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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那片曾经美丽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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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大雪过后,天气明显地冷了。菜市场卖菜的人都减少了,留下的大多是固定摊位的摊主,全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

    我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行走在摊前的过道上,路很难走,坑坑洼洼,风又大,心里只想着早点买菜回去,实在太冷了,这鬼天气!路上的冰喳子很多,也没有人收拾,唉!

    “哎,快来买啊,新鲜的大白菜,便宜卖了啊,一块钱三斤!”一阵叫卖声顺风传入了我的耳朵。是便宜,赶紧走过去,只见卖菜的妇女身体瘦弱,穿着一件破旧的黄大衣,正站在三轮车旁,动作麻利地称着菜,那双没有戴手套的手,冻得又红又肿,而且开裂,像老树皮,让人不禁想起鲁迅笔下中年闰土的手来。再仔细看她的脸,哦?怎么是她?不会吧?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真的是她!

    “啊!怎么是你啊,亲儿?”我叫出声来。

    “啊?是你,老同学?”卖菜妇女,我的同学,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看着她有点浑浊的双眼,再瞧她那一身装束,这是我童年的小伙伴吗?我们一同长大的朋友?不,不是!我记忆里那个漂亮能干的姑娘不是她!她真的不是这样的!

    当年,因为她是家里的老大,长得又漂亮,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嫩白的皮肤,所以父亲给她取了个小名,亲儿。确实,亲儿从小就很讨人喜欢,她听话,懂事,学习勤奋,可以说样样能行。在家帮大人做饭,洗衣服,干农活,从不说一声苦,叫一声累,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儿。

    “老同学,我这会儿忙,顾不上,咱们哪天好好聊聊,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快给我你的电话,我去找你。”亲儿边麻利地给别人称菜,边回头对我说。

    我从过去的记忆中回到了眼前,把电话号码装进她的大衣口袋,她又强制性地给我拿了两棵大白菜,我离开了。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亲儿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到家,吃完饭,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看不进往常很吸引我的电视剧,我脑海中全是亲儿,全是她的影子,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以前那个活泼开朗,漂亮温柔的女孩儿到底哪里去了呢?

    亲儿和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都在一个班,我俩关系特别好,老师常说我们穿一条裤子。三年级时我们一同进校篮球队,天天下午活动时间训练,她是队里的左前锋,我是右前锋,我们的配合总是非常默契,在球场上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图,老师也说我俩的配合打得好。四年级时,一同参加了县“育才杯”儿童夺杯赛,为我们学校夺冠立下了汗马功劳。

    上初中后,我俩还在一个班,我们那时的精力真充沛,除了参加校篮球队之外,还参加了校美术小组,我们母校那面大墙上的“中国地图”就是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画成的;我俩又同是校文学社的成员,学写稿子,互相切磋,取长补短,共同提高。我记得最清楚的事情就是,上初三那年,由于下晚自习较迟,她家离学校近,我们就一同住在她家,每天睡觉前,我们都要互相鼓励着做仰卧起坐,非要做够一百个才行,后来体育测试,我俩的这一项全是满分。那时的我们,成天忙忙碌碌,有时为一道题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又为了说心里话半夜不眠,我们向往着美好的未来,并为之努力奋斗着。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初中毕业那年。那年暑假,亲儿的爸爸突发心脏病身亡,才四十多岁。那天,我去看她时,她双眼黯淡无光,喃喃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哭,不出声地抽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陪着她流眼泪。她家三个孩子,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妈妈又身体不好,家里的顶梁柱爸爸不在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九月份开学,我要到城里上高中了,到亲儿家和她告别,她红着眼圈说“你好好上吧,我不上学了,已经在饭店找到一份工做,要不妈妈太累了,弟弟也上不成了。”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曾经的梦难道不实现了吗?亲儿啊,你的懂事让我心痛!

    高中三年,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有时我放假,她忙;有时她有空了,我又不休息。但我觉得我们的心还是相通的,只要有事,她总要来找我,我也尽量给她帮助,她对我也一样好。

    她在的那家饭店离城很近,她在饭店虽是服务员,但她的勤快,利索,干净,很快就赢得了老板的厚爱,她的工资是同行中最高的。记得她对我说过,为了感谢老板,她要好好干下去,也能为妈妈减轻点负担。有次我去她那里,她正在洗桌布,高高的一摞,冬天又冷,她却干得非常认真,别人都说,那根本就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这就是我的朋友,一个朴实,能干的好姑娘。

    高三毕业那年,亲儿找到了对象,她订婚了,那天,也是我俩一同去的她婆家。路上,我悄悄问她:“你爱他吗?”她摇了摇头。我说:“那你怎么跟他?”我不明白,一向头脑清楚的她现在怎么了呢?“你不知道,他去饭店天天找我,老板和他父亲是朋友,家境不错,去我家说了几次,我妈妈觉得还行。我家穷点,只要人家不嫌弃,就”亲儿的眼圈又红了。我知道,她是个听话的女孩,我们村又离城远,可是,没有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她的婆家果然不错,城边一个比较富庶的村子,一大圈高大漂亮的房子,房内也应有尽有:彩电,冰箱,洗衣机,组合音响,脚下是带花纹的地板砖,头顶是石膏天花板,这在当时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记得当时,亲儿家的亲戚参观完人家的地方后,都感叹着说“亲儿这次可是掉进福窝里了!”她婆家也有亲戚说到“这个媳妇真够漂亮的。”“是啊,不是这点,我们能看上?”这句话是她的婆婆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就觉得后背凉凉的,很不舒服。

    亲儿的那位长得还行,个子高高的,虽不多说话,但有技术,会开车,他家有两辆车,他当时就是给自己家开大车,拉煤,一年的收入相当可观。据说许多女孩抢着跟他,他就是看不上,惟独喜欢亲儿,便常去那家饭店吃饭,便叫父亲跟老板说,便有了上面的一切。

    亲儿结婚时,我正上大二,那年的腊月,亲儿穿着红缎子棉袄,出嫁了,我是其中的一个伴娘。亲儿上车时,她妈妈哭了,亲儿也回过头来抹眼泪。亲儿要走了,当妈妈的心痛啊!到了,还是订婚时那个家,由于亲儿,这个美丽新娘的到来,更显得有了多多的喜气。亲儿的婆婆,满脸堆笑地招呼客人,亲儿的丈夫,在成为别人丈夫的第一天,已经在那里喝酒喝得不亦乐乎了。我看着这一切,看着亲儿,想着我们一会就要离开,亲儿一个人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家呆下去,忽然觉得女人真可怜,亲儿好可怜!

    后来,我在外地上学,听说亲儿有了孩子,听说她在婆家过得并不好,我结婚时她也没有来,因为他们和婆婆在一起,也不好多去,工作又忙,所以我们就渐渐地失去了联系。细细算来,都有十年多了,原想她的孩子大点了,应该会好的,不曾想她如今会如此憔悴,如此沧桑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总在想着亲儿,亲儿啊,我的好朋友,这些年,你到底怎么过的?

    等了好几天,亲儿没有找我,去菜市场找她,她不在,我心急如焚,亲儿啊,你到底在哪里?

    去了市场三次未果后,我彻底灰心了,只是心里的牵挂总在,我总想马上知道,亲儿究竟怎么了?

    继续着我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心却一天天地不塌实起来。每天我都盼着亲儿的电话,但许久都没有她的消息,去市场问了一下,人家说她不是固定摊主,什么时候来很难说。

    我真是彻底失望了,眼前又浮现出亲儿那粗笨的双手来。

    天,更冷了,已经到了三九天了,亲儿还是没有出现,我该怎么办呢?焦灼的心成天悬着

    在我放寒假的第三天,电话铃响了,我的心禁不住“咚咚”乱跳起来,是亲儿吗?

    啊!是她,真是她!“你在哪里呢?我在家,你赶紧过来我家在南街”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竟然忘记问她有没有空。她也很激动“我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我就要去你家呢,你再给我说一遍地址”

    放下话筒,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会儿跑到阳台上看一下,提前沏好茶放在桌子上,专等着亲儿的来临,仿佛准备迎接远方尊贵的客人,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那颗焦急的心。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门铃才怯生生地响起,声音竟也不如以往欢快了,不管它,我一个箭步跨过去,迅速地把她——我的好友亲儿迎进门来。

    双手紧握,我盯着她那张略显苍老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看着她,想笑又想哭,亲儿啊,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知道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我说,于是给她倒了杯热茶,静静地等她开口。

    亲儿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说话已经不如小时侯那么口齿伶俐,想来这么多年她一定遭了许多罪。听她断断续续地述说,我都不忍看她的眼睛,真的不忍,只是不断地给她递水,希望她沙哑的喉咙能暂时得到滋润。

    下面就是亲儿的故事。让我用她的口吻,把这个故事简单记下来。

    我结婚后,很快就成了婆家的顶梁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司机做早饭,他们走了后,再给他们洗衣服,给一家人做饭,晚上有时等到半夜车才能回来,还要给司机做饭,怀孕期间也不例外,我的婆婆彻底解脱了,天天玩麻将,我有点像他们家的使唤丫头。第二年我生了儿子,更忙了,没有人给我帮忙,自己带孩子,还要给司机他们做饭洗衣服,我丈夫?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一点,更不要说给孩子干点什么了。他们一家人说起儿子孙子来满脸是笑,觉得风光,但想要他们为孩子付出点什么,难!全是我的事情,洗尿布,喂奶,孩子病了,带他看病,唉!不说了,再累,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孩子也慢慢长大了。

    最可气的是什么呢?他们一家不把我当人,干活最多,但没有人给我钱,哪怕是零花钱。我丈夫刚开始还多少给一点,后来就渐渐不给了,他们都说怕我把钱给了娘家,娘家负担太重。我曾经和他理论过,但是他根本不听我说,要不就对我拳打脚踢,在孩子小的时候唉,我连死的念头都有过,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呢?活活他们家的一个长工啊!孩子病了花的钱都要一笔一笔的报帐,我妈妈养我这么大也白养了,你说我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呢?

    在孩子三岁的时候,唉!我怎么说呢?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竟然染上了病,而且传染给了我。你说什么病呢?我没有给别人说过,就给你说吧,是性病,天啊,我真是懵了!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真是欲生不得,想死不能啊,要不是妈妈和儿子,我真想一死了之,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窝囊透顶了?后来,我好说歹说,才和他一起去医院,你不知道,在医生那里,我都没有脸抬头,还好,经过打针输液总算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常常和一些人去什么歌厅啊,洗头城之类的地方,医生的警告总算对他起了点作用,后来他不再去那类地方了。

    最让我伤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从我儿子六岁那年开始,他晚上就不多回家来了,只是家里有事或者他父母找他他才回家,我们的家基本上就是我和孩子两人。我问他去哪里了,他恶声恶气地说,哪里不能去呢?我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人,那时候,多少天,我都是以泪洗面,觉得自己怎么也难以坚持下去了。回到娘家,给我妈说,我妈叹着气说,能凑合就凑合,女人家,有了孩子,就不由自己了,你能到哪儿去呢?也许以后孩子大点就好了。我只好又回到那个家,那个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味的家,独守空房。时间长了,我觉得自己都麻木了,我怎么就像个机器呢?

    每天伺侯他们一家,却什么也没有换来,天天忙忙碌碌的,婆婆竟然还在外面乱说,说我要走就走,只要把孩子留下,反正孩子已经大了,他们也不希罕我了。儿子不要他们就不要了,就是家里少了个干活的,怪可惜的。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一看到孩子,一想到妈妈,再想到别人那不一样的眼光,我就怕,怕

    去年,我才知道他不回家的真正原因。原来他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据说是他在山里拉煤时遇到的,刚认识时,那个女的还是个19岁的姑娘,为了能走出山,非要跟他。人家女孩长得很水灵,他又仗着有俩臭钱,就把女孩接下来,在另一个村给她租了房子,他们在一起住。还有了一个小女孩,已经六岁,他每天就回那个家,完全不顾我和儿子了,偶而给孩子交学费碰上我时,还对我横眉冷对的,我的心早就死了,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只是苦了我的儿子,有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爸爸

    有人劝我告他,我也想过,可是告他也要花钱吧,再说,就算能告倒他,能解了我心头之恨吗?我儿子不还是没有爸爸吗?我公公婆婆又都上了年纪,他们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吗?尽管他们对我一直不好,但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啊,而且现在我觉得他们对我慢慢好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妈妈身体不舒服,还是婆婆叫我去看的呢,可能是年纪大了,人就开通点了吧?

    今年,那边的女子家人找下来,让他要么离婚,要么离开他们女儿,否则就要告他。他回来和家人一商量,决定离开那个女子,原因是她什么也不会干,只会花钱,来到家里肯定不行,而他们的孩子,那个小女孩却要带回来。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已经连眼泪都没有了,怎么办呢?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我都认了那个小女孩很乖巧,也很漂亮,和儿子也是个伴,否则能怎样呢?

    我的泪全咽到了肚子里,这就是我的命吧,他,我的合法丈夫在外面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对我比过去稍好了些,但好不好我都不在乎,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只是我有了许多自由,我可以利用孩子上学的空儿随便卖点菜,挣点零花钱了,我妈妈一天比一天老了,我这当女儿的不能不尽孝啊,我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前一段时间,流感,那个小女孩病了,我看婆婆实在忙得不行,就帮了帮她,家里还有俩司机要吃饭呢,所以就没有卖菜。村里人都说,我这辈子积了德,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我还要什么呢?只要妈妈健康,儿子成人就算了,我的任务也就完了

    亲儿絮絮叨叨两小时,时而摇头,时而无言,我也同她一样了,欲哭无泪。亲儿啊,我的好朋友,你这是干嘛呢?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你的活泼,你的灵性呢?你的智慧,你的毅力呢?我又该如何劝你呢?曾经的你哪里去了?难道这就是你的幸福生活!我无奈地闭住眼睛,不能再想,一点都不能。

    送她到门外,很快,她那瘦弱的身影便消失在风中。寒风萧萧,飞雪飘零,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亲儿,以后的路你要走好啊!

    枝头上,那片曾经美丽的叶子早已青春不再,它形单影只,似乎就要随风飘逝