们之间共同的东西真的太少。我常为此苦恼。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我非常在乎这个问题。”巧巧已经明白瞿一平的意思:“一平,其实我早觉得我俩不太合适。谢谢你一年来对我的关爱。我想自己呆上一会。”说完,巧巧提着包冲出了咖啡屋。

    不知何时,屋外下着雨,冲进雨中,巧巧的眼泪夺眶而出。回头看“再回首”瞿一平站在屋檐下,目光注视着她,但并没有追她回去的意思。巧巧想起了“再回首”的特色:姜育恒低沉的再回首是它的主播曲,那句歌词陡然在巧巧脑中回旋: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夜伴着我。那时自己和瞿一平怎么就同时喜欢上“再回首”了呢?这或许就是一个预言要伤心的地方。一年来,自己什么都给了瞿一平,自己以为他就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这一切为什么说没就没有了呢?巧巧的自尊心不充许她有一点悲痛或悲愤的表现,在瞿一平面前,她那么镇定自若,没有丝毫失态,这总算给自己挽回了尊严的面子。我巧巧居然也会被人甩了。那我的美貌,我的青春呢?巧巧泪水长流,奔跑在雨中,她不知道脸上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巧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一进门,梅三娘就吓得大叫:“巧巧,你怎么了?”巧巧脸色煞白,软软地倒在沙发上。梅三娘摇着巧巧:“巧巧,是不是病了?你不要吓外婆。”七月接到梅三娘的电话时,巧巧已蜷缩在被子里,七月一摸,巧巧的头好烫。七月守了巧巧一整夜,第二天巧巧醒来,浑身软软的。看七月在床边,抱着七月就哭:“妈——”七月知道原委后什么也没说。沉默片刻,七月说:“巧巧,到妈那儿去吧。他不在,到广州谈一个项目去了,可能会去半个月。外婆老了,身体不好,别拖累她,上妈那儿住住,好吗?”巧巧答应了。

    晚饭后看电视时,巧巧看见妈妈萎靡不振哈欠连天,就对七月说:“妈妈,你昨晚照顾我累了,你休息吧。”说话间,七月已浑身颤抖,鼻涕眼泪地流了下来。七月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赶快翻药箱:“妈,吃什么药?”七月煞白的脸满是痛苦,用牙紧紧咬住嘴唇,有气无力地说:“吃什么药,你找不着。”说着,踉踉跄跄地起身,走进卧室,随手把门关上了,任凭巧巧怎样敲门,就是不开。巧巧在门外哭泣着喊:“妈,开门,你怎么了?”七月的屋里一点声息都没有,象死了一样沉寂。巧巧十分害怕,从皮包中取出自己的身份证,朝门缝里使劲撬“咔嗒”锁舌被顶开,巧巧冲进屋,只见七月披头散发正坐在地毯上,慌忙地把什么东西塞进枕头下,手里的打火机落在了地上,屋里一股奇怪的香味在弥漫。巧巧一把抱过七月:“妈,你在做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紧了巧巧的心。她伸出手摸出七月塞进枕头下的东西,热息尚存的锡箔纸里还有少许白色粉末,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巧巧且疑且惧地问七月:“妈,你吸毒?”七月苍白的脸流过一行清泪,眼中是愧疚、痛苦、绝望、无奈和满足的表情。此时,母亲美丽的眼睛那么空洞无神,仿佛干涸的黑井,让巧巧绝望和害怕:“妈——”巧巧痛苦地哭出了声。七月好象没听见一样,木然地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熟了。巧巧颓坐在地毯上不知怎么才好。这事不能告诉外婆,也不能告诉三姨和四姨,怎么办啊?巧巧感到灾难像山洞里蛰伏已久的黑蝙蝠,铺天盖地向她扑来。

    巧巧看着母亲依然俏丽的脸庞,心中升起许多感慨:妈妈老了,也憔悴了,消瘦的身体不再丰腴。自己因为对陈豪东的仇恨没有做到女儿应尽的职责。妈妈何尝不需要女儿的慰藉,何尝不需要女儿的温情?可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母亲最起码的要求。没有外婆的关爱,没有姨姨的安慰,甚至没有女儿亲情的依靠,除了陈豪东的呵护,在这个世上妈妈几乎一无所有。妈妈的精神寄托或许在白粉中得到了依赖,可这分明是饮鸩止渴啊。七月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巧巧想,必须制止妈妈吸毒,否则身边的妈妈只是行尸走肉,巧巧不能失去妈妈。靠着母亲的床沿,巧巧伤心地流着泪睡着了。

    七月醒来,见巧巧靠着床沿睡觉,十分心疼,她看见了巧巧脸上纵横着泪痕。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巧巧的头。巧巧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七月的手,就势跪在地毯上:“妈妈,巧巧求你,别再吸毒了,你答应我!”七月抱着巧巧的头,胡乱地点着头说:“妈妈答应你,妈不再吸了。”母女俩相拥而泣。

    就在巧巧小住母亲住处时,亲眼目睹了七月的三次吸毒。七月每次都答应巧巧不吸,可隔一两天她又吸。巧巧对母亲说:“你再吸,我就吸!”吓得七月瞪大了眼睛:“巧巧,吸不得,你要吸了毒,妈妈不如去死!”“那你再吸我也只有死了。”七月怅然地说:“巧巧,妈妈是戒不了啦!”乘着七月睡觉之时,巧巧拉开了妈妈的床头柜,取出那薄薄的神秘锡箔纸,学着七月的样子,吸那奇异的香雾。她不相信那么一点点白粉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让如此坚强美丽的妈妈被摧毁得全然失去了以往的风采,她要以自己的行动告诉妈妈,毒品是可以战胜的,让妈妈听她的规劝,完全戒断毒品。

    妈妈跟巧巧说,想念她和爸爸。妈妈又向她讲了让爸爸砍了公园里的竹子,搭成梯子上天去为她摘月亮,爸爸呵呵地笑,左手搂着巧巧,右手搂着妈妈,一家三口幸福地坐在外婆家那个暖暖的火炉旁。什么陈豪东,什么瞿一平,从来没在生活中出现过。

    醒来,巧巧才晓得昨晚做了一个自己渴望已久的梦。七月在巧巧身边坐着,满眼忧伤地哭着说:“巧巧,是妈妈害了你。”巧巧仇恨地质问母亲:“你为什么走这条路?要毁大家一起毁。从小到大你就没有真正地管过我。”母女俩的情份,被巧巧三言两语击得粉碎。七月不知该怎样收拾这样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