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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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春秋,刹那芳华。
在这静夜,无端浮起这几个字来。
红尘花儿开谢,我已走过了多少寒来暑往?
将到立秋,荼蘼花事可了?再过得几时,那荼蘼花儿将会谢了吧。那淡黄的花瓣必是散了一地,再零乱被风儿携去他乡。
仲夏里的花,最爱的是莲。常去看望的花,也是莲。然而,今年竟然无法成行。
小时郊外的泥塘里有的是大朵大朵的荷花,嫣然红白,蒲葵大小的叶上滚珠浮蛙,间或红菱其中,更有白嫩脆甜的红花藕深埋于污泥,然而我是不屑一顾的。
荷,不是莲吗?
好象荷就是莲。但我并不那么看。在我眼里,两者太不同了。莲太小了,停在水面不过碗口大小,且幽静内涵,不似荷那么花型巨大,花色绚烂,那么招摇一塘的碧波。也许,荷是莲,但,荷花是入世的,莲,却是出世的。
除了花与叶茎,莲,一无所有。
莲叶多椭圆而平展,总有水珠其上滚来滚去,衬着那油碧的绿。莲叶太小,也是寂寞的,仅偶尔迎上一两只小青蛙;其花色多得淡黄,也有紫白的,总是无声中开来无声中闭合,总得开开闭闭无数天才渐渐零落了去。
我也无声,一年年静静地守候过它一天天长出来的新蕾,再一天天目睹它芳华的逝去,心里,亦是无悲无喜。
这是一片人工制成的池塘,正中放下一个大大的假山石,石上长一些水竹杂灌。除了几尾有限的鱼,确实没有什么养眼的魅力。
两盆睡莲是头年冬天就放下的,盆里只能看到一些潮湿的污泥。是花匠哥哥自费弄来的花种。小伙伴们不相信那儿有花,可我分明读懂了花匠哥哥那坦然的眼神,于是我说:“是的,有花,肯定有的。”
花匠哥哥是看大门的朱大爷的儿子,初中毕业,个头很高,有一把好力气,与父亲一样在家属院里做起了零工。从此我们几个小学将毕业已毕业的,心甘情愿成了他的跟屁虫。还记得跟着他上山偷过豌豆在竹筒里烧吃出一脸花猫样;还记得同他在池塘边用细线钓起一串串欢笑与小鱼小虾;而最辉煌的便是去钻过后山一个采石后形成的大石窟窿——一个成年人也怯步的大石窟窿。
石窟窿里很黑,到也因此看不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也有深深地甬道,我只咬着下唇让自己紧紧跟着别掉队,然而我终是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我正要捂住头蹲下来的时候,有一只手牵住了我,带着我继续向前。
前面传来一片光亮,小伙伴聚在洞门口大叫:“小手拉大手,回家一起走”我连忙甩开他手去,却一不小心,踩着了一个滚动的石头仰天跌倒。花匠哥哥的手再次扶起了我,可我太疼了,疼得直哭,哭了很久,直到趴到花匠哥哥回家的背上睡着了。
我扭伤了脚不能随意行动,也许因此并没有挨骂,还吃了好几天甜甜的糖果,也记得给他留了数十粒。可他见我奉上的美食只冷冷地说:“自已吃,我才不稀罕。”然后,慢慢地蹒跚着走开。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受了伤,花匠哥哥被结结实实给打了一顿,打在屁股上,好几天只能趴着睡。
朱大爷人不坏,平时对我们都很和蔼可亲的,没想到,打起人来是那么狠。我有些讨厌他了。
花匠哥哥说:我家的事,不关你的事。
我撇撇嘴,是不关我的事。
次年的初夏,我早早地瞄上了那两盆自水深处中抽发出来的墨绿的新芽。
“花匠哥哥,长新芽了!”
“是啊,昨晚就看到了。”他并不回头,还在剪万年青繁密的枝叶。
万年青也是一种奇怪的植物,据说可以长成一株株大树,但老是这么剃下去,有可能长成大树吗?既使它四季长青,生生不息。
夜晚下了一场雨,小池塘里有了律动,用不了几天就能看到一条条有了尾的,有了尾与小腿的小蝌蚪。可莲叶还是那么慢悠悠在水下伸着细细的蔓枝。
终于在水面有了几点星星的绿,便蓬蓬勃勃伸展起来,渐渐地,呱呱地,我看到那随风荡漾的小圆脸,也听到了小蛙在水上水下穿梭跳跃,那蛙鸣是这样生动且响亮着。
睡莲终于有了花蕾,还不止一个。
可我只离开了两天没能去看它。
我急急去找花匠哥哥求证,还要询问他到底有多少朵花。对他来说,院落里的花花草草,一向就如同是他手心的痣,没有什么比这更熟悉的了。
推门出来的,脸庞很是熟悉却不是他。我愣在那儿。
“这是我二娃。”还是朱大爷主动说:“你找大娃有事啊?”
“嗯,没事。”一甩辫子,我扭头就跑。
二娃很快就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可我莫名地有些看不起他。二娃读书的成绩不错,但他说他哥的成绩更好。
“那为什么没考上高中?”
“谁说没考上?”
“那怎么没去读?”
“还不是我爸呀,说有工作机会都不去做,他可养不了那么多闲人。”
二娃很健谈,不象花匠哥哥什么事也不肯轻易地说。这样,我们都知道了,朱大爷还真不是一般的抠门:除了两块钱零用,花匠哥哥是没有个人收入的。
“家里要盖新房。”
“盖了新房干啥?”
“娶媳妇过日子呗”二娃的眼睛闪闪地盯着我。
我习惯地撇撇嘴,用了一个才学的新词:“小农意识。”
趁这个词将他震住了,我赶快离开。
水莲啊水莲,你到底几时才花开?
那天夜里,我梦到了莲花开了。细细的,尖尖的花瓣,淡黄的,也有丝丝紫色的边缘,是复瓣的,一层层迭放,一重重冰清玉洁。
多美啊,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却想起了周敦颐老夫子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还不及收回手来,梦外传来了“呯、呯、呯、”急速的砸门声。更有一迭声的呼喊:“主任,出事了,快起来。”
我迷迷瞪瞪站在客厅里,看到妈妈为爸爸披上外衣,匆匆出了门。
妈妈拍拍我:“睡吧,没事。”
但窗外一直人声鼎沸,间中有大声地哭泣声,直闹腾了好久也不止息。
我实在睡不着,也忍不住了,爬起来,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门口亮如白昼,一群人在那儿围起一团俯看着什么。我听到一个老年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的抽泣,也听到一个刚变声的男生在嚎啕大哭。
从没有听过这么淋漓尽致的痛苦表达,我不禁怕了起来,不敢走过去。
不到十分钟,我便听懂了人群的全部含意。
原来,一向在黎明前置网捕鱼的花匠哥哥溺了水。而惯于水性的他,之所以出这个意外,是因为弟弟不听话,涉入了深水区,他救了他,却没有救回自己,竟然在夏季里那并不刺骨的河水,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黎明前,总有轻寒薄冻。于是,我在这儿悚悚的发抖,全身冰凉。一步步退坐在石阶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天亮了,我发起了高烧。这是一场罕见的高热。起初只是扁体腺肿大化脓,此后竟导致了急性心肌炎。我住进了医院,直到夏季全然地过去。
那一年的夏天,我终是与莲花无缘。而种下它的花匠哥哥一家不久也永远地离开了。
但是我还是听说了:莲花开了,一共开了十七朵,我想起了花匠哥哥那年十七岁。
父亲看我无力地问着花事,便说要为我采了来。我说不用,就开在那儿吧。
某一天,妈妈告诉我,莲花被人折了去了,还有十三朵。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十三岁。
妈妈说:既然别人都折了,你要,我也去折。
我还是摇摇头,别人折的,与我无关。我只是想看看花开,我不喜欢插在瓶里的样子。
第二年的夏天,仅管我还在使用一定量的抗生素,但我没有错过一天与莲的低语。我几乎可以数出每天有了多少新绿,有了多少渐展的花瓣。
呵,莲是羞涩的,您知道吗?她总会在静夜的黎明前,那无人的瞬间绽放,再在傍晚合上全部的美好,安然宁静地睡去,再在次日周而复始,直至花季过去。
莲啊,如此定名为“睡莲”是多么的准确啊。
啊,我有些疲倦了,打字的手指不再那么快速地跳跃。
我有些迷糊了,不禁掩住了一个将出未出的哈欠。
看看窗外,有片鱼肚白色在天边散开,那是月色还是曙光?
呵,又是黎明来到的时候了,那莲花是否正慢慢醒来,在月光下修饰打扮,再娇羞地伸展出无瑕玲珑的身姿了呢?
弹指春秋,刹那芳华。
莲的生命却仿似是永恒的。来生,但愿得为莲吧。
弹指春秋,刹那芳华。
在这静夜,无端浮起这几个字来。
红尘花儿开谢,我已走过了多少寒来暑往?
将到立秋,荼蘼花事可了?再过得几时,那荼蘼花儿将会谢了吧。那淡黄的花瓣必是散了一地,再零乱被风儿携去他乡。
仲夏里的花,最爱的是莲。常去看望的花,也是莲。然而,今年竟然无法成行。
小时郊外的泥塘里有的是大朵大朵的荷花,嫣然红白,蒲葵大小的叶上滚珠浮蛙,间或红菱其中,更有白嫩脆甜的红花藕深埋于污泥,然而我是不屑一顾的。
荷,不是莲吗?
好象荷就是莲。但我并不那么看。在我眼里,两者太不同了。莲太小了,停在水面不过碗口大小,且幽静内涵,不似荷那么花型巨大,花色绚烂,那么招摇一塘的碧波。也许,荷是莲,但,荷花是入世的,莲,却是出世的。
除了花与叶茎,莲,一无所有。
莲叶多椭圆而平展,总有水珠其上滚来滚去,衬着那油碧的绿。莲叶太小,也是寂寞的,仅偶尔迎上一两只小青蛙;其花色多得淡黄,也有紫白的,总是无声中开来无声中闭合,总得开开闭闭无数天才渐渐零落了去。
我也无声,一年年静静地守候过它一天天长出来的新蕾,再一天天目睹它芳华的逝去,心里,亦是无悲无喜。
这是一片人工制成的池塘,正中放下一个大大的假山石,石上长一些水竹杂灌。除了几尾有限的鱼,确实没有什么养眼的魅力。
两盆睡莲是头年冬天就放下的,盆里只能看到一些潮湿的污泥。是花匠哥哥自费弄来的花种。小伙伴们不相信那儿有花,可我分明读懂了花匠哥哥那坦然的眼神,于是我说:“是的,有花,肯定有的。”
花匠哥哥是看大门的朱大爷的儿子,初中毕业,个头很高,有一把好力气,与父亲一样在家属院里做起了零工。从此我们几个小学将毕业已毕业的,心甘情愿成了他的跟屁虫。还记得跟着他上山偷过豌豆在竹筒里烧吃出一脸花猫样;还记得同他在池塘边用细线钓起一串串欢笑与小鱼小虾;而最辉煌的便是去钻过后山一个采石后形成的大石窟窿——一个成年人也怯步的大石窟窿。
石窟窿里很黑,到也因此看不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也有深深地甬道,我只咬着下唇让自己紧紧跟着别掉队,然而我终是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我正要捂住头蹲下来的时候,有一只手牵住了我,带着我继续向前。
前面传来一片光亮,小伙伴聚在洞门口大叫:“小手拉大手,回家一起走”我连忙甩开他手去,却一不小心,踩着了一个滚动的石头仰天跌倒。花匠哥哥的手再次扶起了我,可我太疼了,疼得直哭,哭了很久,直到趴到花匠哥哥回家的背上睡着了。
我扭伤了脚不能随意行动,也许因此并没有挨骂,还吃了好几天甜甜的糖果,也记得给他留了数十粒。可他见我奉上的美食只冷冷地说:“自已吃,我才不稀罕。”然后,慢慢地蹒跚着走开。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受了伤,花匠哥哥被结结实实给打了一顿,打在屁股上,好几天只能趴着睡。
朱大爷人不坏,平时对我们都很和蔼可亲的,没想到,打起人来是那么狠。我有些讨厌他了。
花匠哥哥说:我家的事,不关你的事。
我撇撇嘴,是不关我的事。
次年的初夏,我早早地瞄上了那两盆自水深处中抽发出来的墨绿的新芽。
“花匠哥哥,长新芽了!”
“是啊,昨晚就看到了。”他并不回头,还在剪万年青繁密的枝叶。
万年青也是一种奇怪的植物,据说可以长成一株株大树,但老是这么剃下去,有可能长成大树吗?既使它四季长青,生生不息。
夜晚下了一场雨,小池塘里有了律动,用不了几天就能看到一条条有了尾的,有了尾与小腿的小蝌蚪。可莲叶还是那么慢悠悠在水下伸着细细的蔓枝。
终于在水面有了几点星星的绿,便蓬蓬勃勃伸展起来,渐渐地,呱呱地,我看到那随风荡漾的小圆脸,也听到了小蛙在水上水下穿梭跳跃,那蛙鸣是这样生动且响亮着。
睡莲终于有了花蕾,还不止一个。
可我只离开了两天没能去看它。
我急急去找花匠哥哥求证,还要询问他到底有多少朵花。对他来说,院落里的花花草草,一向就如同是他手心的痣,没有什么比这更熟悉的了。
推门出来的,脸庞很是熟悉却不是他。我愣在那儿。
“这是我二娃。”还是朱大爷主动说:“你找大娃有事啊?”
“嗯,没事。”一甩辫子,我扭头就跑。
二娃很快就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可我莫名地有些看不起他。二娃读书的成绩不错,但他说他哥的成绩更好。
“那为什么没考上高中?”
“谁说没考上?”
“那怎么没去读?”
“还不是我爸呀,说有工作机会都不去做,他可养不了那么多闲人。”
二娃很健谈,不象花匠哥哥什么事也不肯轻易地说。这样,我们都知道了,朱大爷还真不是一般的抠门:除了两块钱零用,花匠哥哥是没有个人收入的。
“家里要盖新房。”
“盖了新房干啥?”
“娶媳妇过日子呗”二娃的眼睛闪闪地盯着我。
我习惯地撇撇嘴,用了一个才学的新词:“小农意识。”
趁这个词将他震住了,我赶快离开。
水莲啊水莲,你到底几时才花开?
那天夜里,我梦到了莲花开了。细细的,尖尖的花瓣,淡黄的,也有丝丝紫色的边缘,是复瓣的,一层层迭放,一重重冰清玉洁。
多美啊,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却想起了周敦颐老夫子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还不及收回手来,梦外传来了“呯、呯、呯、”急速的砸门声。更有一迭声的呼喊:“主任,出事了,快起来。”
我迷迷瞪瞪站在客厅里,看到妈妈为爸爸披上外衣,匆匆出了门。
妈妈拍拍我:“睡吧,没事。”
但窗外一直人声鼎沸,间中有大声地哭泣声,直闹腾了好久也不止息。
我实在睡不着,也忍不住了,爬起来,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门口亮如白昼,一群人在那儿围起一团俯看着什么。我听到一个老年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的抽泣,也听到一个刚变声的男生在嚎啕大哭。
从没有听过这么淋漓尽致的痛苦表达,我不禁怕了起来,不敢走过去。
不到十分钟,我便听懂了人群的全部含意。
原来,一向在黎明前置网捕鱼的花匠哥哥溺了水。而惯于水性的他,之所以出这个意外,是因为弟弟不听话,涉入了深水区,他救了他,却没有救回自己,竟然在夏季里那并不刺骨的河水,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黎明前,总有轻寒薄冻。于是,我在这儿悚悚的发抖,全身冰凉。一步步退坐在石阶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天亮了,我发起了高烧。这是一场罕见的高热。起初只是扁体腺肿大化脓,此后竟导致了急性心肌炎。我住进了医院,直到夏季全然地过去。
那一年的夏天,我终是与莲花无缘。而种下它的花匠哥哥一家不久也永远地离开了。
但是我还是听说了:莲花开了,一共开了十七朵,我想起了花匠哥哥那年十七岁。
父亲看我无力地问着花事,便说要为我采了来。我说不用,就开在那儿吧。
某一天,妈妈告诉我,莲花被人折了去了,还有十三朵。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十三岁。
妈妈说:既然别人都折了,你要,我也去折。
我还是摇摇头,别人折的,与我无关。我只是想看看花开,我不喜欢插在瓶里的样子。
第二年的夏天,仅管我还在使用一定量的抗生素,但我没有错过一天与莲的低语。我几乎可以数出每天有了多少新绿,有了多少渐展的花瓣。
呵,莲是羞涩的,您知道吗?她总会在静夜的黎明前,那无人的瞬间绽放,再在傍晚合上全部的美好,安然宁静地睡去,再在次日周而复始,直至花季过去。
莲啊,如此定名为“睡莲”是多么的准确啊。
啊,我有些疲倦了,打字的手指不再那么快速地跳跃。
我有些迷糊了,不禁掩住了一个将出未出的哈欠。
看看窗外,有片鱼肚白色在天边散开,那是月色还是曙光?
呵,又是黎明来到的时候了,那莲花是否正慢慢醒来,在月光下修饰打扮,再娇羞地伸展出无瑕玲珑的身姿了呢?
弹指春秋,刹那芳华。
莲的生命却仿似是永恒的。来生,但愿得为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